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不记得了。”沐轻楚低低道，这是所有穿越女主屡试不爽的万能失忆法。

　　安平存审容貌奇伟，颇有一国之君的威严，然而在她的面前却没有一丝一毫的高傲，仿佛是怕声音稍稍大了便会惊吓了她似的。此刻，见她精神不好，焦急地问道：“小七，不舒服吗？”

　　沐轻楚一怔，在现代的时候，她在天机门排行第七，师父、师兄师姐们也是这样叫她的，眼前这个人，是她这副身体名义上的父亲，即使他慈爱非常，可是对于她来说，也不过是个陌生人，什么关系都没有。

　　“没有，只是有点累了。想休息一下。”沐轻楚微微低头，现在她的脑子一片混乱，需要时间去整理思绪、弄清楚这所有的一切到底是怎么回事。还有那个白衣锦袍的男子，他的身影转过宫门，就好像永远也不会再回头似的，那么坚决、那么冷漠。让她的心从开始到现在慌乱不止。

　　“来人，送七公主回暮雪宫！给朕好生伺候着，如果少了一根头发，小心你们的脑袋！”安平存审慈爱的脸色陡然一变，充满了杀伐之气。

　　沐轻楚的手在身侧握紧，也许伴君如伴虎这个古训永远都是对的，即使他再温和再慈爱，他也是帝王，惹怒了他，不知道会有什么后果。看来，她需要步步小心才是了。

　　“小七，不记得了就慢慢想，现在回寝宫休息吧。等你休息好了，父皇再和你好好说话，嗯？”安平存审的语气又和缓了起来，低下身子看着她道。

　　“嗯。”沐轻楚应了一声，“那小七先回宫了。”

　　“去吧。”安平存审点了点头。

　　沐轻楚转过身，绿色罗裙在金碧辉煌、气势磅礴的皇宫里显得如此单薄而不协调，而她只是一不小心，就把自己陷入了这样的困境之中，不可自拔。

　　安平存审注视着她走远，心里陡然充满了感激，昨夜的愿望居然实现了，暮雪平安归来了！雨乔，许是你显灵了吧，把我最宠爱的女儿又还给了我。那么，什么时候你才能回我身边呢？

　　“去查一查七公主是怎么入宫的，和谁一起进来的，一定都给我弄个清清楚楚！”安平存审敛了笑意，脸色难得沉重。

　　“是，陛下！”侍卫得令，迅速退了下去。

　　沐轻楚在宫女的簇拥下沿着高低回转的长廊走向皇帝口中的暮雪宫。她一身浅绿罗裙，和宫女的打扮有几分相似，难怪刚刚在国宴上会被错认为宫女。而那个认错了她的宫女，此刻正扶着她喋喋不休：“公主，您终于回来了！可把小兰吓坏了，一年多的时间，国主找不到公主，差点把暮雪宫的宫女们全都杀了。后来还是小菊机灵，说怕公主回来见不到熟悉的宫婢，会不习惯，奴婢们才逃过一劫，被分配到杂役房打杂了。公主……”

　　沐轻楚表情淡淡，没有应声，那的叫小兰的丫头便也不管不顾，依旧自顾自说着，似乎和这个七公主关系极好，所以尊卑之分并不明显。

　　暮雪宫。这里并不只是一座宫殿，而是一个大大的庄园。江南水乡的雅致设计，清清池水、幽竹深深，好像是怕主人会看得厌烦了，曲苑回廊无处不精，风景如画般醉人。够一个平常人不知疲倦地看上许多天了。

　　七公主的主卧室掩在一丛海棠花影里，九月天已凉，居然还有海棠花，真是奇怪的地方。沐轻楚站在海棠花下发愣，在现代的时候，她就有些不认识海棠花。若不是那长长细细的小小秸秆连着花朵，若不是那飘飘洒洒的花瓣几乎如粉透明，她甚至都要产生错觉，这满园的淡粉不是海棠，是桃花——春天的时候，会开得明艳的桃花。足足有十里那么遥远连绵。

　　“公主，先去洗个澡，换身衣裳吧？这绿色罗裙是小丫头穿的。”小兰上前来问道，忽而又甜甜地笑了：“当然，公主穿什么衣服都好看。”

　　“是吗？”沐轻楚低头一笑，不置可否，“不用换衣服了。”说着就朝冷清的深宫走去，一步一步，把自己投身到苍凉的宫殿之中。宫殿虽大，然而，主人只有她一个，清清冷冷。忽然像是体会到了这身体之前主人的心情——

　　暮雪，迟暮之雪，本来傍晚的太阳便不甚温暖，而这里，却是夕阳照不到的地方，那么，雪便永远也无法融化、永远冷清下去，何其悲哀！

　　少女不自觉抱起了双臂，真的好冷啊！不知道相隔甚远的那个庄园里，东厢暖阁是不是温暖如初呢？曾经，他将她的手拉住，放在他跳动的心口处，说，你都不明白我的心吗？

　　闭上眼睛，少女忍住泪，现在，她真的是有些不明白了。她到底把自己陷入了什么样的境地？为什么没有一刻安生呢？为什么求一个安稳就这么难呢？

　　白衣锦袍的男人从离开皇宫到踏入商府的大门，始终一言不发。

　　不知底细的玄心迎了上来，笑道：“公子，姑娘呢？店铺里桃子卖完了，姑娘张罗着要开古玩店，玄心已经准备好了，就等姑娘去看了。”

　　听了他的话，原本一言不发的男人站住了脚，淡淡看了玄心一眼，可是那一眼却让这个乌衣卫玄组首领心惊胆战！不是因为害怕，而是因为不解——公子的眼中空空洞洞的，就好像什么都没有。

　　姑娘，没有跟公子一起回来！玄心突然发现了这个事实。

　　“玄心，公子累了，这些事情以后再说吧。”夜弦皱紧了眉头，对他使了个眼色。

　　“……哦。”玄心立马住了口，退到一边去了。

　　商湛还是没有说话，停下的脚步重新又抬起，一步一步朝东厢暖阁而去。路上经过十里桃林，秋风起，树叶毫不眷恋地掉落，随风飘得很远很远。

　　转眼间，居然已是秋天了。

　　他们相遇在去年的春天，春暖花开的日子。

　　那时候，他刚刚从西蜀苦熬了一个冬季返回陵都，心情也不算好吧。因为生命里重复做着相同的事情，无休无止，也从来没有想过除了报仇、除了算计之外还需要做些什么。船在陵江上行了两月有余，眼看着要到达陵都的码头，就在那个夜色降临的时刻，他百无聊赖地站在船头看着暗沉的夜色——他该是属于夜色的，因为善于伪装，因为工于心计，只有在夜色的保护下，他做的所有事情才不至于被暴露无遗。

　　然后，他便看到了她。

　　第一眼，也没什么特别吧，他只是好奇而已，一个身手不凡的强盗，一个举止怪异的强盗，她的一切行为他都不能理解：上了船却扔了手中的刀，脱了夜行衣甚至……她不打劫。

　　是啊，她不打劫，她从来都不曾举起刀暴力地打劫，她要的只是他的心罢了。其他的东西，她都不稀罕。不是他的心有多好多珍贵，而是得到一颗万年冰封的心真的不容易。

　　可是，她做到了。

　　从她跌坐在他的脚下，抬起脸，眼神自下而上打量过来的时候起，他的人生便发生了天翻地覆的变化。

　　一步一步沦陷在她的眼睛里，一步一步输给她，就好像是在下棋博弈，很难有打平手的时候，总是一方强势些，一方软弱些。表面上，她是软弱的，因为弱不禁风。他是强势的，因为他够狠够毒。事实却并不是这样。

　　许是他前世欠她太多了，今生被她如此折磨。他喜欢她的时候，她也许讨厌他。他爱上她的时候，她或许在想着怎么离开他。他要放手的时候突然发现，她居然喜欢他。那时候极北雪原上的试探让他失却了一颗真心，魂牵梦萦的爱人从北辗转到了南边，再相见已然忘记了他，甚至，她悄悄把另一个人装进了心里，不给他任何改过的机会。

　　现在，等他找回了她，等她找回了记忆，等到他们确定了彼此的心意，就在他以为她会永远陪在他身边的时候，就在他准备当着天下人的面宣布她将是他妻子的时候，现实突然将他震撼得几乎倒下。

　　七公主……那个宫女这样叫她。

　　小七……安平存审这样唤她。

　　眉心一朵六瓣雪花……抹也抹不去的身份象征。

　　上天真的很喜欢和他开玩笑，少年的时候，让他失去了最爱的母亲，现在又让他失去了爱人。宫墙深深，他如何能透过那层层厚厚的石砖看到她呢？他如何能接受昨夜还和他亲密无间的挚爱少女今日便成了他人的未婚妻子？甚至，他恨她的母亲，他恨她的未来夫君。

　　这个世界上最最不应该相遇的两个人相遇了，这个世界上他最最不能去爱的女人，他就是爱上了。而且，除了她，此生再无他人。

　　商湛脚下一个踉跄，步子不稳，猛地朝前栽去，手撞到了东厢暖阁的门板，细碎的木屑深深地扎进了肉里，让他迷糊的神志陡然清醒。（未完待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