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是劫啊……”魏定山闻言,面有怅然地盯着眼前那方矮桌上的茶杯,低声喃喃:“看来我老朽所想的也没有错,荀门注定有此一劫,而大公子你……也躲不过。”
他仰天长叹一声。
荀玉展目光呆滞出神,沉默良久,才后知后觉地说道:“魏伯,难不成您也梦到了?”
“不是梦。”魏定山摇了摇头,忽然坐的笔直:“年轻的时候,老爷很是迷信自西凉那边传来的一种玩意儿,据说此物有预探天机的能力。老朽跟随老爷多年,虽对这些不感兴趣,但平日里也算耳濡目染了。不久前老爷曾藉此为荀门测了一测,而结果难尽人意,老爷道是荀门恐有灭顶之灾,因此拜托老朽一定要保护好大公子。”
荀玉展闻言心中泛起一丝感动。
他虽对父亲极为尊敬,但长久以来郁郁不得志,荀玉展也知这其中少不了父亲从中作梗。因此,他的心底对那个素来可敬的父亲还是有一丝怨恨的。
他觉得,身为人子,总不能一辈子躲在父辈的庇荫之下,也总不能一辈子甘愿仰仗着家族的鼻息而活。有志之人,理应不甘平凡,闯出一番名堂,生当埋骨,死,亦要来得个轰轰烈烈。
男儿本该有此大志。
荀玉展暗暗捏紧双拳,出声问道:“窥探天机之物?那是什么?比之天机老人的星罗算盘又如何?”
魏定山一捋长须,笑呵呵道:“若与星罗算盘那等神物相比,自然是小巫见大巫了。那样事物只不过是探一探天意,其中的真假还难以道之清楚,而非星罗算盘一般直接便可窥探前尘后事。但此物也着实有些玄乎……”
“究竟是什么?”荀玉展被勾起了兴趣。
魏定山张口念出了三个字:“七星灯。”
荀玉展顿时皱起了眉头。
“老朽也不是很懂这些,只是听闻过‘七星灯’之名罢了;至于老爷的心思嘛,也自有他的一番道理在其中,咱们是猜不透的。”
荀玉展默默地点了点头,便不再深究此事,稍稍整理一番思绪之后,便提起了在他恍然出神之前与魏定山聊着的话题:“魏伯,我还是觉得那逍遥堂有些问题,甚至于说……有问题的不止是逍遥堂!”
魏定山换上了一副认真之色,颔首答道:“公子说的不错,逍遥堂早在七年前便已覆灭,其后人弟子早不出晚不出,为何偏偏在这大秋会临近之时才重现江湖,这岂非引人猜忌?简直就像是刻意如此一般。须得知这世上历来都是树大招风,逍遥堂贵为曾经中原武林的执牛耳者,即便早已淡出在人们的视线之中,但那也不过是七年而已。”
“七年时间,说短不短,但也绝不长。如今江湖之中新一代的弟子虽说在七年前年纪尚且不大,但中一代以及老朽这等却是能清楚地忆起逍遥堂的故事的。那是一个已经灭亡的传说,何故又有人将他重提?”
荀玉展面容严峻地望了一眼东边的窗子,视线所及,好似穿过了薄纸透窗、重重楼宇,直直地抵向大周的最东方。
尔后,居高临下地望着那几入云嶂的剑壁山崖,欲要将其看个通透。
“近来的传闻,魏伯您有听说过吗?”荀玉展目视东方,开口说道。
“公子是指逍遥堂覆灭之因的那个传闻?”魏定山拧起本已满是褶皱的眉头,思虑片刻后答道。
近来最为抓人耳目的,也只有这个传闻了。
“不错。”荀玉展垂首道:“有关此事,魏伯您在七年前听说过什么消息吗?”
魏定山苦笑道:“公子您那时也有十几岁了,老朽还记得您但是虽是一心苦读圣贤书,但对江湖中的事也极为挂怀,四海盟之中哪个小宗小派出了些什么趣事,您都会一一找人问个清楚明白。老朽记得逍遥堂覆灭的消息传来时,您还伤心的痛哭流涕。哭过之后,便四处打听消息。”
“老朽知道的,又哪能比您还多。”
荀玉展哑然,有些尴尬地摸了摸鼻子,随即轻咳一声。
说归说,怎么这魏伯还提起人痛哭流涕之时,这不是让人出糗吗。
侧眼偷偷一瞥魏定山,只见他神色如常,仿佛是在说一件稀疏平常的事情一般,看的荀玉展更为无奈。
撇开这些心思,他想了想,接着道:“那魏伯您认为近来的传闻,可信吗?”
魏定山以掌攀上桌子,四根手指轮流轻轻敲打,略微思考了一番,方才慎重地答道:“老朽听说过很多传闻,自然是说什么的都有,只是都不怎么靠谱;唯有此事……老朽倒是认为有三分假,七分真。”
“那魏伯您知不知道,这消息究竟是从哪传出来的?”荀玉展又问。
魏定山不假思索道:“虽说咱们琅琊郡中乃是云仙阁内最早有人提及此事,但就整个江湖的反应来看,这个传闻已经出现了有些时日了,也不知是何人最先提起的。”
“不错,正因如此,我在觉得其中有些蹊跷。”荀玉展沉吟道:“这个传闻真大于假,并或许始于云仙阁,或许始于别处,无从细究;但不论怎么讲,整个中原武林、整个四海盟内,在咱们一众宗门之中,最先获知此事的绝对是掌执云仙阁的清风阁!”
魏定山一愣,脑子稍一转弯,便大致猜到了自家公子想要说什么,顿时失声道:“公子您的意思是……”
荀玉展深吸一口气,两条秀眉好似化作了两柄利剑,深深地横于他的眉头之间,目光也随之更为凛然:“这个消息事关重大,那紫金匣子真假不谈,但却事关太极。这天下无人不知若是成为一名太极究竟意味着什么,因此,这显然是一个极大的诱惑,是一个几乎无人能经受得住的诱惑!”
“若其是真,那便是大鱼困浅滩;若其是陷阱,那便是愿者上钩!”
“而最先得知此事的清风阁,定然少不了一个人。清风阁的阁主又岂会对此事坐视不理?”
魏定山怅然叹道:“果然,您说的是孟子度!”
一念至此,魏定山又是一颤,一口气灌满胸膛,瞳孔骤然放大,惊呼道:“难怪那日云仙阁中是孔温出面迎接天下各路门派,孟子度身为清风阁、云仙阁二阁之主,却不见其人,起初咱们只是以为这家伙是要将未来大事尽皆托付于孔温,才会这般行事以此彰显对孔温的重视,原来……这家伙早就已经先人一步去往成州了!”
“极有可能!”荀玉展握拳的手在空中挥了挥,尔后笃定地说道:“所以我才觉得如今不止是那逍遥堂有问题,清风阁也有问题……或者在不久之后,整个四海盟都会有问题!”
“我想……”
荀玉展黯然地垂下头,苦笑一声,嘶哑着嗓音道:“或许这便是我梦中所见之事,或许就是因这事……累及荀门。”
“掌门近来听闻此消息,也是坐不住,早前还在考虑要不要派人去一趟成州,如今看来……”魏定山一拍桌子,急忙起身道:“公子,您应亲自去与掌门说!”
荀玉展只是一脸呆滞,没有动。
“公子!”魏定山一副焦急之色,催促道。
荀玉展强撑笑颜,抬首道:“魏伯,您应该知道的,掌门他……又岂会待见我?”
“可是……”
魏定山刚想要说些什么之时,忽然听得门外似乎是有人在大声嚷嚷,依稀听见那人叫嚷着的是什么“决斗”之类的,让人一头雾水。
而荀玉展显然也听见了这叫嚷声,他扭头看向窗外,一脸茫然之色。
“这声音好像是玉宁,怎么回事?”他站起身行至窗边,抬手轻轻推开。
从中间的主阁之处向外看向中庭,依稀可见两个模糊的声音,还有一人正躺倒在地,好似没了知觉。
荀玉展眯起眼睛,奇怪道:“那三人好像是掌门、玉宁、还有一个……大将军?”
他一惊,忙呼一声“遭了”。
“什么遭了?”魏定山更为不解。
荀玉展回过头,紧张地说道:“我也不知什么遭了,只是看到大将军与掌门在一起,气氛似乎还有些不太妙,方才玉宁不是口中喊着什么‘决斗’来着,难不成真出了什么麻烦?”
魏定山也皱起了眉头,但口中还是劝慰道:“公子放心,大将军理应是个有分寸的人。”
“确实如此。”荀玉展扶额擦了擦并不存在的冷汗,缓步回到座位上,却莫名地感到背脊一阵发凉,情不自禁地全身一颤。
“阿嚏!”
紧接着,一个喷嚏喷薄而出。
“遭了!”荀玉展摸了摸鼻子,一个箭步飞身掠起,扒着窗户向外看去。
而那方中庭却不见了三人的身影,只余一片飞花落叶、水波清风。
“又怎么了?”
“我忽然有种不祥的预感。”荀玉展呆呆地望着窗外,哑然道:“而我的预感,向来很准。”
荀玉展咽了口唾沫,却再没敢往下想。
因为他想的,向来也很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