事情还需追溯到数日之前。
苏小小略显依依不舍地与墨君道别后,便马不停蹄地往琅琊荀门赶去。
但让她感到奇怪的是,沿途之中竟鲜有人提及此刻断崖峰内的惨剧,即便是苏小小旁敲侧击地主动向路人问起,那些人要么便笑着敷衍几句,要么便是调侃她一个小姑娘关心这些作甚。
显然,断崖峰内的消息被封锁的极好,而人们对于断崖峰议论的热度又已然消退,如今他们已经尽数把目光汇聚于云仙阁中,论的是那四海盛典大秋会。
苏小小对此感到心急如焚,数日以来几乎没怎么安稳地睡过一觉,每次都是疲惫地实在扛不住了,便小眯一会,随后用清水抹把脸,再次上路。
她心里无比清楚,自己每耽搁一分,天香府的姐妹们的危险便多上一分,顺带着还有荀门等各路而来的江湖宗派。
即便此前苏小小的心中仍有不少疑问,譬如那清风阁、那所谓的逍遥堂的人为何没有趁机取她性命;譬如为何堂堂荀门掌门荀无意会对自己一个初次见面的丫头如此热情;又譬如,墨君留在那里究竟还要做些什么?
苏小小自谓是个机灵之人,但此时的她也只感满脑子的雾水。
终于,苏小小在大秋会的第一日赶到了琅琊郡。虽然来时已是夜晚,城门已关,但这点小事根本难不住天香府的大师姐。
天香府所修功法奇特,绝非寻常江湖人等的路数,相较之下,更像是那传说中的仙术。其内七门弟子,各有所长,而苏小小主修的,便称之为“术”。
此术其质为诡,讲究一个思通造化,世间千奇百怪之法,皆藏于其中。
只见她宽大的袖袍一挥,伸出白嫩的纤指在琅琊郡外那厚重的城墙一点,便见墙面上与她指尖相触之处泛起一阵波动,随后便开出一个仅容一人通过的圆形小口。随后苏小小轻轻一跃,便轻易入了城,而那缺口也随即消失不见。
苏小小很快地便找上了荀门,借助荀无意交给她的信物玉佩,也同样很轻松地见到了那个名叫魏定山的老人。但本已稍稍安心的她在见到魏定山的那一瞬间,便突然不安了起来。
苏小小浸淫那诡异的术道多年,看人的直觉也变得相当的准,两人方一交谈,她便从魏定山的眉宇间察觉到了一丝暗暗涌动的煞气,对此苏小小留了个心眼,也没有轻易地将那枚玉佩交给魏定山。
但魏定山见到了荀无意的信物,也知苏小小是从断崖峰处前来求助的,于是稍作安抚之后,凶相毕露。他一击便瞬杀了那数名看门的弟子,随即便开始向苏小小发难。
苏小小本想籍此惊动整个荀门,但怎奈魏定山老奸巨猾,每一次出手都像是有一套完整的计划一般,令苏小小掀不起半点风浪。最终,苏小小被一步一步地逼向了罕有人至的荀门后山深处。
此地,已是死地,苏小小几乎绝望了。她的心里非常清楚,若魏定山铁了心地打算死死地盯住她一人,那她绝无逃出的希望。
但苏小小一想到自己还是个如花似玉的黄花大闺女,若是就此死去,那真是越想越亏,于是便拼了命地跟魏定山周旋,直至荀玉宁的出现,她方才见到了一丝转机。
但荀玉宁的戒心似乎挺重的。
此刻,两人躲在一块巨石后,正大眼瞪着小眼。
“天香府苏小小?”荀玉宁满脸震惊之色,难以置信地将这六个字
重复了一遍。
苏小小对荀玉宁的反应显然十分满意,表情更为嘚瑟了。
虽然苏小小一脸稚嫩的模样让荀玉宁很难地将其跟“天香府”三个字联系在一起,但念及此时的境况,他又很快地接受了现实,冷静了下来。
荀玉宁撩拨着地面的乱枝,垂头丧气道:“天香府的又如何……对付那老头,可能还需你们的府主亲自出马才行。”
苏小小气道:“别自灭锐气!”
荀玉宁叹了口气:“不过……你能从那老头手下救了本公子,或许真有点本事吧。”
“谢了。”
苏小小眨了眨眼。
荀玉宁想了想,急忙问道:“但天香府的人怎会来这里?你又怎么会被那老头追杀的?”
苏小小没有直接回答他,而是瞪着一双黑亮的眸子,认真地凝视着荀玉宁的双眼,反问道:“你是荀掌门的儿子?”
荀玉宁心里一咯噔,再次被苏小小那奇怪的气场所震慑,便老实地点了点头。
“你叫什么。”
“……”
“荀玉宁。”荀玉宁又答。
“你又为什么会出现在这里。”苏小小再问。
荀玉宁仰头叹了一声,没底气道:“说出来你可能也不信,我冥冥之中感觉有某种事物在呼唤我,便来了。”
“啊?”苏小小连忙向后退了两步,满脸嫌弃:“你这搭讪的手法也太老套了吧!”
荀玉宁无法反驳,只能苦笑。
“不对!”苏小小像是意识到了什么般打了个激灵,随后上身向荀玉宁探去,重复地问了一遍:“你是荀掌门的儿子?”
荀玉宁皱起眉头,面有不解。
苏小小从宽大的袖袍中伸出一只手,那摊开的掌心中静静地躺着一枚精致的玉佩。
“你认得这个?”
“我爹的信物!”荀玉宁立马起身,同时伸手想要去抢,嘴里还惊叫道:“这是荀门掌门才有的东西,怎么会在你这!”
苏小小忙缩回手,将那玉佩像是个宝贝般地藏好,小心翼翼地说道:“这是荀掌门交给我的。”
“你……我……”荀玉宁伸出的手僵在了半空,他指了指苏小小,又不敢发作,踌躇片刻,也只能乖乖地缩了回去。
片刻后,他方才解释道:“我成年时,我爹从我心口取走了一滴精血,将其融入了这枚玉佩之中,因此我们父子二人只要相距不远,便能相互感应到对方;倘若对方在危险之中……”
他摸向自己心口,一脸怅然:“我就是这般在父亲的庇护下长大的。”
苏小小的表情逐渐变得呆滞,她想起了荀无意,随即又突然意识到了什么般身子猛地一颤。
“我爹呢?为何不见他人?”荀玉宁咳了一声,稍稍平复了情绪。
“呃……”苏小小突然不知该怎么回答。
荀玉宁立马便有了警觉,他瞪着苏小小,突然有了底气:“我爹呢?”
苏小小仓皇解释:“本姑娘只是受荀掌门之托,呃、把这个信物……”
“苏姑娘,别拐弯抹角了,我又不像你一样是个小孩。”荀玉宁站起身
来,低垂着头,让人看不清他的表情。
“我爹去成州时带走了一批人,大秋会内还有一批人……此时的荀门门中几乎尽是些年轻的弟子,宗门空虚,魏定山却在这个时候……”
苏小小紧张地咽了口唾沫。
“请告诉我,究竟发生了什么事。”
苏小小咬了咬嘴唇,又向后退了两步,方才轻声道:“荀掌门……死了。”
荀玉宁垂着的肩膀突然颤抖了一下,但他却只是那般静静地立着,什么都没有说。
接着,苏小小隐去了墨君的身份,将断崖峰内的情况一五一十地说了出来。
荀玉宁就这般安静地听着,像是一个学生在聆听恩师的教诲一般。
“是吗?”
尔后,荀玉宁抬起头,看着苏小小,悲伤逐渐布满了他的双眼。
“原来就连我爹他也认为荀玉展比我优秀啊……难怪。”
他扭头望向山下,望向荀门、望向那间小小的书房,还是那般安静地望着。
但无人知晓他此刻的心情。
“不是!你听我说……”苏小小有些着急,忙伸出手拽向他的衣袖,想要把荀玉宁拉回来;同时开口想要解释些什么,但随即便被荀玉宁打断。
“你把那枚玉佩交给荀玉展吧……我记得我刚刚说过了,那是掌门的信物。”
苏小小一愣,伸出的手掌也僵在了空中。
“我还记得,你刚刚说过,你有法子把我送下去吧。”
“嗯。”苏小小木然地点头。
“我想……那代价应该是留一人在此吸引魏定山吧,而留在这里的人,就会有危险……既然如此,你应该就有本事自己下去,我留在这里。”
“你、荀公子,你听我说……”
苏小小还欲说些什么,但却再次被荀玉宁打断道:“下去后,还请完成你的使命,也还请……保护好荀玉展。”
“荀门,不可灭。”
荀玉宁重重地念出这六个字,重的那般坚定,重的像是下了某种判决般不容置疑。
“荀、荀公子……”苏小小语气近似哀求。
荀玉宁的双眼无神,表情也无一丝波澜,他指了指自己的右臂,淡淡地说道:“就算我活下来,也拿不起剑了,废人一个,还有什么意思。”
说罢,他自嘲般地笑了一声。
苏小小沮丧地垂下了头。
“对了,苏姑娘。”
“嗯?”
“你觉得荀玉展……真的可信么?”
苏小小毫不犹豫道:“我看人一向很准,只要见到他,便可知晓。”
荀玉宁又笑了一声,这次却显得有些开心,他接着问道:“那你觉得本公子可信么?”
“你是个好人,跟荀掌门一样。”苏小小再次坚定道。
荀玉宁想要大笑,却忍住了,但上扬的嘴角却怎么也掩盖不住他的笑意。
随后,他转身看向苏小小。
“谢谢。”
“这是我这辈子……听过的最高评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