当高增级在次睁开眼睛的时候,只觉得浑身都在疼,忍不住哼哼两声。慢慢看看四周,自己是在一个大厅内,周边都或坐或站的军官士兵,还好都是晋军的蓝色军服而不是奉军的红色。间或有穿着白大褂的大夫在帮其他的军官检查身体。
“你醒了?感觉怎么样?”靠坐在旁边柱子上的一个壮年汉子关切的问道。他穿着晋军的军官制服,但是没有了领章和肩章,
“我这是在哪儿?我们的防线还在吗?”远处传来轰的一声闷响,爆炸声隐约传来,高增级顿时大喜,“看来防线还没有丢!防线还没有丢!爆炸声在南边,我们这是被俘了?”
汉子有些钦佩的看了高增级一眼,“没错,我们都是被俘了,你是前天晚上被俘的,我是昨天!忻口还没丢,第三道防线上的兄弟们一直死死地顶住了!”扶着高增级慢慢谈下,“说起来,你小子也是命大,弹片在你衣服军帽上穿了十七八个洞,你小子愣是一点儿伤都没有,只是被冲击波震晕过去了,睡了两天!小子,大难不死必有后福啊!”
“哈哈!老哥说笑了,俺们都是做了俘虏的人,还有什么后福不后福的,能保下一条命回家种田就不错了!对了,我是第一师615团三营二连连长高增级,闻喜人,还没请教老哥高姓大名!”
“我,我,我是十二师陈长捷!”
“十二师的,陈,你是陈师长!”高增级连忙挣扎着想起身向陈长捷行礼,不过被陈长捷按下。挣扎间看到陈长捷没有领章和肩章的军服,顿时明白过来,他这是不想被人知道身份,忙小声说道:“陈师长,你放心我一定保守秘密,不让奉军知道。”
“嗨!也无所谓了,奉军对这儿看管的并不严厉,不少轻伤号偷偷溜走他们也不管,巴不得省点儿粮食。我是每脸回去所以还待在这儿!”
高增级也是唏嘘不已,仗打成这个样子,晋军上下都是没脸见人啊!好一会儿才问道:“陈师长,我是奉军发起夜袭那天白天被炸晕过去,后来战况怎么样了?”
“那天凌晨,奉军发动夜袭,先是攻破了我们的第一线阵地,这个你应该知道,后来依靠强大的火力强攻我们的二线阵地,我们靠着坚固的阵地和炮兵坚守,但到了下午,我们的炮兵火炮相继发生故障,火力锐减,奉军趁机猛攻,完全攻下了我们的第二线阵地。”
“对,就是这个时候,大概五六点钟的时候,我挨了一颗82迫击炮弹,对,就是82的,然后我就晕过去了,后来呢?后来怎么样?”
“说起来,奉军也是挺猛的,攻占二线阵地后,又调上来生力军,连夜对我军三线阵地发起猛攻,想要一鼓作气攻破忻口方向直插太原城下。不过我军以忻口河谷中央的土山为依托,在土山的反斜面依照法国顾问的建议修建了坚固的钢筋混凝土阵地,死死地顶住了奉军的进攻。虽然其他阵地不少失守,但是核心阵地不失,我军屡次发起反冲击。昨天我们苦战整整一天,第三道防线终究还是守住了。”
高增级大为欣慰,同时有些疑惑的问道:“可是奉军的火炮这么厉害,怎么没有击毁我们的核心阵地呢?那座土山我也知道,不过数十米高而已,要知道奉军的大炮,一炮下去地动山摇,我好多兄弟根本不是被炸死的,都是被炮击活活震死的。”
陈长捷也是心痛不已,晋军何曾打过这样的恶仗,昨天一天,他的十二师逐团投入反冲击,上去一个团下来一个营,上去一个营下来一个连,打到下午他的一个师只能集结其一个营的兵力了,最终在他亲率特务营冲上去的时候,一颗炮弹落在师部周围,层层掩护的卫士都被杀死,他也被炸伤了大腿被奉军俘虏,送到这个伤医院接受了包扎救治。“那是因为我们的核心阵地是建在土山的反斜面上的,是背向奉军的,奉军也打了上千发炮弹,不过没有一发打准的。”说着就向高增级简单的讲解了反斜面阵地。对于反斜面阵地,奉军的火炮确实没什么好办法,直瞄火力完全没有可能打击到反斜面上;而曲射炮火在攻击反斜面的时候也有很大的射击死角,完全打不准,依靠着这一核心阵地,晋军依靠庞大的人数优势与奉军展开反复争夺,虽然伤亡非常大,但终究还是守住了。
终究只是被冲击波震晕,并没有什么硬伤,高增级觉得有些气闷,就架起陈长捷一起走到院子里,虽然院子里也是坐满了人,但是终究空气好多了。这些伤兵都是晋军兄弟,据说奉军的伤兵在另外的地方,条件好多了。高增级跟这些低着头精神沮丧的伤兵闲聊了半天,觉得他们都对未来充满了担心,本身就是俘虏还受了伤,不死也要落下残疾,往后的日子可怎么过啊!
“开饭了!开饭了!”伤兵营顿时沸腾了,所有的伤兵凡是能动的都挣扎着排成队伍,在陈长捷的招呼下,高增级驾着陈长捷也排进了队伍,就见院子门口十几大木桶,散发着热气。十几个穿着晋军衣服的老兵在穿着红色军服的奉军监视下去端饭。
“奉军的规矩,轻伤给重伤喂饭,重伤吃完了才给轻伤吃,而且必须排队守秩序,否则谁都别吃!”果然,前排的轻伤打到饭之后立即拿过去给重伤吃,经过高增级旁边,高增级一看,哎呀!饭盒都是搪瓷的,满满一大碗的饭,上面盖着一层菜,走的太快没看清是什么。终于轮到高增级,先是发给他一个搪瓷大碗和一双筷子,然后炊事兵在碗里舀了两大勺饭足有小半斤,第二个炊事兵又给舀了一大勺子菜,说道:“吃好点儿伤早点儿好,回家伺候爹娘!”
高增级仔细一看,菜倒是还不错,是咸肉炒黄瓜,两天多没吃饭了,他也饿坏了,架起陈长捷在一旁坐下,呼哧呼哧就大吃起来,不过一会儿就扒完了,把所有的饭粒都挑进嘴里,打着饱嗝说道:“他娘的,没想到奉军给我们的牢饭还不错嘛!”见陈长捷在沉思,高增级自觉不再多嘴,只是摸着饱饱的肚子歇歇神。
“陈师长,你说我们晋军还有希望吗?”高增级突然沮丧的问道,“我们晋军虽说仓促应战,从津浦线和陇海线回来,但是我们在前线七个军二十多个师快二十万人,而对阵的奉军不过一个师,就算他们炮火凶猛,我们这仗怎么打成这样呢?”
“不是,对阵的是奉军第一师和第一旅,第一师虽然是一个师,但是在前线有六个步兵团,都是当年张宗昌直鲁联军和孙传芳五省联军残留下来的精锐,总兵力大概六万人。”陈长捷说着也觉得不是味道,十几万人对六万人,仗打成这样。陈长捷一边吃着饭一边思考着,以后的路该怎么走呢?陈长捷不是山西人,他是福建闽侯人,保定军校毕业之后跟着同窗好友傅作义到山西陆军任职,一路做到师长,于阎锡山并没有特别的感情,但是今后的路该怎么走还真没有考虑。“你放心吧,我们的第三道防线设计精巧坚固异常,奉军昨天一天率攻不可,从东北经北平、大同一路打到这里,苦战十几天,奉军早就是强弩之末了,一旦遇到阻碍定然会崩溃。”
正说着,就听见一阵轰鸣声从东北方向传来,开始轰鸣声还很低沉,慢慢的声音越来越大,伤兵们都安静下来,眼睛盯着东北方向,连警戒的东北军宪兵也忘记了站岗,都伸长脖子看着远方。轰鸣声越来越大,陈长捷喃喃自语,这是飞机?声音怎么这么大。
高增级眼睛一眨不眨的看着远方,良久,天空中出现了几个黑点,慢慢飞过了高增级可以看到的那片天空,但是更多的黑点慢慢飞进视野,十数分钟之后,黑点都一一飞过,高增级再也看不到了,轰鸣声一直在南方响起,伤兵们早就不耐烦盯着黑点看了,老早就各干各的事儿。高增级倒是有军官的素养,一直在数着数目,转头对陈长捷说道:“陈师长,那应该是东北军的飞机吧,我刚才说着有两百架!我的个老天爷啊!”
就见陈长捷失魂落魄的自语,“完了,晋军完了,山西完了,阎老总完了!”
晋军确实完了,九月十三日这一天,当东北军一百多架战神轰炸机从北平南苑机场起飞奔袭山西忻口前线,将一百多吨航空炸弹丢在晋军第三道防线上,尤其是被晋军誉为定军山的土山更是被狂轰滥炸。由于知道晋军没有防空火力也没有战斗机防空,所以这次的空袭只有少数十几架战斗机护航,轰炸机也是实施低空轰炸,最大限度提高轰炸精度。
这次臧式毅的作战计划,让张学良最不满意的就是空中力量的使用,入关作战半个月了,航空兵还没有投入作战。臧式毅将有限的铁路运力全都给了部队和辎重弹药的输送。直到前几天,在所有预定参战部队都已经入关才在张学良的干预下,将空军需要的弹药和汽油输送到北平,徐世英组织了一个加强联队转场到北平的南苑机场。在张宗昌报告受阻于忻口防线之后,张学良立即命令徐世英组织空军对晋军进行空中打击。徐世英立即率领精干的参谋组飞赴忻口前线。
在这个时期,组织空中轰炸并不是容易的事情。首先没有前进机场,张宗昌没有闲工夫也没有心思去修野战机场,臧式毅也不懂空军作战没有命令第一军去修机场。轰炸机就只能从北平南苑起飞飞行三百多公里进行远程轰炸,轰炸机需要飞行两个多小时。执行远程轰炸的话导航就是个大问题,现在没有导航雷达,也没有高精度的陀螺仪,飞行三百多公里偏离航线几十公里找不到目标是很有可能的事情。然后即使找到目标,由于飞行员不知道战场情况,很容易炸到自己人,所以敌我识别也是一个大问题。
徐世英与高志航等军官还有乌德特等德国顾问商议之后,制定了作战计划。首先,在保定、忻口前线布置大功率无线电导航站,为轰炸机群提供无线电导航。然后说服张宗昌配合空军的行动,部队稍向后撤,同时在地面布置对空指示箭头,引导空军的轰炸。最后命令轰炸机群全程三千米一下飞行,以方便目视辅助导航。
“馨远兄,空军那些过家家的玩意儿能顶个屁用啊!还要叫我的部队撤下来!”张宗昌和孙传芳也听到了轰炸机的轰鸣声,按照徐世英拟定的作战计划来到指挥部门口的高台上,举着望远镜看着天空飞过的轰炸机。早在当直鲁联军总司令的时候,张宗昌麾下就有一支飞行队,有10余架单发飞机,队长为白俄上校安德烈修克,但是也只是壮壮门面而已,从未上过战场。前几天,徐世英从北平过来说要率空军参战,当时第一师势如破竹,张宗昌觉得空军是过来抢功劳的,遂一口回绝,后来还是在孙传芳的建议下以给总司令面子才勉强同意。
“效坤兄,此番攻略山西,第一师功劳有目共睹,分一点儿给空军,给总司令一个面子,花花轿子人抬人嘛!”山西攻略的顺利,第一师强大的战力让张宗昌有些飘飘然起来,不过孙传芳还是很清醒的。
望远镜中,成密集队形的轰炸机群以四架为一队散开队形,然后轮番以小俯冲角按照地面指示的方向对晋军阵地发起俯冲轰炸,经过一年多的苦练,轰炸机部队已经熟练掌握了俯冲轰炸战术,投弹命中率提高到三成。每架战神轰炸机携带四枚两百五十公斤或者两枚五百公斤高阻航空炸弹,内装一百公斤到三百公斤高爆炸药,威力比第一师最大口径的152毫米榴弹炮大太多了。当晋军阵地响起震耳欲聋的爆炸声,爆炸腾起的烟尘蹿上数十米的空中,张宗昌彻底惊呆了,这就是空军的威力?
张宗昌是隔着数公里观察,而杨爱源和孙楚则是就在第三线阵地防炮掩体内亲身体验中国乃至世界上最大威力的空军轰炸,一枚枚两百五十公斤、五百公斤的航空炸弹在晋军阵地上炸响,以前面对奉军火炮坚不可摧的工事堡垒在航空炸弹面前如豆腐一般脆弱,炸碎的混泥土、钢筋还有弹片四散飞舞,将方圆上百米范围内的晋军全部打成了筛子。在武器的世界中,威力是没有上限的,对以往的晋军来说,75毫米的山炮就是难得的重型武器,就能够将蒋军压制的抬不起头来。但是在奉军的航弹面前,75毫米山炮炮弹的威力就像是萤火虫如点灯一般。炮弹因为在炮膛内要收到巨大的压力,炮弹壁必须有足够的强度,所以装药量一般很小,只有炮弹重量的13%~17%,而航空炸弹是直接投放,装药量可以提到很大,达到总重量的40~60%。75毫米山炮炮弹重不过5公斤,装药不超过1公斤。不要看152毫米榴弹炮只是75山炮口径的两倍,但是152榴弹炮炮弹重达四十四多公斤,接近九倍。所以,当晋军面对东北军第一师和二十七师的152毫米重炮的时候,是如此的震撼,火炮的威力大到如此的地步。而现在面对东北军的航空轰炸,才明白152毫米重炮是如此的小儿科。
看到一枚枚的航弹将晋军阵地炸的支离破碎,张宗昌即胆寒又开心,而杨爱源则双目失神脸色苍白,口中喃喃自语,孙楚连忙拉着他对着他的耳朵大喊:“星如兄,星如兄!”杨爱源却是什么都听不到,完全被此起彼伏震耳欲聋的爆炸声所笼罩。看着十数年培养训练的晋军抱头鼠窜却仍然被炸飞,看着一个个寄予厚望的后辈同乡茫茫然不知所措浑身发抖,杨爱源耳朵内轰鸣,眼前一片血色,随即吐出一口鲜血向后就倒。
九月十五日,忻口会战之后两天了,杨爱源看着前来探望自己的阎锡山和其他山西军政高级官员,眼前仍然不由浮现出两天前那震撼绝望的一幕。趁着晋军被轰炸机部队狂暴绝伦的轰炸丧胆亡魂之际,张宗昌命令第一师在前线的三个团和新增援上来的第一旅三个步兵团发起总攻,抱定一鼓作气突破的念头,张宗昌命令所有部队轮番进攻,不破敌阵誓不收兵。结果是一拳打在棉花上,因为晋军完全失去了斗志,成群结队的向后逃命,丢掉枪、脱掉军服、扔掉可以扔掉的一切,军官们也失去了镇压的念头。还有大批的部队直接枪一扔就向奉军投降,当天,第一师就突破了第三道防线顺势攻占忻州城。随后,张宗昌命令骑兵团千余骑兵追亡逐北,数万晋军溃兵毫无斗志,根本不敢反身一战。骑兵团一路到达太原城下。
“星如兄啊!我该怎么办?星如兄啊!我该怎么办?”阎锡山看着杨爱源消瘦、病态的脸庞,想起如今山西绝望的处境不禁悲从中来,旁边的孙楚小声的将东北军兵临城下,太原没有可战之军的情况跟杨爱源一一说明。而且还说到,太原城的名流巨商纷纷建议阎锡山下野归隐,以免太原城生灵涂炭。
杨爱源强忍着胸腹的灼痛说道:“百川兄,当日我看着奉军数百架巨型战机向我阵地投弹的时候,我就知道迟早有这一天,只是没想到这么快!江山代有人才出,看看与我们同时代的军人,徐树铮、吴佩孚、张作霖、孙传芳这些人,死的死下野的下野,他冯焕章面对东北军和中央军的夹攻也已经是在失败的边缘了。”剧烈咳嗽了一阵,挡住阎锡山的抚慰,继续说道:“如今局面成了这个样子,还能有什么好办法呢?即使将太原城打成一片白地,又有何出路呢?百川兄,面对现实吧!”
九月十六日,阎锡山在太原发布下野出洋考察通电,并立即携家人搬到五台县老家。城内残存的晋军在徐永昌和杨爱源命令下打开城门投降,刚刚跟随前卫团到达的张宗昌得意洋洋的骑着白马进了太原城,并立即命令各部接管省政府、财政厅、太原兵工厂等重要单位。在娘子关前线的傅作义所部也向于学忠缴械投降。至此,号称中国政坛不倒翁的阎锡山终于倒了,存在中国北方近二十年的晋系完全覆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