西班牙女中尉在那里眉飞色舞地表达着对本时空“灯塔国度”的无限向往，李仁军则在一旁饶有兴趣地盯着她的脸。上官绮云看了看这一对人，也不知道他们最后能不能成，忽然失去了兴致，转而想起了另一些事情，悄悄地溜出了房间。
蓦然，那张小脸儿猛地一绷。
“等等……”女中尉似乎突然发现了什么不对，“你刚刚说什么来着，请你解释一下。”
“解释？解释什么？”李仁军笑吟吟地道。
“你方才说，我们的新西班牙不过是一群农夫偶尔走迷了路，然后就认为那里是自己的家。你什么意思？”卡特琳娜义正词严，两只暗蓝色的眼珠笔直着望着李仁军的黑色瞳仁，嘴角若有若无地微微扬起。
“就是这个意思。”李仁军也不犯怯，他可不是没谈过恋爱，只不过自己性格所致，骨子里务实干练的他在原来的环境中总是和女朋友磨合不来。
“没有人能够动摇和剥夺《陶尔代西里雅斯条约》赋予西班牙的、得到罗马教皇公证的合法权利！”卡特琳娜用一词一句地说，脸上洋溢着某种李仁军曾在某些记录新中国外交历程的纪录片里看过的，那些自信的外交官们在联合国大会上露出的神情。
不过以这样的口吻陈述一个殖民、杀戮的许可证，李仁军忽然又觉得这种“自信”是对这种骄傲神情，以及卡特琳娜这个富有理想和毅力的人的玷污。
“卡特琳娜‘船长’，”笑着的李仁军丢出一个敬语，却针锋相对地回答道：“教皇子午线这种错漏百出的东西，我们东洲共和国，甚至是我们的兄弟大明帝国，也是绝对不会承认的。你也知道，马德里、巴黎以及伦敦的王侯现在还在为这东西纠缠不休。在海图上更是东拼西凑，没个准头。”他说到兴起，不禁坐直了身子，结果不小心扭到了肩膀，不禁“哎哟”一声叫了起来，疼得呲牙咧嘴。
卡特琳娜原本已经拿出了一个贵族女性和军官骑士应有的素养，准备与面前这位“东洲共和国”的外交官就瓜分世界的严肃命题进行一番“严肃认真的”探讨，以维护西班牙王国，上帝保佑它，的体统。却不料这位“进退有据”的“东方贵族”竟扭疼了伤口，不禁“啊”的一声叫了出来，连忙问道：“你……你没事吧？”
“因祸得福？”李仁军摆了摆手，心中大定。
看到女中尉仍在那一脸担心的看着他，李仁军直起身来咳嗽了一声，面不红心不跳的信口胡诌道：“不碍事的，你要知道，半个多世纪前，我的同宗长辈，李时珍博士的改革后，大明的医学技术已经是普世翘楚。我们东洲共和国的医学，比起大明帝国更是要高出一筹。”
李时珍？李仁军倒是扯虎皮做大旗，忽悠得卡特琳娜一头雾水。不过毕竟是临时编造，这个话题终究不宜多说，只听他又改口说道：“按照你们西方的算法，早在十个千年之前，第二华夏帝国，我的远祖所建立的李唐王朝时期，就曾经航行到了非洲的埃及、开普敦，甚至君士坦丁堡与威尼斯。而我们的兄弟之国，第五华夏帝国的第三位皇帝，永乐皇帝曾经声称四海之内的领土皆属于华夏。这就提供给了我们征服非洲、欧洲、东洲的合法基础。”
“胡说！”面对李仁军东拉西扯的“无稽之谈”，卡特琳娜避重就轻地回答道：“大明的皇帝有什么权力随随便便将本不属于他的领地划归到你们的名下？”
“华夏帝国的皇帝是华夏的共主，而你们的教皇并没有权力支配世俗的土地和人民。上帝的归上帝，凯撒的归凯撒。”李仁军针锋相对地道。
卡特琳娜一时哑然，她自然可以胡搅蛮缠，但女中尉并不是后世的键盘侠，而属于这些东方人的舱室也不是闻言不见面的网络——她承认，如果从这个角度看，教皇确实不应该插手世俗君王对于土地和权力的分配。当然，这个时候的罗马教廷固有不同看法，处于权力圈子之外的小小女中尉自然是不知道的。
自知俘虏身份的西班牙女中尉泄了气。她自己也清楚，在欧洲除了西班牙和葡萄牙两国，几乎所有国家都对那个教廷主持的所谓世界权益划分不屑一顾，否则也不会有那么多的海上冲突。于是，她便改口问道：“那么，既然东方的皇帝是这样的看法，你们就打算帮助英格兰人吗？”
“这个答案相信之前我的同伴已经给你解释过了，我不想再解释什么。”李仁军道。
“我们换个轻松愉快点的话题吧。”李仁军道，“毕竟两千多年前——也就是耶稣基督出生前很久——我们华夏的圣人孔丘就曾经曰过，女人应该远离政治……”说到这里，他忽然觉得对于卡特琳娜这样以女子之身战场立功为官，再一次白手起家之后还能当上海盗船长，指挥一帮强盗的女人来说，自己现在对号入座的那些现代的东西实在是不值一提，遂改口道:“我就直说了，我的同僚们准备以海盗罪逮捕你。我相信无论是你们西班牙还是英格兰，或是大明，或是其他什么欧洲亚洲的王国、帝国，和我们这个共和国对于海盗的处置都是一样的——极刑。”
听到要被作为海盗带走，一直以为对方把自己当作贵族对待的西班牙女中尉不禁开始背冒冷汗：“我是有私掠许可证的西班牙船长……”说到这里，卡特琳娜脸上突然又红又黑变了几回色，咬咬牙，顿了顿，最终开口道：“你既然了解我就应该知道，我还是王国骑士贵族，我们家族自从卡斯蒂利亚王国时期就是国王的亲随。”
“很可惜，你应该理解，你的爵位在国家的声誉面前不值一提。”按照心中的腹稿，事先和王文龙等人对过戏本的李仁军煞有介事地摆了摆手：“但是，从东方到来的我们刚好缺乏一个熟悉大西洋，又有作战经验的船长。卡特琳娜，如果你想脱罪，就请你把成为海盗的前因后果告诉我，我才有机会说服我的同僚。”这一番话的过程中，李仁军一直饶有兴致地审视着面前女人的变化，反之亦然。
中国口音的现代英语回荡在不算宽敞的船舱里，两人之间又陷入了尴尬的沉默。
“啊，请上帝宽恕我……”卡特琳娜盯着这个健谈的东方男人，忽然发现自己似乎是第一次被一个真正有理智与情感的男人平等对待。无论是在马德里的交际圈，还是在颠沛流离的疆场上，她所见过的男人无非是自居其上，或者暗地里自居其上，像这个东方人这样的家伙委实不多。在陈述自己经历的过程中，她只得奋力打消自己的某些想法，并哄骗自己道：“或许这不过是东方贵族的传统，或许东方人都是这么样的。”
就在这时，一个幼小的身影钻进了房间：“仁军叔叔，听说你把这位姐姐弄哭啦？”
看到王皓小朋友，李仁军大为尴尬。手忙脚乱之时，他终于发现上官绮云不知何时离开了——那这八成就是那位“上官小姐”对自己这几个男人不怀好意的对策。
“唯女子与小人难养也！”李仁军的脑海里又冒出了一句孔老二的无奈格言。
“小皓，你怎么跑这来了？“李仁军强笑着提问。而本来面露忧色地谈论着她那艰苦的一生的卡特琳娜也丢下了忧伤，满脸好奇的看着王皓。
“他……他是混血儿吗？好可爱！”由于自身经历，从未怎么见过小孩卡特琳娜，看到王皓黑发蓝眼，肤色姣好的可爱样儿，居然情不自禁地赞叹起来。
看到卡特琳娜表露出母性的一面，李仁军有些发愣。实际上，他刚刚已经被卡特琳娜本人的陈述震慑了。前世某个游戏中对这个人物的刻画不过是几段话、几千字，相对于艺术化的人物传记来说都少得可怜，何况是本人在现实中的真正经历。一个女人，在现代要上战场作军官的也不多，何况是在民智未开、阶级尚明的十七世纪。
实际上，这时候他才了解到，卡特琳娜的实际经历中充满的不是浪漫，而是血污和虐待。有过这样经历的人，让这个实际上并未怎么经历过严酷考验的男人反而有些退缩，反而有些害怕起来了。
但李仁军既然来到了这里，他个人的心里素养也不一般，害怕的情绪转瞬而逝，他几乎时立刻便回答道：“是的，他的妈妈虽然是东洲人，但祖父辈曾与一位来到我们这里的特拉布宗的科穆宁家族后裔联姻。”他顿了顿，仿佛是在回忆一般，又补充道：“不过我们东洲近年来有些多事，具体是约翰四世还是大卫那支，我就记不清了。”
事实上，王皓的母亲鲍燕其祖上便是法国、德意志、俄罗斯的混血后裔，而小王皓身上明显的欧洲白人特征，更可能是一种返祖现象。现在的俄罗斯在欧洲还是个边鄙穷国，为了抬高小王皓的身份，李仁军便改成了拥有过去辉煌历史且不容易被人找到纰漏的科穆宁家族。
“虽然如此，我以我个人的人格担保他母亲的血统。而他的父亲，则是我们此次使团的团长，王文龙先生。”李仁军一本正经，半真半假地胡说道。
“那么，关于王文龙爵士，请原谅我的唐突，他在你们的国度又有着怎样的身份呢？”听起来事情比较复杂，卡特琳娜便依照一个骑士应有的礼节，不在王皓的贵族血统上纠缠，而是转而问起王文龙的身份。
“你应该称呼他为王文龙先生，”完全没有准备相关应对的李仁军意识到自己的胡说八道起了反效果，只能随机应变道：“我们共和国的体系与你们欧洲的封建贵族只有部分相通，也不是威尼斯和热那亚人那样简陋而落后的门阀共和。但是，我能这么说——他是我们共和国……总统的左右手，世袭的地位不比罗马共和国的一位元老要低。”
只是卡特琳娜仍然一脸敬畏地望着王皓那张小脸，根据东洲人最初的描述，庞大的东方大明帝国与西方的东洲共和国有海路相通，又经过李仁军别有用心地反复以“东西罗马”相比，她只觉得这东洲与大明都是遥不可及的庞然大物，起码与西班牙王国本国力量相当。既然如此，这个小家伙的血统和前途，恐怕与自己的一生颠沛相比有云泥之别。
想到这里，卡特琳娜又望向眼前显得有些窘迫得东方男人，这个落落大方的男性此前似有称呼那位团长为“同僚”，显然相对于这个“王文龙”，他的地位也是不低多少。虽然完全是李仁军说的话带来的误解，但蒙在鼓里的卡特琳娜只觉得自己奋斗一生的高度，与之相比是那么的毫无意义。
“姐姐，你怎么哭了？”王皓盯着卡特琳娜的眼角，忽然用不怎么熟练的西班牙语奇怪地问道。
“没事，”有些颓唐的卡特琳娜摸了摸眼眶，强打精神地反问道：“你居然会西班牙语？”
“这个小家伙除了会说汉语外，现在还在学习西班牙语、英语，听说她母亲打算让他在大点，找老师让他学习低地语，葡萄牙语，拉丁语。对了他学习西班牙语和英语才不到半年……”说到这里，李仁军自愧不如地叹了口气：“这都是天赋使然，恐怕我们团长本人都得自惭形愧。”
李仁军开始介绍王皓的血统时，还有点刻意吹牛的意味，但对小家伙的语言天赋，他除了什么都不加地列举之外，也实在没什么可说的了。想到这，李仁军心里却不停地吐槽：“王哥，你确认这小家伙是你亲生的吗，可比你厉害多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