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节 寒冰大侠
于是萧峰将从阿紫处听来的故事原原本本地告诉了唐政。唐政听后,霍地站起来,怒容满面,“你是何人?竟敢在老夫面前信口雌黄!你侮辱唐某也罢了,但家母清清白白的名声,岂能容你随意污蔑!”他越说越激动,“呼”地一掌朝萧峰击去,他盛怒之下,用了八九分的功力,掌风过处,寒气逼人。萧峰左掌虚划,右掌倏然击出,一招“见龙在田”运用得刚柔相济,唐政的寒冰掌被这一招的掌力截在半途,根本无法靠近萧峰。唐政催动内力,将全身的力气集中在手掌上,寒气在空中凝成了一道白气。但萧峰的掌力就像源源不断的泉水,对方越强他也越强。唐政最初还担心杨过会出手相帮,但却见杨过在一旁悠闲地喝着茶,微笑着看着两人对峙。唐政才放下心来,但随即暗惊:“杨过如此镇定,丝毫没有出手帮同伴的意思,可见他认定萧峰必能赢我。”想到此处,不禁心里有气,大喝一声,掌上用了十成功力,近年来,他从来没有用过十成功力和别人过招,只要用到七八成的功力,就能将武林中的一流好手击败。他想今天无论如何都不能败在这个虽然被杨过推为大英雄但实则在江湖上寂寂无名的萧峰手上,要不以后传出去,一世英名就被毁了。谁知他越是催动掌力,从萧峰处传来的掌力也越强,到最后竟如排山倒海般压将过来,压得他几乎无法喘气,最可怕的是他发出去的寒冰掌也被激了回来,寒气侵骨直扑唐政的面门,此时他连招架之功都没有,更别说运气抵御这彻骨的寒气,而且他越是用力催动寒冰掌,反弹回来的寒气越重。唐政此时才明白,萧峰一直是在有意相让,若他一开始就用如此深厚的掌力将唐政的寒冰掌激回,唐政立时就败了,根本无法支持到现在。
此时,唐政的弟子、家人闻讯都赶了过来,但因唐政与人过招时绝不许旁人相帮,而且在唐政弟子的眼里,他们的师父从来没败过,所以他们都嘴带笑容地看着师父和萧峰比拼掌力,谁也没有想到要出手相帮,更没有谁看出唐政已处于极端的劣势。在场的只有杨过看得明白,他也不作声,只微微地笑着,漫不经心地喝着茶。
唐政面如死灰,知道自己与对方相差甚远,再斗下去也是必败无疑。但对方若是不收掌,而他先撤掌的话,他必受重伤。可他无法再支持下去,眼看着寒气越来越浓,他已经冻得全身发抖。正在此时,唐政忽觉掌上一松,对方的掌力竟消失了,只见萧峰腾空而起,向后跃开几步,轻描淡写地化了唐政来不及收回的掌力。
唐政正在愕然间,却见萧峰向他抱拳道:“唐大侠,萧峰刚才多有得罪,还望莫怪。”唐政心里明白萧峰自动撤了掌力向后跃开,看起来是萧峰输了,但实则是萧峰在唐政众多弟子的面前保全了他的颜面,当下不禁又是感激又是羞愧。呆了半晌,向萧峰一揖到地,道:“萧大侠武功盖世,豪气更是非我辈凡夫俗子可比,唐某佩服得五体投地,今日有幸相识,实乃唐某几世修来的福份。今后萧大侠有何差遣,只管吩咐就是,可是……”唐政顿了顿道:“可是适才阁下所述之事太……太离奇,在下一时……”
杨过忽起身笑道:“听说唐大侠是个文武全才,于诗词歌赋方面颇有研究,家中藏书过万册,小弟不才,也想附庸风雅一下,唐大侠可否带我和萧兄到阁下书房见识见识?”唐政正深感在各弟子面前,对萧峰刚才所述之事不便启齿,听杨过如此一说,立时心领心神会,道:“杨大侠过奖了,难得两位大侠肯赏光,唐某深感荣幸,请跟我来。”边说边站起身来,旁边忽闪出一弟子道:“师父,带领客人参观是弟子的本分,何劳您老人家亲自出马?就让弟子领他们去好了。”
“退下!”唐政喝道,“萧大侠和杨大侠是何等人物,你们连替他们挽鞋都不配!你们以后要再敢狗眼看人低,看我不打断你们的狗腿!”那弟子原是想借此拍拍师父的马屁,谁知却遭师父一顿莫名奇妙的斥喝,不禁满脸通红,垂首退了回去。唐政向萧峰和杨过微一躬腰,伸手作相请之势,“两位请。”萧峰和杨过站起身来,跟着唐政朝书房走去。那些弟子被唐政一顿斥喝后,再没人敢擅自尾随而来。
来到书房,首先映入眼帘的是一幅山水画,绵延的山峰下一湾春水平静如镜,水里映着山的倒影,岸边一株桃树落红纷飞,画中央上书:“春江晚照”。此画魄力雄大,却又不失刚柔之美。杨过曾跟黄蓉学过诗词绘画,知是名家之作。当下不由赞叹道:“江湖上传说唐大侠文武双全,此话当真不假,单是观此画,就可知唐大侠是个中行家,不知这出自哪位名家之手?”
唐政道:“此画据是唐代诗人王维之作,也不知是也不是,老夫只是附庸风雅,也不必去深究真伪,挂出来自己看看罢了。”
三人在书房里坐下,仆人端上茶来,垂首伺立一旁,唐政道:“你下去吧,不必伺候了。”那仆人应了声,退了下去。
唐政这才问道:“萧大侠适才所述之事,不知是从何听来?唐某竟一无所知,家母生前也从未提起过,只是说家父在我刚出生之时就已过世,所以一直寄居外祖父家。”
萧峰道:“难怪唐大侠不知,此事世上得悉之人所剩无几,令母又已去世,要您一时间相信这么荒唐的身世实在是强人所难。不过此事确是千真万确,我们此次前来,就是为了消除陆罗刹四十九年来郁结于心中的仇恨,化解她和严馥前辈之间的恩怨,而这化解的关键,就是唐大侠您。如果您肯帮忙的话,一切的事情都可能迎刃而解,而您的身世之谜也会随之解开。”
唐政沉吟半晌,缓缓道:“如果这一切都是真的,那就是说我的父亲还在世,四十九年来,我竟一直没见过他一面,为人子孙者,我真是大不孝了。”顿了顿,又道:“可是家母从未提及此事,现在人事已非,让我怎么相信这么荒唐的身世?”
萧峰沉思了一会儿,问道:“你的舅舅唐凌还在世吗?也许他知道事情的真相。”
唐政道:“我舅舅年事已高,很多事情都已记不清楚,身体又不好,一直在家中养病……”唐政叹了口气,站起身来道:“虽然我不愿去打扰他,但是为了弄清楚这件事,我还是要去问问他。两位请稍坐,呆会儿我让人带你们去安歇。”说毕走出书房,吩咐家人为萧峰和杨过安排住处。
杨过看着唐政的背影道:“此人仁义豪爽,善结四方好汉,在江湖上名望颇高,要他一时间相信自己是私生子这一事实确是不易,还突然蹦出一个他早以为死了四十九年的父亲,给谁都反应不过来。”
萧峰道:“从前我也以为我的亲生父亲死了,当他突然出现在我面前时,我欣喜若狂,那时我才真确地感觉到有父亲的儿子是多么幸福,根本不需要任何证明,那种血脉相通的感觉会真切地告诉我,他就是我的父亲。”他想起在少林寺时与父亲相认的一幕,不禁心潮澎湃,“可惜我与我的父亲只相聚了几个时辰,他就看破红尘,循入了空门。”
杨过长叹一声,凄然道:“你还能见你父亲一面,虽然只是几个时辰,毕竟你是见着了,而且知道他在寺庙里好好地活着。但是我还没出世的时候,我的父亲就惨死了,别说见上一面,就连骨灰都找不到。”
萧峰拍拍他的肩道:“想不到杨兄的身世也如此凄苦,咱们倒是同病相怜。”
此时唐家的一个弟子打着灯笼走进书房来,毕恭毕敬地行礼道:“家师吩咐小人来领两位大侠到客房休息,两位请跟我来。”萧峰和杨过跟着那弟子穿廊过门,走了好一会儿才到了一个院落,月洞门上书着:“清心斋”。那弟子道:“这是家师用来静修的地方,从来不接待客人,两位大侠若是不嫌弃,就在这儿安歇一宿。”萧峰和杨过拱手谢了,自去安歇不提。
且说唐政满腹狐疑地往后院走去,心想萧峰和杨过是何等人物,总不会轻信谣言,跑来戏弄于己,可是这一切要都是真的,那自己和死去的母亲都成了不光彩的人,以后在江湖上难免被人耻笑。但转念又想:“我一生以无缘见父亲一面为憾,若父亲如今真的还在世,那被人耻笑又如何?我终是可以见着父亲了,这比什么都重要,哪里是浮名虚荣可比的?”想到此处,内心深处竟盼望这一切是真的。他一路思潮起伏,不知不觉来到了唐府的后院,一个小小的院落前,风吹梅影动,清冷的月光照着院门前三个有些掉漆的大字:“秋风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