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不信神。”商湛冷冷打断她,他不信神,从来都不信——十年前无助的小男孩在极北雪原的山洞中祈求着会有神灵来救他,祈求着母妃会等着他回去,结果,什么神灵都没有出现,病痛缠身,母妃自缢,他从此再也不信神,只相信自己的实力!如果你懦弱,那么不管在什么地方都难以有立足之地,求神再多又有何用?
可是,看见她一直伸着的手,他还是接了过来,看也没看便装了起来,转身道:“披上狐裘,跟我去一个地方。”
“哦。”沐轻楚应道,宝石般的黑眼睛中闪过一丝黯然,手在衣袖中握紧了另一块红色的平安符。
她以为他至少会说些什么。
可是,他说,他不信神。
那么,她诚心求来的平安符又有什么用呢?
“会骑马吗?”商湛走出客栈,回头问道。
“嗯。”沐轻楚紧了紧身上的白色狐裘,点了点头,在现代的时候她学过骑马的。
“那就上马吧。”商湛也不问她为什么会骑,从头到尾都是淡淡的语气,什么都不在乎。
可是,只有他自己知道心里是什么感觉,就算告诉自己不再去管她了,可是当她真的去找北堂引,心里还是疼得厉害。如果她不回来,兴许什么都不会发生,他也不会再报任何的希望,如今这一番折腾,只是想要证明一下,自己在他的心目中到底是什么样的位置?只是想要证明,她会不会终究有一天也会背叛他?
是!他喜欢她,甚至爱她,但可笑的是,他并不相信她。
这并不矛盾,对不对?爱,却并不代表信任。
两人两骑朝城北疾驰,没有任何的随从、暗卫,只有他们两个人。
不愧是千里马,脚力很快,日行千里,不出两个时辰便出了城,穿过几座山脉,沐轻楚眼前出现了茫茫的一片雪原。祁云山南北完全不同的气候,如果说北京城内可算作深秋,那么极北雪原便是严冬,甚至还要寒冷上十倍,因为这里,除了风便是雪。
凛冽的寒风毫不留情地打在她的脸上,沐轻楚看了身边的男人一眼,他似乎在强忍着没有咳嗽,眼神看向了很远很远的地方,没有焦距。
商湛停了一会儿,驱马继续前行,随后停在了一座被风雪几乎掩埋了的墓碑之前。
“这里怎么会有墓碑的?就算有人死在了这里,也不会有人知道吧?”沐轻楚好奇地问道。
商湛一怔,抿起唇角并不说话,翻身下马,一步一步走到了石碑前停下。
沐轻楚也随他一起下了马,见男人弯腰伸出修长苍白的手轻轻拂去了墓碑上堆积的白雪。
“大秦三王子北堂战之墓。”
几个大字顿时清晰地出现在了沐轻楚眼前,只看得她眼眶发疼,念叨着“北堂战”的名字,突然睁大了眼睛,颤抖地开口道:“你、你就是北堂战?”
商湛料不到她居然这么聪明,自嘲一笑,并不否认。
“怎么会这样?”沐轻楚无法理解,到底发生了什么事情?
商湛依旧没有说话,是啊,她说的对,就算是有人死在了这里,也不会有人知道吧?你可以想象吗?一个原本活着的人硬生生被一方墓碑取代,宣告着这个人已经从人间彻底消失,可是,明明,他还活着。
十年前,他被亲兄弟陷害,在极北雪原整整呆了十日,如果不是路过的义父来采集雪莲,他怕是真的只能永远躺在这块冰冷的土地上了。十日之后,传出北秦三王子之母宜贵妃自缢的消息,于是在大秦的祠堂里,多了两座冷冰冰的灵位。从此之后,再无北堂战其人。
沐轻楚看着墓碑发呆,心里一阵一阵空洞洞的疼,刺骨的寒风刮到她的脸上,冰刀般的雪粒砸在身上,她无法想象他到底经历了什么样的伤痛,也无法想象一个活生生的人怎么会变成了一座冷冰冰的墓碑,他到底受了多少苦?
她转眼看向他,男人依旧是面无表情,似乎眼前的一切都和他没有半点关系,仿佛墓碑上刻着的名字并不是他,但是,她却还是无法不悲伤,无法不心疼,走上前去,一把握住他冰冷的大手:“公子……”她哽咽着说不出话来。
“我不需要同情……”男人随即甩开了她的手,是啊,他已经不是那个十年前弱小的孩子了,那在他生命里吹了整整十日的冰雪已经消磨了一切温情,如今,十年之后,他还需要别人的同情吗?而且,这次来雪原的目的不是为了哀悼不是为了伤感,只是为了试探。
商湛蹙眉,大步朝前走去,低低的嗓音随风吹向沐轻楚耳边:“走吧。”
“嗯。”沐轻楚黯然地低下头去,她自作多情了吗?
男人的手在身侧握紧,他不需要她的同情,但是她的手真的好温暖……
森森冷冷的山洞,风不断朝里吹着,黑漆漆地看不见洞内的样子,而且因为白雪的缘故,便更加鲜明地突出了洞内的严寒。
沐轻楚刚想问带她来这里做什么,身边的男人突然闷哼一声,单膝跪地,仿佛疼痛来得太快太重,让他顿时措手不及。
沐轻楚大惊失色,赶紧过去扶住他:“公子……”
商湛似乎已经神志不清地歪倒在她怀中,没有半点知觉。沐轻楚拖不动他,急得大哭,怎么寒毒偏偏现在发作?为什么他知道明天便是月中还要到这极北雪原来呢?
咬牙站起身来,躬身扶住男人的肩膀,一步一挪,往山洞内拖着,如果她要救他,至少得让他呆在安全点的地方,如果被风雪覆盖,那还怎么找得到他?
一点一点,一步一步,不知道过了多久,等到她的身子开始发软,手脚都酸得颤抖的时候,男人终于被她挪进了山洞里,沐轻楚这才发现自己不仅是汗流浃背,而且已经泪流满面,倘若他出了事,该怎么办?
“公子,我回去找夜鸣夜弦,你等着我回来!”她在男人耳边低低说了一声,便迈开虚软的脚步冲进了风雪之中。
马蹄声渐渐远去,山洞内昏迷中的男人眼眸突然睁开,一把拔出腰间的软剑刺向身边垂涎三尺的雪狼,冷笑一声,雪狼的动作还真是够快的。可惜,他却再也不是十年前无助的孩子,如今,他有足够的能力自保,也有足够的实力让山川变色。
无视身边抽搐的雪狼,商湛一步一步走出昏暗的山洞,风雪交加,少女的身影早已看不见,他究竟在赌什么?赌她究竟会不会一去不回头?赌她的心里是否有他的一丝地位?
他在她面前默认了自己就是北堂战,如果她真是北堂引的人,那么她第一个去通知的人就会是他吧?
倘若她终究是要背叛,他也该死心了。
从日中等到傍晚,雪原上看不到太阳,可是光线明显已经昏暗了不少,却仍旧没有任何人来找他。
商湛的心顿时比这雪原的冰霜更加寒冷,不仅仅是因为衣冠冢,不仅仅是因为寒毒,心比死更冷。
一声呼哨,雪白的追风宝马疾驰而至,跃上,踏过雪原的高低起伏,头也不回……这里,再也没有回来的必要了!他从此,谁也不信!
男人冷着脸,正要跨过祁云山,却听见前面大片的马蹄声——
“公子!”夜鸣的声音,带着焦急,看见了他,顿时松了一口气。
“你们……”商湛眉心一皱,他并没有告诉他们会去哪里,乌衣卫也一个都不知道,这一场以生命为赌注的豪赌,他倾尽了所有的筹码,最终却一败涂地。
“是雪姑娘让我过来的,他说公子在雪原上昏迷了。只是北京城里发生了辽民暴动,形势紧急,城门都封锁了,我们拖到现在才赶来,公子没事吧?”夜鸣微微喘气道。
“那,她人呢?”商湛眉头蹙紧,既然她回去了,怎么没有出现?
“雪姑娘怕公子一个人危险,才和夜弦一起先出发了的。”夜鸣看了看商湛身后,奇道:“怎么还没到吗?”
“公子!”突然一道黑影从雪原另一侧的高坡上跃下,黑衣劲装的少女腰插双刀,深一脚浅一脚踏雪而来,低下头去,似乎难以启齿。
“她人呢?”商湛心口一跳。
“公子,姑娘她……不见了!”夜弦愧疚地垂首:“刚刚到雪原,我们便迷了路,姑娘担心公子出事,所以提议分开寻找公子的山洞,可是,我找到山洞之后见公子不在,便折身回去,姑娘已经不见了踪影,只看到姑娘的白马停在雪坡上,还有这个……”夜弦递过去一件大红色的物事。
商湛顿觉天旋地转,颤抖着手接过来——一道平安符,上面绣着一个篆体的“平”字,而他记得自己怀中的那一个则绣着“安”。不论这代表的是什么意思,现在他只想找到她!
“找,找遍了整个北秦也要把她找到!”男人的声音在雪原上回响,带着无限的悔意,他试探什么?终究还是作茧自缚……一直一直,在作茧自缚。(未完待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