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章:生产(1)
七月初一的时候,夏侯明从太庙中查出自己生母的证据,从而昭告天下,追封先帝承华夫人为先帝皇后、隆庆朝太后,谥号端惠懿安慈仁太后。
七月十五,又追封废妃徐如姬为芳娣夫人,以贵妃礼葬入皇陵。
此举是洗脱了徐如姬的冤屈,也给了徐家一个交代。
当然,夏侯明狡猾如狐,徐家只知道女儿是被司徒氏构陷致死,却不知道那时候夏侯明的取舍,怎么也不会恨到夏侯明头上。
夏侯明又下旨,褒奖徐家在司徒氏**中的劳苦功高。到了八月份,他以礼聘迎徐家的嫡次女进宫,册封为婕妤。
这是最为荣耀的赏赐了,几乎能够及得上我兄长迎娶公主的尊荣。若是选秀进宫,莫说能不能选上,就算选上了也要从低位做起,且这一次是礼聘,更是给脸面……
是夏侯明在补偿徐家吧!失了徐如姬这一位宠妃,就又给扶起来另一位宠妃。
就在我即将临盆时,徐婕妤进宫了。我因身子笨重不敢出琼宫,但宫内人沸沸扬扬的议论太过热闹,我想不知道都难。
众人都道,那位徐婕妤娘娘,姿容惊为天人。
我并不觉得惊异,她的同母姐姐是倾国倾城的颜色,身为妹妹也不会差多少。
宫里头已经翻起浪来了,我不用想也会知道,那些平日里得宠的嫔妃会是什么脸色,而皇后又会是什么脸色……本以为除掉了芳娣,结果皇上又给迎进来一位,还是个和芳娣不相上下的。
因为徐婕妤,我这个怀着龙嗣的人甚至都被“忽视”了。
徐婕妤是在九月初三时来琼宫求见,因按着规矩,新妃进宫,需要向位高的嫔妃行大礼。旁的人肯定都在凤仪宫里见过了,独独少我一个,就要单独补上觐见礼。
迎蓉脸上的神色变幻莫测,急急地对我道:“娘娘快些决定,要怎么对付徐氏?是拉拢还是摆个下马威……”
我淡笑道:“我何必跟着旁人一块儿闹腾呢?”想一想又道:“我今日身子不适,就说不见,让她在宫门外磕个头就行了。”
迎蓉虽惊诧不解,但还是按着我的吩咐做。
徐婕妤前脚刚走,后头我就觉得阵痛。
产房早已布置好,稳婆也早就住进琼宫来,一切都安排地妥当。
迎蓉急急地跳着出去往凤仪宫、乾清宫报信了,小连子也跑去内医院请张御医。两个医女和产婆都围在我身侧,吩咐宫人搀扶、打水、收拾、端汤药什么的,到底是宫里的人,虽动作急促却不见丝毫慌乱。
唯一慌张的人是我自己。我一直拉着两位医女,不迭道:“不是说还有几天么……”
“那是大概。”医女安慰我道:“早几天也很正常。请娘娘快些移驾吧。”
我被好些人一块儿扶去了产房,那是东暖阁的屋子,我曾经养病的处所。
床头上垂下两条缎带来,我被扶上床,不自主地就抓紧缎带。炕头被烧得很热,我躺上去都觉得身下发烫,已经有手脚麻利的小宫女打了热水来给我擦汗。
剧痛是一阵一阵地,而且越来越痛。我很快出了一层薄汗,方嬷嬷端了益母汤药给我,我灌下了一大碗,但那痛并未减轻。
我疼得喊叫起来,医女忙劝道:“娘娘不能急着喊,要留着力气。”她又看一眼我的手,道:“娘娘抓得太紧了,这样也费劲。您现在是阵痛,羊水还没破。”
这种时候,我自己什么也不懂,一切都听她们的。我咬牙忍痛,手上也不敢使劲了。
方嬷嬷问我想吃什么。我现在是没有胃口的,但想一想此时将近正午,我是三个时辰前用的早膳,肚子里是空的。医女不是说要留力气么,可见力气是最要紧的……这么想着,我就勉强道:“来一碗臊子面吧。”
我一说,两个小宫女急急地应声而去,两刻钟之后就端了面上来。琼宫里是有小厨房的,我平日也吩咐宫人们随意做些糕点。
以往这个时候,我都会很饿,可惜今儿太过紧张,反而不饿。我没办法,只好强撑着挑面条吃。
方嬷嬷很是精干,她已经吩咐内监去御膳房让预备着,一会儿我再要吃什么随时都能端上来。
这样阵痛了约莫半个时辰,我只觉着下身潮湿,产婆亦呼道:“羊水破了!快,快准备着……”
医女则与我道:“娘娘!要开始生产了!”说着又笑着安抚我:“娘娘很顺利呢,这么早宫口就开了。您这一胎一直风平浪静地,可见您身子骨结实,照这个样子再一个时辰就能出来……”
医女是夏侯明亲自给遣给我的,医术精湛,做事也妥当。她给我在手上缠了两圈缎带,都缠在虎口那儿,最方便攒力气。另一位则把手放在我胸口上,教导道:“您吸气,吸气的时候手上也抓紧,手上使劲!然后呼气,这时候腰上使劲……”
我如临大敌一般,深深地吸气,然后猛地用力。我从来没这么使劲过。
此时外头有嘈杂之声,小连子已经引着几位御医进来。不仅有张御医,还有两位擅妇科的医正。
产房里撑起了十二扇绣金的屏风,张御医等在屏风之后跪下,两位医女则小跑着在我的床前来来回回,把我的状况禀给御医。
张御医神色自若,平缓而沉稳,先是写了个大补的方子吩咐医女去煎,还高声地安慰我道“娘娘身子无碍,无需担忧……”
我点点头,一会儿宫女又端药上来,药汁子很是苦涩。我到现在已经喝了三碗药,都是补血汤药。
我按着医女所说,一下又一下地用力。每一次都会剧痛难忍,我开始喊叫,但喊叫的时候也不能随便喊,要一边使劲一边喊,那样子效果更好。
忆芙拿了热毛巾来给我擦拭。一会儿产婆又上前,忆芙忙退了下去。
这个时候,我就见那产婆神色一滞,面上骤然雪白。
我察言观色甚是厉害,一看产婆的脸色,自己心里便猛地“咯噔”了一下。
我坐不住了,探身问道:“怎么回事?”
“娘娘!”产婆却是一声惊呼,身子摇摇欲坠起来,咬唇道:“这可怎么办……”
她一说这话,我尚未反应过来,方嬷嬷已经一巴掌打在她后脑,斥责道:“胡说什么!”又朝我勉强笑道:“林姑姑毛毛躁躁地,其实也没什么大碍,娘娘尽管使劲就行了……”
产婆林姑姑似乎被打醒一般,浑身一个震悚,面上慌张颓然的神色忙掩盖住,连连告罪道:“是奴婢唐突了,娘娘的确没什么大碍……”
我看她们两个这般,心里陡然一沉,脑子里千回百转了数次。
我盯着林姑姑,问道:“是不是难产?”
我未经人事,在生产上两眼一抹黑,只知道若生产出了什么意外那就是难产,而难产是很厉害的,能要人命。
我知方嬷嬷是好意,可我也不能让她们给糊弄过去。
林姑姑神色很是惧怕,不敢开口,方嬷嬷也抿着嘴唇。一位医女早跑去与御医们窃窃私语了,瞧着就不是什么好兆头。
还有一个小宫女跑出殿门去了,一看就是去乾清宫、凤仪宫禀报。
一定是出事了。
方嬷嬷、张御医、两个医女还有产婆,都是给我安胎伺候的人,宫里规矩,若我生产时出事,无论怎样,这些人都要跟着处置。
她们怕我慌张,所以只肯禀报皇帝与皇后,却不敢和我透露实情。
方嬷嬷的心思不错,但我思量着,就算我什么都不懂、帮不上忙只会添乱,我也最好是知晓实情。毕竟生产的人是我自己,自己救自己才是正理。
我这样想着,面上一怒,便凌厉道:“方嬷嬷!我知道你是御前的人,受命与皇上!可你再怎么也是奴才,今日我有难,你再不禀明我,我定会求着皇上严惩不贷!”
这些人里头,只有方嬷嬷是御前的二品女官【1】,林姑姑和医女们都惧怕她。我宫里的忆芙等人因着不懂生产,都被挤到了边角里做端汤药、热水的杂活,更不可能来告诉我实情。
看方嬷嬷的样子,她一定是被皇上反复地交代过了,否则她不敢对我隐瞒。
只有把她这个最硬的敲碎了,其余的人才敢说实话。
我这样逼问,方嬷嬷终于撑不住,脚一软给我跪下了:“娘娘息怒,也不是难产那么严重,只是……胎位不正。”
“怎么个不正?”我一字一顿地追问。
方嬷嬷看我的神情还算镇定,犹豫了片刻,终是和盘托出了:“是……脚先出来……”
【1】女官、宦官的品阶和嫔妃不同,就算是一品的女官也是奴才,比末流的更衣卑微。(未完待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