随着这顿酒,杨宇霆对张学良的印象大为改观。对当前形式的分析,对当今几大巨头的点评都让杨宇霆耳目一新,回来后思索良久也觉得很是客观。
杨宇霆是奉天法库人,天资聪颖,从秀才而入军校,进而留学日本陆军士官学校,在这里,他遇见了影响他一生的人-徐树铮。即使是像他这样自命不凡的人也认为徐树铮是比他更天才的天才,他19岁考上秀才,徐13岁就考上秀才,甚至17岁考上了廪生。徐树铮和他相差一年考入士官学校,一俟毕业后,徐树铮任第一军总参议,三年后徐树铮34岁就任陆军部次长,而他只能在徐的帮助下担任军械厂厂长.而老帅用他,一方面是用其才,另一方面也是为了沟通徐树铮。而他也明白这一点,通过他和徐树铮的联络,奉军劫夺秦皇岛的军械,增编七个旅,一跃成为国内数一数二的势力。另一方面,他也不断展示自己的才华,逐步将原先的一大帮土匪改造成了一支现代化的大军。他和徐树铮、吴佩孚称为北洋三秀才,他渴望像徐树铮一样,遇到一个知他信他的明主,他渴望像徐树铮一样统帅大军远征域外。
可惜,老帅即用他又防他,当知道他编练四个旅就将他撤职投闲,直到1920年,皖系大败失势才重新启用他。一方面治军治政都离不开他,另一方面他的外援皖系完全垮台,也不用再担心他会反客为主了。其实他杨宇霆何尝想过要篡夺老帅的奉系,他知道他不是那样的人,老帅嬉笑怒骂间恩威并施笼络人心的手段他是完全学不来的,他为人严厉峻刻,在奉军里,虽然大家伙儿都敬重他,但是都不亲近他,连他的士官学校的同学于珍、刑仕廉都不大私下往来。更别说张作相、汤玉麟这些老人了。如今,老帅被害,少帅见疑,何去何从,唯自踌躇。
又过两日,杨宇霆带满铁总裁山本条太郎来见,问过承启官,大帅正在大青楼办公室批阅文件,又说这两月,大帅天天六点起床,练拳一个小时,吃过早饭,八点钟即在办公会客,从无延误,不禁称赞。叹道:“以往有老帅撑着,大帅恣意放荡了些,如今老帅不在了,大帅肩负重任,自然振作起来。”
到门口,承启官说道:大帅有令,杨总参议到,随时进见,不必请示。遂与山本条太郎直入办公室。张学良正端坐写信,见二人来连忙放下笔,过来说道:“山本先生来了,真是稀客,快请坐。邻葛也坐。“拉住山本条太郎的手坐在山发上。寒暄完,杨宇霆说:”大帅,这次山本总裁与我过来是想汇报下满蒙五路的事情。前年的时候,老帅与当时日本公使林权助协商,允许日方修建敦图(敦化-图们江)、长大(长春-大)、洮索(洮南-索伦)、延海(延吉-海林)、吉五(吉林-五常)五条铁路,其中延海、洮索铁路由老帅签署了协议,敦图和长大铁路已经由赵镇(当时交通次长)签署了协议,如今老帅过世,未知大帅以为如何?“
张学良听完点点头未置可否,朝山本说道:“山本总裁,我张氏父子立足东北,得到日本朋友的很大帮助,这老帅是多次跟我讲过的,前次,郭松龄造反,幸亏关东军还有满铁帮忙阻挡,我张家才能继续住在这大帅府里,我们始终铭记于心。当然我张家对诸位朋友的回报也是很丰厚的,想必山本总裁也是知道的。“说到这里,朝山本笑笑。山本条太郎当然明白张学良的意思。25年,张作霖打败了郭松龄,为了感谢日本关东军的帮助特意到大连拜访关东军司令及满铁总裁,那一次,山本充分感受到东北王的豪气,张作霖在大连仅待了一天,却大洒五百万大洋,关东军及满铁上上下下都收到了厚礼。张学良继续说:”五路的事情我知道,老帅跟我讲过,我是很赞成的。但是当前不能办。“山本很诧异,原以为张学良会推说不知道这件事,没想确实承认但是又明确反对,连问为何。
“我奉军新败,士气低落,更兼奉票贬值,财政困难,好几个军都在欠饷,更严重的是老帅过世,外有强敌逼近,内部离心,再加上最近我国内民心动荡,反日活动盛行,学良年轻识浅,认为当前一动不如一静,满蒙五路的事情还是缓一缓再说,不然群情激奋之下,恐五四之事再次重演,于你我两方都不利啊。”
山本理解张学良的意思,自从5月份济南惨案之后,中国各地爆发了大规模的反日示威游行,即使是东北在七月也有好几次上万人大游行抗议日本干涉中国内政,杀害济南市民。如果这个节骨眼上张学良将满蒙五路交给日本人修建,肯定不好向国民交代。
“当然,既然我父亲答应了将满蒙五路交给你们,我肯定会遵守协定,但得等我东北稳定下来。“
“未知大帅以为何时东北才能稳定下来呢?”山本追问道。
“当前我虽被推举为奉天督军、东北边防军总司令,但是作为东北地区领袖还未获得广泛认可,如果贵国政府能发表对我的支持,将会有助与稳定,此其一。目前国民革命军仍然屯重兵于冀东,虎视东北。战,贵国外相及军部一直不表态支援,和,关东军又横加阻拦,或战或和,我们奉军当早作定计,此其二。现今市面上奉票急跌,一银元兑奉票达到300,官银号存银已不足1000万大洋,再这么持续下去,我奉军将无钱可用无饷可发,日本朋友如能在财政上相助一二,学良必感激不尽,此其三。”
“大帅的意思,如果我日本政府发表对大帅的支持,关东军出兵帮助奉军抵御革命军,并且提供财政援助,大帅就答应我大日本帝国修筑满蒙五路。”山本追问道。
“山本总裁可以这样理解,不过我听闻美英政府对贵国屡屡干涉我国内政表示相当不满,并对贵国政府施加了很大压力,如果贵国政府不同意出兵干涉的话,那么我希望贵国能允许我们奉系向革命军输诚,我保证即使我们奉军改旗易帜,我们也将保持各方面相当的独立,也将切实保证贵国在东北的特殊权益”
“好的,我将会尽快将大帅的要求汇报给内阁。和大帅的这次谈话非常愉快。”山本起身说道,这样看起来这位少帅比老帅更好打交道了。以往和张作霖打交道,有事张作霖都是能拖就拖,能缓就缓,当面答应,背后赖账,每任外交官与张作霖打交道都很头疼。
说完正事,山本又聊起了五月的济南事变,说常凯申如何在福田彦助面前委屈就全,说起革命军如何在熊本第六师团面前溃不成军的。大谈革命军在英勇的大日本皇军面前如土鸡瓦狗,说完哈哈大笑。而张学良只是感觉到屈辱和责任,绝对不让济南惨案在东北重演。
将山本送出大青楼,张学良责问杨宇霆:“此事只有你、山本和老帅知道,老帅身故,就只有你们俩经历,你推说没有这回事,日本人也没法证明,延海、洮索铁路是老帅以私人名义签的,如今故去,协议自然作废,敦图和长大铁路签字的赵镇当上交通次长是在签字之后的第二天,我们完全可以不认账。你如今将山本领到我这儿,一口说老帅已经答应了,不是帮日本人佐证这件事儿吗?让我如何答复?答应就是卖国,不答应就是开罪日本人。”杨宇霆自知理亏默然不语,他受不住日本人的压力,想把皮球踢给张学良,原以为他年轻气盛,肯定反对,如此一来就跟他没关系了。
“外交事宜错综复杂,实非邻葛所长,你还是抓一抓本职工作,管理好兵工厂,如今我东三省民生凋敝,财政困难,肯定不能在想以前那样每年提供两千万的经费到兵工厂,你要多想办法,开展副业,开源节流,帮助政府减轻负担,这方面我还要再跟你详谈。至于与关内及日本方面的交涉,你就都交给王家桢办理,以后不要管了。”杨宇霆虽有不甘,但这时候也说不出反对的理由。他的职务是兵工厂督办、东三省保安司令部总参议,确实没有理由参与外交事宜,以前老帅新他用他,什么事都可以参与,有事他自己就拿了主意事后报告,老帅也没意见,如今少帅当家又是另外一套章程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