主仆一行,所过之处皆有人注目。许多认识左弗的百姓也纷纷停下手中的活计,跟左弗问好。
而那些不认识左弗的也会停下手中的活,跟随众人一同跟左弗问安。
这身行头,整个南京城够资格穿的一个巴掌都数得过来,而女子穿蟒袍的,即便他们不认识左弗,见了这身行头也能立刻猜出来者的身份。
城内的道路已整修过,违建,危房,棚户区也被拆除,如今正在盖新房。虽施工现场总显得乱糟糟的,但却能感受到整个城市焕发的生机。
道路两边也画了线,在官府划定的区域内,小摊贩亦可行商,且不收取任何费用。
所以,莫看这儿小摊贩集中,可却是异常干净。而小摊贩们也比较自觉,知道府尹大人将他们集中这儿是给了他们一口饭吃,还能形成集市效应,所以他们也尽量将摊位以及周边卫生收拾干净,不让府尹大人难做。
都知府尹大人极爱干净,虽说这规矩是重了点,但比起以往官府的盘剥,规矩重总比被盘剥好。
这会儿见左弗走过来,一群小摊贩全过来打招呼,还有人拿出热腾腾的蒸糕请左弗吃。
左弗也没客气。在基层做了多年,她很了解这些百姓的心思,若吃了他们的东西,他们也会感到高兴,还能形成品牌效应,可以让他们多赚些钱。
笑呵呵地将一块蒸糕吃掉,然后便是询问起大家的生意以及现在的生活。
小摊贩们七嘴八舌的讲着生活的变化,讲着以前的日子,虽是吵杂,可却能感觉到人间烟火的温暖。
这些人的眼神终于不像她刚来时那样麻木了。生活只要有奔头,法律只要能严格执行,官府尽量保证百姓的公正,那么日子就会好过起来的。
听完大家的说道,左弗点点头,道:“虽是小生意可也要诚信为本,卖的东西要对得起出的价钱,掺水这等事不可做,坏了自己口碑,以后生意就不好做了。”
小摊贩们连连称是。其实这年头因着传播渠道极少,一家店的生意好坏全靠口口相传,所以这会儿的人做生意反而很诚信实在,那等掺水卖假货的人是极少的。
古人重名声,重承诺,就这点上,左弗感觉比后世强许多。所以在她融入这世界后,曾经对儒学嗤之以鼻的她开始重新研究那些儒家经典,然后发现,其实精华还是很多的,只是有些人借着儒学的皮子行王霸之道,故意曲解圣贤的意思。
这等事做起来其实不难,毕竟古代是没有标点符号的,怎么断文就成了可做的文章。
与一群小摊贩告别后,左弗又继续前进。这等事做来也不觉突兀,事实是,在琼州为官的日子里,这是她每天必进行的工作。
有人会说,这太浪费时间了。但在这法制概念尚未形成,极度崇尚权威的时代里,左弗觉得这个时间是必须要花的。
就是要对一众官吏形成心理上的威慑,他们的上司可是天天要巡城的,不要盘剥欺压小民,犯了规矩一样要受罚。
一路走一路看,不知不觉又走到了府衙附近。府城隍庙就在府衙附近,左弗便顺脚进去了。
民众见到左弗也不觉奇怪。这位大人天天都要巡城的,这城隍庙人多,这大人也是时常会过来巡视的。
一群人行了礼,左弗示意他们随意后,便是随意转了起来。哪里晓得走了没几步却发现这儿多了一个算命摊子,这引起了她的注意。
要知道这地方虽是官家的,可在里面做事的人那都是有背景的。这算命的跑来这儿也不算稀奇,只要愿舍得花几个钱也不是不让进来。只是占据了这么好的位置,难道又是有什么牛逼亲戚的背景?
说实话,左弗本也想对这里进行打击的,但考虑到古人的科学观尚未形成,所以便暂时未对这儿的算命摊子进行整顿,只是定期过来“训示”一番,警告他们不要以此行骗人勾当,给点希望是可以的,但想以此来恐吓民众骗取巨额钱财,那就不行了。
毕竟民众生活不易,总要找些安慰,所以留着你们也就当你们是希望树,不要太过了。
所以这会儿来了个新人,还占据这么好的位置,左弗必是要过来看看。
“这位贵人。”
见左弗过来,算命先生起身行礼,“贵人,贵人,贵不可言啊!”
“噗!”
左贵忍不住笑了出来,“这还用你说?这天下能穿金织蟒袍的又有几人?穿上的自然都是贵不可言!”
左弗望着算命先生,也不言语,任由左贵说道。
“这位小哥说的是,老夫这是赞叹,而不是算命。”
被左贵呛了,这位也不生气,反是摸着自己的山羊须,笑呵呵地道:“金织蟒袍穿在身,又为女儿家,这天下能这般打扮的唯有镇国公一人。”
他说着便是行礼,“小人给国公爷请安。”
“免了吧。”
左弗摆摆手,“你是新来的?这儿的规矩可懂?”
“懂,懂,庙祝有关照过大人的规矩,小人不敢乱了大人的规矩。”
“如此便好。”
左弗点点头,“不知先生从何而来?”
算命先生一笑,“小人来处不足挂齿。倒是大人您的来处妙不可言啊!”
左弗一愣,可随即冷笑,“先生,我左弗不信命,您就不用将您那套用我身上了。”
“非也,非也。”
左弗冷了脸,可这位却依然不慌不忙,拈着自己那胡须摇头晃脑地道:“三分是命,三分为运,剩下那四分乃是人间德行。大人造福于民,抵御鞑虏,功在千秋,前世必不是凡人……”
什么鬼?
完全在鬼扯嘛!自己居然还被吓了一跳,这些人察言观色,收集情报并利用情报的能力果然不一般。
“如大人这般自是贵不可言之命格。只是小人今日说您贵不可言可不是在说您的官运,而是在说您的姻缘。”
“难道我家大姑娘好事将近?”
春雨急吼吼地道:“那妙人儿在哪?”
“春雨!”
椿芽一瞪眼,“你跟着大姑娘这么久,也学了大姑娘的本事,怎么还信这个?大姑娘,我看此人满嘴胡言,您这命格高着,哪里轮得他来算?!他算得起嘛!”
“嗳,这位娘子,您这话就不对了。”
山羊胡笑眯眯地道:“虽说命里有时终须有,命里无时莫强求,但我等算命之人可不就是来点播人的吗?”
“真是有趣。”
左弗笑了起来,“这么多年了,还是头一次有人敢给我算命。那你倒说说,我这姻缘贵在何处?”
“大人您天庭饱满,地阁方圆,本就是贵不可言的面相。只是您婚姻大事略有不顺遂,早嫁是不可能的。但您这不能早嫁,那都是上天有安排。
您这未来的夫婿不但出生好,还有钱有权。最关键的,在外他是大丈夫,可回家就是您的小丈夫,那真真是将您捧手里怕摔着,含嘴里怕化了,起风了怕您晾着,出太阳了怕您晒着,您说您这姻缘是不是贵不可言?”
“噗,满嘴鬼扯。”
左弗摇摇头,“罢了,本官不问你来处了。只是有一点,不可太过了,这百姓生活困苦,需要有点希望,你明白本官的意思么?付出小小善意获取点钱财不为过,但若是……”
声音陡然冷了起来,“以此作文章,讹取钱财,本官必不饶你!”
“小人谨遵大人教诲!不过小人还是要说,大人,您今日若遇上身穿白衣的公子可一定要上前结交啊,那就是你命定中人!”
神经病!
左弗翻了个白眼,转身就走了。
上辈子影视剧里带仙气气质的公子都穿一身白,可在这真实的古代世界里,穿一身白的不是家里死人了就是唱戏的,或者干脆就是神经病。
按他这话说,自己今天遇上个白衣公子是命定中人,那岂不是说她的命定中人不是神经病,就是唱戏的,或者干脆家里今天死了人?毛病吧!虽然她不歧视唱戏的,但在这现实生活里,她便是想找个唱戏的嫁了那都是不能!
撇撇嘴,翻着白眼离开了。
出了城隍庙,也走累了,回府去换了便服,道:“今个儿回家住去吧。”
也不用什么打点,她家离着这儿并不远,坐上马车也就几分钟的路程。
车马行得快,很快就到了家门口。左大迎了上来,连连拱手作揖,“大姑娘回来了?您快进屋瞧瞧吧。”
“怎么了?”
左弗一蹙眉,以为家里出什么事了,忙要进去。哪里左大却是笑个不停,“哎哟,大姑娘,您可快进去瞧瞧,今个儿老爷请了人来唱戏,这安顺候刚刚来寻您,见您还未回家,便说自己也善南戏,这便将那戏子的衣服给穿上了,这会儿正在演白兔记,说到那李文奎去世,这守灵场上三娘那哥嫂心起歹念,欲将有瓜精作祟的瓜园让刘知远去看守。”
他说着便是忍不住笑了起来,“这是安顺候可真逗,那一身贵气哪里演得来刘知远?可就这样,他还拼命演着,可将太夫人与老太爷给逗得乐死了,一屋子的奴仆也笑个不停,老爷都忍不住直拍手哩!”
“这人是要做什么?”
左弗嘀咕了声,“彩衣娱亲?可我的爷爷奶奶跟他有什么关系?”
“大姑娘。”
春雨凑过来,神秘兮兮地道:“左大说这会儿正演到灵堂三娘哥嫂起歹心,这会儿安顺候是不是穿着一身白衣?”
说着又挤了挤眼睛。这下可好,本就不大的眼睛这会儿直接看不见了,可脸上却还挂着那神秘的表情。
左弗在她脑门上拍了下,“鬼扯的东西你也信?!走,跟我进去瞧瞧,看看他在捣什么鬼!”
进了屋,直奔花园而去。这座府邸是天子赏赐的,以前就是贵人儿住的,这花园里自也搭建了小戏台子。这平时,左大友也会请人回来唱戏。他倒不是特别热衷这个,只是为了让爷爷奶奶解闷罢了。
还未走近花园便听到咿呀声传来,而一同传来的还有一阵阵的笑声。
左弗走近戏台,还未定眼瞧呢,便听春雨激动的声音响起,“命定之人!他,他一身白衣!”
左弗打眼一瞧,呵,有趣了,还真是一身白衣,这会儿正在那咿呀哟喂地唱着。
“弗儿回来了?”
老太太眼尖,见到花丛后的左弗笑着招手,“快,快来看皮猴,这可逗死人了。”
左弗来到老祖母跟前,躬身行礼,“弗儿给祖母请安。”
顿了顿又给祖父父母请安,待礼毕后,便望向台上,目光与孙训珽触及,那人冲她做了个鬼脸,然后又十分投入地演出了。
这人……
乐器玩得不错,可这戏唱的……
实在不咋滴。
话说此人声音一直是略带沙哑的,用后世的话来说就是烟嗓,就这声音吧,唱这南戏着实有些不对味,太粗嘎了。若是演个猛张飞,或许还差不多……
据说张飞是美男子,只是性子暴躁了些,所以这人演张飞倒合适。
将他在心里埋汰了一番,便也是坐下来陪着亲人一起看。没法啊,大家看得这么乐,就算不好听也不能扫大家兴致不是?
只是春雨这妮子像中了魔似的,在耳边一直小声嘀咕。
“这外面大丈夫,在家小丈夫,说的可不就是安顺候吗?有钱有权,在外凶得很,可见了姑娘您便是温顺如猫,姑娘,这就是命定之人啊。”
“看戏!”
左弗瞪了她一眼,“你的脑子哪里去了?世上哪有这么巧的事?今天遇上个算命的说会遇见穿白衣的,这会儿就遇上了?你就不觉这里面有股阴谋的味道?”
“哪里有什么阴谋?”
春雨小声嘀咕道:“姑娘总是想太多,依奴婢看,这就是缘分天定。再说,侯爷对您真真是极好的,总是隔三差五的给您送好吃的,还每日给您写纸条,姑娘若没心思,何必将那些纸条都收起来?”
“什么纸条啊?”
老太太忽然回过头来,“你们在嘀咕什么?”
“没,没什么。”
春雨吓了一跳,忙道:“就,就是在说安顺候人好,这样的勋贵子弟竟能为了姑娘放下架子,做彩衣娱亲的事。”
“嗯,这孩子是个好的。”
老太太点头,“耍个心思也让你明明白白的,你家这姑娘我怎么着也得弄进家门当媳妇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