接下来很长的一段时间里,宋青书都在自我催眠状态。那句“我不能睡死了,我得留个心眼”最终成为催他提早步入梦乡的摇篮曲。
后半夜,宋青书都睡得很死。中途是否有人擅自进入他的船舱,根本就无从察觉。好在睡前他确实留了个心眼,沿着床边洒了一层目不能视的细粉——只要有人靠近床边踩中那粉末,次日双脚必定肿如猪蹄。
宋青书无比期盼第二天能看见陈友谅肿着莲藕一样脚来求他赐下解药,只可惜当那人笑吟吟地推门进来时,他的两脚行动自如,依旧瘦如竹竿。
在心里小小惋惜了一下,宋青书起身穿衣盥洗,见陈友谅坐在一旁似有话要说,遂放下布巾问道,“陈大哥,你有事?”
经过一个晚上的反复练习,“陈大哥”这三个字再出口时俨然顺畅了许多。
“倒也没甚么,”陈友谅笑笑,“只不过来看看你昨夜睡得可好。”
宋青书在心里嘟囔了一句‘信你才有鬼’,面上却不动声色道,“还行。我这个人其实有点认床,换了个地方就睡不踏实。多谢你关心了。”
陈友谅笑道,“青书贤弟这习惯倒有几分孩童习性。依这速度前行,再过两日青书贤弟便可不必再受这海上漂浮之苦了。”
“没事。”宋青书大手一挥,回答得极为随性,“要这点苦都吃不了,怎么去闯荡江湖。”
陈友谅不再多言,又命人送来饭菜,两人一处东拉西扯了些闲话,只听见外面有人道,“大爷,有郑长老的飞鸽传书。”
陈友谅朗声道,“送进来。”
一舵工走进,将一支极小的竹筒递给陈友谅。
宋青书眼瞧着他从竹筒内取出一张纸条,心道,飞鸽传书都传到海上来了,我该感叹丐帮的讯息如此发达吗?
少时,陈友谅读完纸条上的内容,抬头看向宋青书,面上微有难言之隐。
“怎么?”见见迟迟不开口,宋青书索性先问,“有麻烦?”
陈友谅低声叹道,“实不相瞒,是敝帮的信阳分舵除了些小麻烦,郑长老让我路经之时顺道处理。”
宋青书几乎已经猜到了他接下来想说的话——可这人聪明绝顶,偏偏不肯主动提出,非要宋青书顺势接下话来。宋青书自问不算聪明,但也不会笨到真去搭陈友谅的话桥——此人攻于心计,城府之深远非常人所能比拟。他可没有自信能在心计谋略上斗得过人家。
宋青书自顾自地吃了口菜,陈友谅等了半晌,咳嗽一声清了清嗓子,“青书贤弟,为兄知道提出此事甚是荒唐,不过,帮中有事急需处理,不知道贤弟能否随我一道前去信阳,再同上武当山?”
宋青书放下箸,认真道,“要是你有事,等到了岸就分头行动吧!你去信阳,我自己回武当就行。”
“当然不可!”陈友谅一口拒绝,“说好了要同青书贤弟一起上武当山拜谒张真人,怎能出尔反尔。若是青书贤弟当真不肯去信阳……也罢!”陈友谅略一沉吟后,一拍大腿道,“就让为兄先同你去武当山,再前往信阳处理要事。”
宋青书很想扶额。丫的你都当着我的面一而再再而三的说是“要事”了,还要我怎么说?
不得不承认,这陈友谅就是一靠嘴吃饭的爷。别看他武功才三四两重,那话匣子只要一打开,一句顶人家十层功力。
“既然是这样,”宋青书在心里快速思忖着,犹豫道,“那就先去信阳,再回武当山。”
对于陈友谅,宋青书始终是怀疑和防备的。但信阳一行,却不必过多担心——若他将自己扣在信阳不放,一来他还不是自己对手,二来引起丐帮和武当派公然不合,想他一个六袋长老还担不起这个险。
陈友谅大喜,口中不住说了些道谢之言,又招呼宋青书多吃菜,随口问道,“日前在灵蛇岛和青书贤弟一见如故,赠与佩玉。不知青书贤弟可曾留下?”
“恩。”宋青书往口里塞了一撮小菜,将那玉从束腰里摸出递给他,“你要收回?拿去吧!我正嫌它铬得慌……”
“不不不!”陈友谅忙笑着双手推回,“说了不怕你见笑。做兄弟的长这么大,第一次赠物,心中难免忐忑不安。如今见贤弟这般珍重,将此玉随身携带,做兄弟的也安心了。”
宋青书也不多做推辞,将那玉收回去,心里却道,口胡!你丫的也会‘忐忑不安’?成语表示它压力很大。不过这玉留着也行,以后等没钱过日子了还能当上几两银子。
船在海上航行了几日后靠岸,陈友谅和宋青书等人换乘马车前行。一路上,陈友谅对宋青书多番照顾,体贴入微,不知情的人还只当他二人是亲兄弟。
陈友谅这般“无微不至”的照料,非但未能让宋青书放开心扉,反而更加狐疑戒备。
俗话说:无事献殷勤,非奸即盗。自己跟他没有过硬交情,那些个“兄弟情谊”就更谈不上,可现在却这么瞻前顾后的对自己……真不像他陈友谅的性格。
马车行了约有七日,等到信阳城外时,丐帮弟子得知陈友谅前来,早已在城门口等候迎接——当然,这可不是电视剧里那种在衣服上划几道、脸上抹些黑泥的欢迎阵势,而是货真价实的乞丐围拥上来,伴随着一股浓郁的熏臭,差点没将宋青书轰到九霄云外。
“我说,”走在去往丐帮分舵的路上,宋青书小声问着身旁的陈友谅,“丐帮弟子都是这样的吗?”见他脸上带着疑惑,伸手指了指周围那些人,颔首示意。
陈友谅当即领悟,弯唇一笑,狭长的眸子里透出些许光点,“自然不是。也有衣衫整洁的弟子。看个人或是职务的需要。”
宋青书点了点头,未免言语太多被人听见,引起不必要的掐架,也不再说什么——反正不在这里久住,一点小问题,能忍就忍了。
原本猜想丐帮的分舵是个什么模样——毕竟在电视剧里演的,都是三五成群找个空旷之地聚聚,就算是分舵了。但等宋青书踏进一座建筑完善的府邸大门时,心里还是忍不住地感叹了一下。这就是电视和现实的差距?还是拍电视时为了省经费而特意选的空地来即兴演出?
好吧!或者是他理解错误。这绝不是在诋毁电视剧啊神马的口胡!
进到厅内,陈友谅先将宋青书和其他丐帮弟子相互做了介绍,请他上座喝了茶后道,“青书贤弟,连日来长途跋涉,想必你也累了。不如去后院稍作歇息,如何?”
宋青书以为他是要议帮中之事,顾忌自己在场不方便说话,便爽快点头,“行。”
陈友谅唤了一弟子上前,领着宋青书去到后院一间厢房,道,“宋少侠,院子里有井,你要梳洗可自行前去打水。若还有别的事,也可来唤在下。”
宋青书倍感无语地听他说完,心里赞叹他那店小二一样顺溜的台词,嘴里却格外客气道,“没事了,你忙你的吧!”说完,单手一挥,还真有那么几分退散店小二的架势。
等那人离开,宋青书端着盆走到井边,提了木桶扔入井中,直犯嘀咕,“居然叫客人自己打水,太不像话了。这就是丐帮的待客之道?”
几下提了一桶水上来洗脸擦了身子,正巧陈友谅又让人送来一套衣裳,宋青书赶紧换上,顿觉身体轻了好几斤,整个人神清气爽分外清朗。
将怀中的《九阴真经》和《武穆遗书》再度核对一遍,以防万一,弄了些药粉洒在上面,这才谨慎叠好收入怀中,拍着胸口暗想,等回了武当山就把这个交给太师公,也省得便宜了张无忌那臭小子,狗咬吕洞宾,不识好人心。
一想到张无忌,宋青书不可抑制地想到曾经他对自己的过往点滴,虽是□□蛮横,却也不失包容信赖,怎么在灵蛇岛上那一天就跟变了个人似的,逮着人就胡乱混骂。“眼见为实”有时候都不一定是真,何况他只是在碗里闻出了迷药的气味而已……
想到这里,宋青书心里莫名地感到烦躁,倒了杯茶一口饮尽,摇头道,“不能再这样了。反正他不信我,也都跟他把话说清楚了,以后各走各的。没了他在这里黏黏糊糊,我不知道心里多舒坦。”
那口凉茶顺着咽喉一滑而下,流入心底。,宋青书不但未感觉心平气静,反觉内心那点本不算多的燥闷扩散得更多起来。
宋青书心里暗叫“糟糕”,难道就要这么没用又轻易的被那个人影响了心情?接连倒了好几杯茶下肚,只喝得肚子有些发胀,才放下杯子长吁了一口气。
逃避也不是个事。以后跟张无忌总有抬头不见低头见的时候,还是等回武当跟老爸和太师父说一下,问问他们怎么解决吧!
就在宋青书苦思计策欲要从今往后彻底摆脱张无忌之时,正主和谢逊、周芷若等人已登上回中土的船只。
自金花婆婆走后,殷离苦无去处,便执意要追随张无忌,美其名曰:跟着张无忌,就能吃到宋青书做的好菜。
而赵敏在出海后的第二日,遇上来灵蛇岛寻她的王府船只,便改乘那船先行离去了。如今这船上,就只剩张无忌、谢逊、殷离和周芷若四人。
入夜,张无忌站在甲板上眺望着幽静的海水,轻声叹息。
宋师哥,我寻遍了整个灵蛇岛也不见你踪影,难道你竟是先行离开了?也不知你上了何人之船,这般悄无声息,当真是无情至极。你我相交时至今日,却还不明白,我所做之事,皆是因为……
“张公子!”
身后传来一记轻柔的低唤,打断了张无忌的思绪。
回头看去,见是周芷若,张无忌微微一笑,将眼底那抹担忧与深思迅速隐去。“周姑娘,这么晚了还不歇息?”
周芷若轻应了一声,“张公子不也一样吗?”顿了顿,抚着右臂上的伤口道,“多些张公子连日来为小妹包扎上药。”
张无忌转过身正对周芷若,曜石般黑曜的眼眸在月光下显得透亮异常,“此等小事,不必言谢。周姑娘这伤是我那顽闹成性的师哥所伤,我理应替她向你赔罪。”口气澹然,其中亲昵之意却是一听既出。
见张无忌话语俨然将宋青书列为自家人,周芷若心里纵有不甘愿,也只能承认——除去宋青书师父是明教护教法王这一层关系不说,就是这十多年的师兄弟感情,也不是她能比得上的。
“也不知宋师兄现在是否已回土中,”周芷若低垂着眼睑,轻幽的话语在这寂静夜晚,飘渺得几乎被掩埋在海浪声之下,“我想,宋师兄并非有意要伤我的,他只是误信了赵敏那妖女的谗言。只是……”抬眼见张无忌似有在听,又道,“他居然会不听张公子你的劝言,倒让我有些吃惊了。”
张无忌扬唇一笑,并未将周芷若的言语放入心里,“他自小不受约束,又岂是我能劝动的。若非这般,他也不是‘宋青书’了。周姑娘但请放心,等回了中土,我定叫宋师哥上峨眉金顶登门拜访告罪。”
三言两语扳回一局。周芷若脸色微有变色,幸好隐在这暗沉的夜里不甚明显。
“不,不用了。”周芷若摇了摇头,刚吐出回绝的字眼,转念想到另一个可能性后,脸上漾开一抹灿烂笑意,“好啊!有张公子一言,小妹怎会不放心?那就这么说定了。小妹会在峨眉金顶恭候宋师兄大驾。”
一道异样的深光自眸底飞闪而逝,张无忌含笑点头,嘴角弧度带着几不可见的意味深长。
周芷若也不管张无忌心中如何作想,道了晚安后进船舱去歇息。留张无忌一人独立月光下,聆听着耳边传来阵阵海浪击打着船沿所发出的声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