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五十四章:丑事(1)
我伸手给迎蓉擦去泪痕,对她道:“你也一直在保护我。”说着我拿出样式鲜亮的粽子塞给她,逗她笑,一壁吩咐道:“端午节的第二日要往各宫送去贺礼。你叫上忆芙,一块去办这事儿吧!”
她收住眼泪,笑着退下了。
我命小连子拿来那天蚕丝的料子,绷了绣架开始绣帕子。天蚕丝是大周最昂贵的布匹,连皇后娘娘都不曾享用过。
其实它除了“凉滑细腻”、“不易撕裂”之外,也没有旁的好处,不如蜀锦有鲜亮精巧的颜色,不如浮光锦有波纹浮动的绚烂。但用来纺织的丝线是产自匈奴最北部的严寒之地,稀少难得,因此最昂贵。
我越来越喜欢享受这些赏赐,都是他送给我的讨我欢心的东西。有些时候我会想起贞妃来,我想起华月池中的沉香木,想起她雕刻在其上的百合花,想起自己也是出身显赫的金家啊……但是我觉得夏侯明看我的眼睛不一样,他从来不曾那样子看过叶桃衣与芳娣夫人,甚至莲贵嫔好似都没有……我应该没有看错吧?我相信他的真心。
我静静地绣东西,一会子迎蓉就办完了差事回来了。但忆芙久久不曾回来。
我问迎蓉怎么回事。但她也不知道,只说:“我们是分头去各宫送贺礼的。”
就在我决定遣人搜寻的时候,凤仪宫里的内监来了我这里,礼仪周全地道:“忆芙姑娘坐了大罪,被皇后娘娘查知了。因着是夫人您座下的宫女,遂皇后娘娘传召您过去凤仪宫……”
我盯着他问道:“大罪?”
他却并不多言,只规矩地道:“您去了就知晓了。”
我并没有慌张,只是很迅速地换上了参见皇后娘娘的装束,带了得力的宫人们一同前往。
我很快到了凤仪宫,进去对皇后行了礼,四下搜寻了片刻没瞧见忆芙的影子。皇后娘娘给我赐了座,道:“忆芙已押去了慎刑司。”
我面上撑着恭敬的笑意:“慎刑司?娘娘已经找到足够的证据定忆芙的罪名么?宫女是不能随意送到那里去的。”
皇后瞧着我笑了:“本宫做事情,从来都是在周全之后才会下旨……”说着往旁侧唤道:“芷音。”
并不需多言,芷音捧了一对同心结呈上来了,放置在我面前。
“这就是忆芙身上的东西。”皇后不疾不徐地朝我道:“忆芙今儿来凤仪宫送东西的时候,从袖口里掉出来一个,原本也没什么。只是本宫瞧着眼熟,想起来数日前在一个梨园的戏子身上曾搜出来一模一样的,拿出来一看,果然是一对儿。”
她说完了,面色缓缓地沉下来,道:“昭俪夫人进宫多年,对宫里的规矩最熟悉不过了。宫女只有二十五岁才能放出去嫁人,在此之前便都是皇帝的女人。而梨园的戏子们更是签了生死契,决不许与人苟且……他们二人**后宫,自然是死罪!”
皇后的确是做了周全的准备。我无言以对,只能伏地请罪。
我垂着头出了凤仪宫。我知道,皇后立即就会上表至乾清宫,以处置我御下不严的罪过。
比起落入圈套的恐惧,我心内更多的是悲凉与难过。我知道皇后今日的发难并非陷害,而是属实……
我在箭毒木之事中落败后,一直费尽心思地探查我身旁的宫人们,想找出那个细作。我没有发现什么破绽,但我却发觉了忆芙身上隐隐的不对劲。相比起迎蓉来,忆芙的装束总是那样朴素;同为我身旁得脸的大宫女,迎蓉会在袖口上用银丝线绣蝴蝶的样式,会将昂贵的翡翠玉佩藏在衣襟之下佩戴,会时常花数两银子去内务府换一盒子上好的脂粉……可忆芙,她的周身就如那些粗使的小宫女一般,只有黛绿色的宫装颜色昭示她一等宫女的身份。
我起初并不怀疑有他,因为忆芙送了她的幼弟去私塾念书,需要用钱。但奇怪的是,她这样节衣缩食的变化,并不是从她的弟弟进了私塾之后就开始,而是在那之后的半年……也就是说这个变化不是她的弟弟造成的。况且念私塾不需要那么多的钱。
后来我更是发现,忆芙出琼宫的次数很多,且时常往偏僻的东南方向去。现在想一想,那不正是梨园么。
我复宠之后,早已命内务府的管事为我暗中查证她。但可惜,我被皇后抢了先。
现在她与皇后扯上了牵连,我终于能够断定是她。
我顾不得回宫,急急地奔去慎刑司,我要赶在皇后处置我之前。一个御下不严的罪名,一个**六宫的结果……而我相信皇后既然发难了,那她一定有周全的手段,能够借助此事来削我的宫权!
慎刑司的掌事们无人敢阻拦我,我很快就见到了忆芙。她是今日才关进去的,周身都安好,没有受刑,只是如枯草一般倚在牢房潮湿冷硬的砖墙上,所有的神采都涣散了。
我唤她,她木然回头,继而猛地扑在我身前。她抓着木柱上的铁链,嚎啕道:“娘娘!是我,是我做的,是我对不起娘娘……”
我并不能被她的哭喊所打动。我冷漠的面孔上再也不复往日与她笑闹时的温和情谊。我带着恨意,缓缓地开口道:“你还是和以往一样聪明。你被皇后揭出罪行,又看到我来了,一下子便明白自己的暴露。但是忆芙啊,你这么聪明,为什么要做傻事。”
她的哭喊越发疯狂,她在牢房内给我磕头,咚咚咚地砸着:“对不起,对不起,都是我……是我喜欢上了柳笙,他待我很好,他说过等赎身之后会娶我。我们时常见面,他对我嘘寒问暖,我对他从来都赤诚相待。我从来都相信他,体贴他,我真的不知道他竟然是皇后娘娘的人……”
我泯然闭目。忆芙并不会轻易背叛我的,果然是在不知情的情况下,被冲昏头脑之后……我叹息着,继续问她道:“嘘寒问暖?他都问了你什么?”
“他问我,在琼宫里过得怎么样?俪妃娘娘待你怎么样?后来又常问道‘平日都做些什么差事’,‘俪妃娘娘吩咐了什么’,总之是这之类的话。”忆芙已经哭得满面泪痕斑驳,那样巨大的痛苦并不仅仅是卖主求荣的耻辱与愧疚。
“他待我那么好,我只当他是关怀我,怕我当差辛苦劳累……却不知他是在套我的话。他是皇后娘娘的人,他接近我竟只是因着皇后娘娘的吩咐。娘娘,对不起,对不起……”
我伸手按住她,让她不要再磕头了。我压抑着悲伤对她道:“不要再对我说对不起。你最愧对的人不是我,而是你自己。你遇人不淑识人不慧,你平日里的聪明都用到哪里去了!你为什么会不设防,为什么会全然相信他?你难道没有察觉他问你的那些话不对劲?你难道没有察觉他和凤仪宫的牵连?”
“没有,我都没有,我当时什么都没有想到,我能想到的只有他俊朗的面孔与温和体贴的话……”忆芙的额头上渗着血,她望向我,眼睛中是飞蛾扑火一般的决绝:“只是娘娘,此事已成定局。我背叛了娘娘,我又开罪了皇后,马上就会被处死了。求娘娘不要杀柳笙……”
“忆芙!”我愤恨地大声呵斥她:“你执迷不悟!你为什么还是要付出?你已经知道他并不爱你,他只是利用你……”
“但我没有办法,我很喜欢他……”忆芙双手捂在面上:“我马上就要死了,但他是帮着皇后娘娘做事的,皇后不会处死他。所以我求娘娘您高抬贵手……”
我知道所有的劝说已经苍白无力了。我不再呵斥她,只是问她道:“你素日里节衣缩食,俭省下来的财物是否都进了柳笙的口袋?”
她略一迟疑,而后木然地点了头,低低与我解释道:“柳笙是个孝顺的男子,他的母亲得了肺痨……”
我缓缓摇头,道:“他并没有父母亲人,我已经查证,他是十五年前山西洪灾时逃难至京城的,他所在的村落中只活了他一个。他对你只有利用与欺骗,你给他的财物却是有更大的用处呢……”
忆芙倏地满面震惊,双手都有些颤抖。而后喃喃道:“娘娘您早就查到他的底细……”
忆芙果然很聪明,这样的时候还能够找出我的破绽。若是我早就查到他们二人的事,也早就察觉了皇后的心思,便早就将忆芙这颗细作给拔了。
我叹一口气,继续道:“并不是因为查证你而查到了他。是在查另外一个人的时候。”我抬眸瞧了忆芙一眼:“是查证一个后宫的女子,与柳笙有关……”
忆芙浑身一个震悚,满眼惊愕地瞧着我。我依旧不疾不徐地,与她细细地道:“你见过妙采女吧?就是她。她生得很漂亮,比我都要漂亮一些……她曾经的名字是玉堂春,是梨园里最出众的歌女,但就算如此想成为嫔妃也是难如登天,因为她是比宫女还要身份卑贱的娼妓……那你知道她是怎么成事的呢?”
“是因为她得到了机会,在圣上面前献艺的机会。此事皇上提到过,你与迎蓉也都知晓……她用丰厚的财物孝敬了御前的安公公,从而被引荐至皇上面前唱曲儿……之后的事情,你就都知道了……”(未完待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