黎明前总是最黑暗的,也是最安静的。苏绾立在那道隐没在黑暗中的所谓隐门前翘首以待,这半年多来,她探寻了这个地方无数次,就算是石蛋不告诉她,不诱惑她,她迟早也会下手。时辰近了,苏绾默默数到三,果然看见一道微弱得几乎看不见的白光从隐门中透出来。这道白光带着诱人的气息,她不再迟疑,闪身而入。
身后有什么牢牢抓住了她的裙角,有人抖抖索索地说:“不要去……”是石蛋,它后悔了。在看见苏绾的背影闪入那道神秘的门时,它突然想起,她除了驱使它逼它提供有关内昆仑的情况时有点可恶狡猾外,她实际上对它还不错,她帮它突破了困扰千年的修炼瓶颈,否则它就算完成一千件任务,进了内昆仑,也不可能有现在这样厉害。而且它想,如果不是它主动出手攻击她,她也不会动手修理它,好像真的是它错在先。
但苏绾的脚步是那样的匆忙和决然,它不曾拉住她,反被她的裙角拽进了那道神秘的大门。
身后的大门以最快的速度猛地砸上,门板撞击时激起一股很强的罡风,这股罡风炽热且没有一定的方向,犹如几十把锋利的剪子漫无目的地到处乱剪,吹得人脸皮似要脱离了脸庞,简直无法呼吸。
不过一瞬,石蛋已经被吹得失去了影踪,苏绾只来得及瞅见它惊慌失措后悔万分的眼神。但也只是一瞥而已,她很快也步了它的后尘——控制不住地被乱风卷了往不知名的前方而去。她所能做的,无非就是牢牢抓紧怀里的小白和身边所带的器物,驱动金缕衣的护体功能,牢牢将她和小白护住,尽量在乱风中找到一个平衡点,随风逐流。
她经历了从未见过的景象,赤橙红蓝青绿紫七种颜色构成的七个天地,排着队呼啸着从她的面前掠过。她从来不曾想过,原来天地的色调可以单一到只由一个颜色组成,原来色彩单一的天地,是如此的孤寂荒凉得让人不忍多看。
但无一例外的,她都看见了北辰星君曾经凝水为镜,演示给她看的那株殷梨花。它或是赤色的,橙色的,红色的,蓝色的,青色的,绿色的,紫色的,孤零零地立在荒芜单一的天地中,那种悲怆凄婉,让她想起了化成无数碎片,孤独地消失在时光中的殷梨。
前行,前行,七重天地的尽头竟然就是无边的黑。那种黑,狰狞而且带着让人害怕的绝望,苏绾一头闯入的时刻,她觉得她的心被一只巨大冰冷的手掌牢牢攥住,心跳连同呼吸,一起停滞在了墨染一般的黑暗之中。
风仍然很乱,她仍然随风逐流,可是很静,静得她能听见她的心跳和小白的心跳,甚至于她们的毛发生长,动作时骨骼摩擦,动脉跳动的声音。她能很清晰地感受到一个全新的她,她身体内部的每一块骨头,每一根血管,每一根经络,每一块肌肉,都清晰万分地呈现在她的脑海中。
恐惧不知什么时候消散不见,她看见,乱风中,金缕衣像一只巨大的金色蚕茧,牢牢将她裹在其中,她双目微闭,面带恬然的微笑。原来自己并不是想象的那么糟糕啊,最起码还能笑出来,她幡然醒悟,这大概就是真正的天人合一的景象,天地间唯有她,她唯有天地,她的力量来源于天地,天地亦可以是她的力量!
她手舞足蹈,一袖挥出,那剪子一般的乱风被她的袍袖卷成了一个漩涡。她胡乱狂舞,乱风不再散乱,优雅地随她起舞。
不对,除了她和小白的心跳声外,还有一个心跳声。那声音忽近忽远,忽而强壮忽而微弱。她小心谨慎地收了动作,藏在乱风中,不发一言,竖起耳朵去听,黑暗之中有轻笑之声传来:“苏绾,许久不见,你竟然迷上了天魔之舞。”
苏绾顿住,这声音,不是芷风又是哪个?他怎么会在这里出现?而且听这声音,他似乎过得自得其乐,修为也比从前精进了一大截。不对,芷风从来都是一本正经,就算是算计人,说出来的话也是温文尔雅的。他不曾也不会用这样戏谑的语气和她说话,苏绾警觉地顺着风向,飘到离他足够远的地方:“你是谁?你能看见我?”
“我是芷风啊,你忘记我的声音了?我看不见你,但闻到了你身上的金莲花香,根据气流的流向变化,我大约知道你在做什么。你怎会在此处?”芷风的语气又恢复了那种惯有的温文尔雅。
“我听声音辨人的本事最差了。”似乎真的是芷风本人,苏绾笑起来,语气里带了几分热情好奇:“我是被人骗来的,你又怎会到了这里?”
芷风顿了顿,道:“我也是被人骗来的。你一个人?”
苏绾原本想实话实说,话到嘴边却变成了:“我和我家大人,还有一个朋友被乱风吹散了,我正在找他们。谁骗你进来的?你进来多久了?”
芷风沉默片刻:“我来这里的时间不是很长……骗我的人么,只是一个不讲情义的小人而已,不提也罢。子韶不是在东海追截逆龙吗?他什么时候和你会合的?”
一句谎话需要十句来撑,苏绾硬着头皮顺着编了下去:“就是才刚不久,我也没想到会在这里碰上他。”
“我好久没看见你家大人了,他怎样?还好吧?你知不知道东海的情况怎样了?我离家太久,很是挂念。”
“嗯,他看上去还好。东海的情况他还没来得及和我说。这是哪里?你知道怎么出去吗?”芷风在悄悄向她靠近,苏绾顺着风飘到离他更远的地方。
“无相之地。”芷风悄悄摸到苏绾刚才悬浮的地方,一抓,抓了个空。小丫头,什么时候居然学会御风了?他诧异地挑眉,语气仍然平静:“你知道四面八方吧?这里就是八方之一的无相之地。无相之地没有固定的门,也没有固定的开关门时间,不知道它下一次开门是在什么时候。对了,你进来之前,是在哪里的?在做什么啊?是不是还是在找殷梨花树苗?找到没有?你是在哪里遇上子韶的?”
他一连串的问题,不像是叙旧,反而是像查户口审犯人。苏绾一边注意风的流向,一边随口胡诌道:“我和我那朋友在一座荒山中找殷梨花的树苗,遇到个小狐狸精,小白得罪了它,它就骗我说,这道门里通向昆仑神山,里面有殷梨花的树苗,我和我那朋友就进来了。我大概是在经过绿色地带时,看见我家大人的,那里有一棵殷梨花树苗,他正站在下面发呆呢。我才来得及喊了他一声,就被风刮到这里来啦。也不知道他能不能寻了来?”
“他能停留在那里?”芷风好似很不信,自言自语地说:“他居然已经可以做到这一步了。这进步也太快了吧?”
苏绾轻笑了一声:“瞧您说的,我家大人原本就很厉害嘛。我所知道的人中,似乎就没几个打得过他的。”这个人不是芷风吧,芷风的修为差了北辰星君一大截,从来也不会如此托大。可他不是芷风,他又会是谁呢?他似乎对她的情形了如指掌。
“嗯,果然是你。”芷风似乎也断定了她的身份,他松了一大口气:“刚才我还担心是其他人假扮的你呢。苏绾,我受伤啦,快要支撑不住了,这样下去我很快就会被这乱风撕碎的,你可不可以帮我个忙,搭把手让我借借你金缕衣的光?”他的声音适时表现出虚弱来。
他确认了她,她却没有确认他。苏绾飘得更远:“可我不能控制方向,根本就连自己的身形都控制不住,怎么办?”
“苏绾,经过这段时间的游历,你也不会轻易相信人了是不是?”芷风苦笑了一声:“也是,这黑灯瞎火的,你看不清,只凭声音自然不能判定真伪。这样,为了判定我的真伪,我先把我的龙珠给你看看,然后你想问我什么问题都可以啊。”
一点荧光划破了黑暗,芷风那张清俊的面容纤发毕现地暴露在珠光下。他头发散乱,脸色憔悴,唇上没有血色,眼眶下有两个浓浓的青影,再往下看,才看到他的身子被几股乱流裹住,衣服被撕成了碎条,飘飘荡荡地剩了几缕缠在他的要害部位,露出的肌肤白得刺眼,就像一只没剥干净的大肉粽。
“你怎么成了这副模样?”苏绾断定此人是芷风无疑,外形可以作假,但那龙珠却是不能作假的。凡是龙子龙女,无一例外都有一颗标明身份地位的龙珠。
芷风收起龙珠,自嘲地笑了一声:“我这狼狈样让你见笑了,迟迟不敢露出真容,就是怕你笑话。”说话间,苏绾已经从百宝囊中捞出一件袍子扔给他:“你先将就穿着吧。”
“不可!这风会把所有的寻常布料都撕碎。”芷风轻呼出声,一阵裂帛之声已经很清脆地响起,乱风如剪子,剪碎了袍子。这也是他身上的衣服之所以被撕裂的原因。
苏绾脸一红,幸好她穿的是金缕衣,否则也和他差不多了。芷风却已经向她靠近:“苏绾,借我一个衣角拉着就行,我保证不碰着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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嘎嘎,俺家小北快要出现鸟……(未完待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