现实何其残酷,最叫人担心的事还是发生了,当李恪在深山中找到阿史那云残缺不全的尸体时,那一刻,仿佛一切都在他眼前崩塌了,至亲至爱的人惨死,人生中最痛心疾首的事情莫过于此,任谁能保持理智呢?
可他又怎会知道,这恰恰就是敌人阴损狠毒的招数,那尸体便是敌人设下的诱饵,目的就是想把李恪逼急,好将他和手下众兄弟引入到早就设计好的陷阱之中,一网打尽。
果然,众人都中计了,拼死杀出一条血路,逃出来,又被追兵撵到了河里。
对岸有黑衣杀手严阵以待,身后有敌兵穷追猛打,看架势,不把他们斩尽杀绝,是不会罢休了。
众人都漂在河面上,神色惊慌,不知所措,真真是上天无路,入地无门了。
忽而朱老大的叫喊声从远处传来,“大人!这里有一个小岛可以避难,快过来吧!”
吴老三不满道:“好啊,这、这绝对是故、故意的!把、把我支开,他、他好独、独占功劳,大、大人,这、这小子太、太坏了!”
张小七哪顾得上搭理他呀,“你给我滚一边去,兄弟们!快随我往那边游,快!”
片刻之后,众人全部上岛了。
这个小岛位于河心处,方圆十丈有余,三面都是陡崖,只有一面浅滩可以登岸,岛上巨石林立,异常险要,简直就是一座天然的堡垒。
众人利用地势接连杀退了几波追兵,算是暂时遏制住了黑衣杀手的攻势,逃过一劫。
敌人显然没有算出这一步,一时没了对策,也没有贸然强攻。
众人就这样紧张地观望着两岸闪闪烁烁的火光,一直守到天亮,焦虑和绝望写在了每个人的脸上,毕竟身上的干粮在游过来的途中损失殆尽,他们还能在这狭小的孤岛上支撑多久呢!
李恪将那具尸首平放在地上,静静地看着,目光凝滞。
程怀亮在他身边陪护着,几次想安慰他,又欲言又止。
侯五和朱老大都趴在岩石上全神贯注地观察外面的情况。
连一向嘴大无脑的吴老三这一次也知趣地躲在一边不言语了。
张小七就说:“大家都振作点,别这么灰心丧气嘛!放心!要不了多久,就会有人来救咱们的!”
朱老大苦笑道:“大人,你别开玩笑了,这种地方谁能来呀?”
“谁说的?贫道这不是来了吗?”
众人一惊,纷纷抬头观瞧,一个破衣烂衫的道士随着话音从空中飘落下来。
张小七一见,大喜过望,“空空老道,你怎么来了?”
空空道人微微一笑,“怎么?不欢迎贫道吗?”
“哎呦!老道,你可别拿我们开玩笑了,咱们这帮兄弟都落难了,你就是天上掉下来的大救星啊!”
“是啊是啊!”程怀亮也应和道,“老道,你能来,真是太好了!这下我们算是有主心骨了,赶快带我们离开吧!”
老道摆摆手,“唉,你们别高兴得太早,适才我过来的时候都看到了,敌人实在太多,已经把所有到这里的路径都封死了,沿途还铺设了机关,连只鸟都飞不出去!以贫道之能,估计也无法带你们脱险,只能帮你们坚守这里,再从长计议吧!”
“是吗?这突厥杀手怎么会有这么多?真是怪了!”
“呵呵,你们看错了,他们哪里是突厥人?他们分明是官府派来的!”
“什么?”众人都愣住了。
“有何大惊小怪的?贫道亲耳听到了他们的对话,说是等杀了吴王,完成了任务,还要回京请功呢!你们朝廷内斗,真是无所不用其极呀!”
程怀亮怒道:“他娘的!一定是长孙无忌那个狗贼干的!当初我就觉得老匹夫让小七兄当县令这事一定有蹊跷,没想到他竟然这么阴狠!”
“唉,明白了就好,明白了就好啊!”老道来到李恪身边,也坐下来,看看他,又看了看那具尸体,“吴王殿下,小丫头已经走了,别太过伤心,折磨自己了,节哀顺变吧!”
“前辈,她是因我而死的,我李恪对不起她。”
“你这话说得很对,你确实对不起她,这个小丫头为你付出的太多了,可还没来得及听你半句安慰的话就走了,世事无常,阴差阳错,这也许就是命吧!”
程怀亮惊道:“怎么?道长你知道公主的事情?”
“是的。”老道轻轻地点点头。
众人闻言,都难以置信。
张小七就问:“老道,你说的是真的?对了!还有,你跟那老秃驴觉班之间到底是怎么回事?”
空空道人哀叹一声,“唉,也罢,既然你们问起,我便说说吧。这事还得从二十年前说起,那时候,贫道和那觉班还是好朋友,我们曾经一起行走江湖,也混出了一些小名堂,被绿林道上的朋友抬举,并称风火二侠。
那个年月天下未定,兵荒马乱的,但凡有点本事人都多少有点小心思,想成就点功业,有一番作为。有一天,觉班就跟我说,咱们闯江湖都是小打小闹,挣不了几个钱,不如投靠朝廷,吃官饭,钱来得快,还说当今天下盗贼蜂起,正是咱们大显身手的好机会,若能帮助朝廷除掉各路反贼,说不定还能混个侯爷当当,荣华富贵享之不尽哪!
贫道本不想寄人篱下,受别人的摆布,可架不住他三番五次地劝说,就有点动心了,答应了他,跟着他到了江都,后来贫道才发现其实我们哪里是给皇帝卖命啊?不过给当时的丞相宇文化及当家臣。可是既然来了,人家给的待遇也确实够丰厚,我也就没多说什么,安心留下了。
之后的几年里,我们也没干什么正经事,净做些暗杀偷盗的勾当,替宇文化及铲除异己。
再往后的事情,你们也都知道了,宇文化及杀了杨广,自立为帝,被人人唾骂,成了众矢之的了,没多久,河北的窦建德带兵打过来,把他打得一败涂地,全军覆没。树倒猢狲散,我和觉班保着他一家几十口逃出城,跑到一处荒僻的村子里。
那天晚上,觉班偷偷把我拉到一个没人的地方,劝我说,宇文化及这个废物留着也没用了,不如连夜杀掉他一家,取了钱财,带着他的头颅投奔窦建德。
贫道当场反驳了他,我就跟他说,虽然宇文化及不是什么好人,可是他待你我不薄啊,这几年,咱们也没少赚,怎么能看人家事败了,就落井下石,做这种背信弃义的事?
觉班又劝我,说什么世道如此,想飞黄腾达就得这样,贫道执意不从,哪知觉班见我心意已决,突然翻脸,对我动手了。
唉,只怪贫道那时太过轻信于他,毫无戒备,一时躲闪不及,被他一掌打折了一条腿,之后他又补了几掌,把我打得当即昏死过去。
等贫道醒过来,挣扎着跑到外面的时候,觉班那畜生已经得逞了。
宇文化及一家老小都被杀了,到处都是死尸,火光冲天。
贫道正欲离开,猛然听到了一个女娃娃的哭声,我心中不忍,在一具尸体下把她救出来。
这孩子就叫宇文霞,是宇文化及的小孙女,那时她还只有四五岁的年纪,身形瘦小,也受了重伤,甚是可怜。
后来,贫道把她送给了一个好心的大户人家收养,从此隐姓埋名,专心当个飞贼,再也不想参与官家的事了。”
程怀亮问道:“道长,难不成阿史那云公主其实就是宇文霞?”
“不,她不是!”空空道人神情黯然,“她只是阿史那云,不是宇文霞呀!”
“那她为何要冒充宇文霞?还死不承认?”
“说起来,这还是贫道的主意呀!那是殿下你大婚的前一天夜里,贫道在京城逛够了,收获颇丰,正准备离开。半路上,我看到阿史那云穿着一身夜行衣,深更半夜独自出门,行色匆匆。
贫道甚是诧异,便追上去询问缘由。
公主也没隐瞒,她说看不惯你们王府盛气凌人的做派,就赌气出来了,另外,还有一个更重要的原因,她从原来的部下口中得到了一个可靠的消息,有几个长安来的人在突厥各部秘密招募杀手,打算进京行刺皇上,她知道你一心想为你父皇尽忠,便想抓住这个机会,打入到杀手内部,替你查出这事的幕后主使。
贫道劝她,你一个女孩子家做这种事,实在太过危险了,况且现在认识你的人太多,如果不换一个叫人信服的身份做掩护,最好不要仓促行动,还是回去和吴王商量过之后,再做定夺吧。
可她说,若是跟殿下你讲了,你是不可能让她出来的,错过了这个机会,以后再想探查恐怕就很困难了。
贫道见她态度坚决,也就没再坚持,就把宇文霞的身世跟她说了,她们年纪相仿,如果她换上汉人的服饰,乔装成流落到塞外的宇文霞,应能做到天衣无缝。
公主很高兴,立刻采纳了贫道的建议。
就这样,她成功潜入了汉王府,迷惑了李元昌,贫道也在暗中给她帮了一些小忙,直到寺塔之事,她冲入大火之中,替殿下找到了长生不老丹,贫道将她救出来,再次劝说她,让她赶紧回到殿下身边,别再冒险了。
可她还是不同意,她说,她那几日在汉王庄园和寺中得到了一个情报,塞外有一股势力正试图暗杀殿下你,正是由于宇文霞的出现,使他们改变了计划,所以她为了保护你,必须要继续装下去,并且还要前往塞外打探。”
“那是什么势力?会不会是张道玄搞的鬼?”
“不是!突厥人对宇文霞的身份是不会感兴趣的,听公主讲,那股势力应该是王世充和窦建德的余党,他们长年藏身在塞外,暗地里勾结外邦,图谋叛乱。刺杀殿下,只是因为你身上有两朝血脉,他们想用你的血为他们起事祭旗呀!不想宇文霞的出现却使他们改变了主意,这也是贫道没有想到的。
看着公主心甘情愿为你赴汤蹈火,贫道也拿她没办法,就随她了,回来向你们编了个谎,岂料殿下你得知消息,即刻去追她,贫道也只好暗中尾随你们到了怀远。
公主唯恐殿下你搅合进来,徒生危险,就想甩开你,可你紧追不舍,她只好把你引到千金堡,让你留在傻小子那里等她。随后她将这一带探查了一番,并没有找到有用的线索,期间,倒是有人留下字条,约她在一个地方见面,可是她去了那里,等了多时,也没见人来。
回来后,贫道便劝说她,既然眼下查不出线索来,就暂且放一放,回去跟殿下团聚吧,别再让他为你牵肠挂肚了。
这回,公主答应了,高高兴兴地去了县城。
贫道以为,这下终于万事大吉了,可以不用再为你们的事烦心了,就忙自己的事去了,谁承想殿下你竟会出手伤她呀!唉!”
李恪喃喃道:“她为何不将这些事跟我说啊?”
“贫道觉得她是怀疑你身边有逆党的内应,不敢暴露,宇文霞这个假身份还可以替你当个挡箭牌,假如她被识破了,保不齐逆党又会把矛头重新对准殿下你,她这么做还是为了保护你呀!”
“公主。”李恪靠在石壁上,沉默了许久,他看向张小七,眼神中带着苦涩,“大哥,还记得那日在恶阳岭小孤峰上,你我说的话吗?”
“殿下,别想太多了,过去的事就让它过去吧,看开一点!”
“唉,一失足成千古恨,她为何这么残忍,连一丝弥补的机会都不给我留下!大哥,这一次,也该轮到兄弟我了,我要去做我该做的事了,你们赶快撤退,珍重!”说罢,他站起来,抽出长剑,一纵身飞出了小岛,直奔对岸而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