雍都城下起了大雨,这跟本就不叫雨。而是老天爷将水从天上往下倒,黄豆大的雨点儿很快便在地上积起一汪水儿。雨势没有丝毫的延缓,执着的在水里面砸出一串串水泡出来。地处西北的雍都好多年没有下过这样的大雨,尤其是在初春的季节。已经有人在私底下嘀咕,天象不稳会有大事发生。
云玥站在大正宫里面,看着外面好像珠帘一样的雨幕。所有人都不知道侯爷在想些什么,侍卫和文武们都侍立在身后。也不知道大秦下一步会怎么样,平凉军在这里已经等了快一个月。可咸阳,似乎还是没有出兵的打算。按照大秦的效率,想要出兵现在应该已经召集起一支庞大的军队出来。
一队骑士忽然从雨幕里面钻出来,路过宫城的时候守卫居然没有阻拦。暴雨阻隔了视线,不过仍旧可以看到那些骑士好像大海中的船一样。乘风破浪,劈开珠帘直直奔着大正宫冲了过来。
云玥没有说话,郑彬已经吩咐戒备。敖沧海推了郑彬一把,说道:“是鸿翎急使!你以为守卫都傻了?”
郑彬这才看到,雨幕中隐隐约约似乎有一支支红色的翎羽在飘荡。
一个头插红翎身披猩红斗篷的军卒跑了过来,见到云玥单膝跪倒双手奉上了一个封着火漆的牛皮信筒。
云玥一皱眉,平凉为何这么着急派鸿翎急使过来?按理说,那里应该没有什么事情才对!现在主要精力都放在了雍都,若是平凉出事那可就首尾难顾了。
伸手接过郑彬递过来的刀子,眼看了一下火漆便拆开。掏出里面的牛皮信纸看了两眼,心就好像铅块一样的往下坠。
手抖得好像一个中风病人,牛皮信纸飘飘荡荡差一点落在水里。郑彬手快,一下子便抄了起来。身后的李斯一把抢过来,略看几眼不由得失声道:“商队被袭,乌孙先生生死不知。老狗重伤,在燕国生命垂危!”
狂风卷积着天上的乌云,天地间满是泼天的雨水。云玥失魂落魄仿佛失去灵魂一样的走进了雨里,郑彬和敖沧海紧紧跟着。哥俩显得很慌张,一副无所适从的样子。不知道要把云玥拖回去,还是陪着侯爷在大雨天里面发癔症。
雨水遮住了眼帘,也遮住了视线。云玥感觉脑袋空荡荡的,浑身上下好像落在冰窖里面。眼前忽然冒出了无数金星,瓢泼一样的雨幕便被黑暗吞噬!
眼前忽然出现了乌孙季长的丑脸,胡子串了满脸,非常像没进化好的野人。自己似乎也变得年青,仿佛自己刚刚来到这个世界的样子。
乌孙季长神秘兮兮的凑过来,一嘴的腥膻味儿可以熏人一个跟头。“兄弟,都替你验过了。这些北地的娘们儿都是雏儿,要不要哥哥给你弄回来几个。只要你将那会发光的仙家宝贝借给哥哥参祥参详便好!”说着脸上还堆满了淫笑,猥琐的样子很像西门大官人。都他娘的让他验过了,还能是处女?
云玥一把推开了乌孙季长的老脸,再听下去他会呕吐。与话语无关,完全是因为这货浓烈的口臭。
被乌孙季长拉到了河边,发现那些北地买来的女人正在河里洗澡。一个个坦胸露乳,连胸前那两点嫣红都看得清清楚楚。糟糕!被发现了,云玥刚想拽着乌孙季长跑路。却被乌孙季长拉住,这才想起自己不是在姑娘猛如虎的后世。再看河里的那些美女,个个都像盘丝洞里的蜘蛛精。露皮露肉的在那里搔首弄姿,似乎是在勾引自己。
乌孙季长看得口水直流,而云玥已经是鼻血奔涌。乌孙季长好像抽风似的笑,羞得云玥掩面而逃。
场景一瞬间转换,两人来到了一间富丽堂皇的大厅里面。正中央坐着一个少年,两旁都是凶神恶煞之辈,好几个刀子都抽出来。
“少君若是想要我兄弟的命,便先放倒我乌孙季长。”云玥感觉到了乌孙季长颤抖的双腿,可也看到了他脸上的坚决。云玥坚信,此时的乌孙季长有给自己两肋插刀的勇气。
这是什么时候的事儿?记起来了,那是在邯郸的一座妓寨里面。名字已经忘记,但还记得那一次弄死了个叫做奎旭的家伙。人这辈子有个朋友不容易,尤其是能为你去死的。
一长串儿的梦,一长串儿的回忆。梦里面全是乌孙季长,有行走北地时的豪迈。有偷看女人洗澡的猥琐,也有被乌家打压的落寞。
当乌孙季长满脸鲜血出现在自己面前的时候,冰冷瞬间便爬上了云玥的后背。心好像栓了两坨子铅,不停的往下坠。
“季长……!”云玥声嘶力竭的喊,乌孙季长却没有回应。只是身子慢慢的消失了,接着脑袋也变成了骷髅的模样。云玥想用手去抓,却抓了一个空。手掌触摸到骷髅,就好像触摸到一团空气。
“季长……!”
再久的梦也需要醒来,云玥睁开眼睛的时候看到的是泪如雨下的秦清。屋子里黑压压的全是人,听说自己醒了。扁鹊大步流星的走到了病榻前,伸手捉住云玥的脉搏号了好久,才放下。
“没有大碍!静养即可!”说完,就走出屋子到外间开药方去了。
“我睡了多久?”云玥感觉自己浑身的力气都被抽空,想坐起来却怎么也坐不起来。甚至,他连伸手的力气都没有。说话的声音好像蚊子叫,远处的人只能看到上下唇在动。
“一天一夜,他们说你吐了好大一口血。妾身紧赶慢赶还是来晚了!”平日里妆容一丝不苟的秦清,鬓发蓬松甚至散乱,看起来有些狼狈。只比鸿翎急使晚到一天,也不知道路上是怎么赶的。
“咸阳都动静没有?”
“没有!”看到云玥醒来,秦清的眼泪也就咽了回去。伸手端过一碗参汤,拿起玉勺便往云玥嘴里喂。扁鹊说了,云玥吐了血伤了元气,需要参汤这种大补的东西。
喝了几口参汤,云玥总算有了一些力气。“季长死了!”云玥的声音不大,屋子里却好像想起了一声惊雷。敖沧海想说话,却又生生咽了下去。褚大勇的嘴干脆就被章邯捂住,大嘴发出“呜”“呜”的声音。
“主公!您过于担心了,属下看了军报。里面只是说乌孙先生下落不明,老狗逃出来的时候跟乌孙先生走散了而已。以前乌孙先生也是走惯了北地的,估计这会儿已经脱离危险。咱们在燕国的人手,已经出发去草原寻找。想必很快就会有新的消息传过来,主上安心养病就好。事情还没有坏到那个地步!”李斯站出来说宽心的话,可他明显底气不足。说话的声音有些发虚,听上去有些飘!
“老狗那样的猛将,都生死难料。季长再强也强不过老狗去,知道你想让我宽心。放心,我还死不了。兄弟的仇等着我去报,即便想死也是不行的!你们都散了吧,好好休息!咸阳有动作,立刻禀报!”云玥一口气说了这么多的话,脑门儿上就出了一层虚汗。后背很凉,看起来衣服已经湿透了。
“侯爷累了!诸公都散了吧!”秦清看到了云玥的状况,吩咐一声所有人便施礼退了出去。
人刚刚散去,秦清的眼泪就再次流了下来。“季长会没事儿的,章佳已经去看着魏娇儿。她怀着身孕,这事儿就先没告诉她。即便真有什么事情,你也要挺住。现在的你不是你一个人,而是关系到几十万人的生死。”
“我知道!我知道!饿了!给我弄点儿东西来,吃过了饭老子又是一条好汉!”云玥握了握秦清的手,努力挤出一个笑脸来。
接下去的几天里,云玥努力的吃饭。努力的吃扁鹊配的药物,饭菜什么滋味儿他尝不出来。秦清尝了一口,苦得脸都抽成包子了。云玥却拿过来一口灌下去,好像在喝大碗儿茶。
第五天,老姜也来了。而且带回来最新的消息,云家的探子到了被截杀的地方,检查过了残迹。尸体已经被饿狼啃得七零八落,所有的货物和兵刃铠甲都不见了。他们在草原上找了三天,连一个活口都没有找见。如果乌孙季长没有死,那一定是被匈奴人抓了。李斯的建议是,让邹衍去找匈奴大单于将人要回来。这些年来,平凉与匈奴人打交道一向是邹衍在办理,他在王廷的人头和地面都熟。
“主上,我感觉应该不是匈奴人干的。他们没有那么大的胆子,这些年匈奴人都很恭顺。而且他们还需要在平凉贸易,袭杀了乌孙先生对匈奴人来说,相当的不划算。属下感觉,这里面似乎有蹊跷。”直到现在,邹衍都难以相信这事儿是匈奴人干的。这些年匈奴人已经像猫一样的乖,商队也经常途经匈奴财源,他不明白是什么让匈奴人突下杀手。
“这件事情不用讨论,就是匈奴人干的。这一点没有疑问,秦人刚刚平定了韩赵,跟本没有能力向草原进军。一般的盗匪马贼,跟本不可能对咱家的车队构成威胁。唯一有实力能够做下这件事情的,只有匈奴人。”云玥躺在躺椅上,眼睛看着大正宫的梁柱说道。
“呃……!属下走一趟王廷,定然要大单于将凶手交出来。左大都尉去了,他的儿子延术在王廷也是说得上话的。若是乌孙先生真的落到了匈奴人的手里,属下也定然将乌孙先生完好的带回来。”邹衍躬身说道,这些年跟匈奴人打交道的都是他。这个时候,他责无旁贷。
“算了!你不要去了!季长已经死了,我的兄弟死了。再把你搭进去,很是不划算。”云玥摆了摆手,接着看向坐在两旁的文武道:“传令下去,三天后我们出发去草原。褚大勇留守雍都,草原太大了不适合步兵。跟慕容参星说,让他也出五千人。有仇,就一起去草原上报。
季长一颗人头,我要让匈奴人用千万颗人头来偿还。这些蛮族,就是要用铁和血来教育。”云玥的声音低沉,却带着不容置疑。
“主上!万万使不得,如今咱们刚刚拿下雍都。正是借机禁军咸阳的好时机,现在是草原。若是秦军北上,我军必然受两面夹击。褚大勇虽然彪悍,但这雍都城不比平凉坚固。也没有平凉那么多的防御设施,一旦失守那后果不堪设想。”李斯立刻站了起来,这个关键时刻绝对不能调转枪口。昨天晚上和范增邹衍商议了一个晚上,他们的意见很统一。就算是乌孙季长殒命草原,也要先弄倒了大秦再去报仇。
邹衍和范增两只乌龟准备缩在壳子里,无奈之下李斯只能硬着头皮站出来反对。
“我兄弟死了!”云玥看都没看李斯一眼,轻飘飘的说了一句便不再说话。
“呃……!”李斯无语!
“我的兄弟死了,我要去给我兄弟报仇。去他娘的天下,去他娘的战略奇谋。我只要匈奴人变成一具具尸体,然后化成一坨坨狼粪。我要用尸山血河来祭奠我的兄弟,我要让匈奴人永远记住这道疮疤!他们杀了我的兄弟,就要付出灭族的代价。从今天开始,匈奴人必需完全灭绝。此战不要俘虏,杀!”
云玥站了起来,郑彬赶忙上前搀扶。羸弱的身子里,却爆发出洪荒一样的滔天杀意。李斯被吓得退了一步,被椅子一绊差点儿坐在地上。范增和邹衍将脖子缩的更低了,敖沧海,褚大勇,章邯……等等武将们也都屏气凝神。
好多年没有见到过云玥身上有这种杀意,那双赤红的眼睛不像是人的更像是饿狼。谁也不敢说话,生怕一个说不好就会被暴怒的云玥撕成碎片。
“喏……!”也不知道过了多久,所有人才从震惊中缓过神儿来。对着云玥躬身施礼称喏,脸色灰败的李斯也赶忙施礼张口称“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