荀无双在一处破败的院落前停下了脚步。
荀门建立之初,更像是是一大家族,有着许多平矮的房屋、院子、仆人等;后来历经变化,修葺了三处恢弘的高楼,这些房屋便大都被舍弃,渐渐地与这片后山融为一体,有些位置好的房屋用于堆放杂物之类,其余的便无人问津了。
这里,便是一处不起眼的院落,甚至离后山的山道入口处并不遥远,只不过为山林掩盖,不能轻易发现罢了。
笔直地穿过院子,直抵后院,随即翻过矮墙,向着更深处走去,最终停在了一间孤零零的房子前。此处已尽是昏暗,目所能见,唯有远处那燃起的愈发浓烈的火光。
荀无双纵身跃至门外,猛地一把将房门推开,却见屋内空旷,除了落尘外空无一物。她皱了皱眉头,感受着手心处传来的愈发滚烫的触感,将视线落在了墙壁之上。
她蓦地拔剑,一击劈下,剑气纵横。
墙壁轰然倒下,露出了藏于其内的暗道,竟如牢狱一般。
荀无双抬脚闯入其中,而此前引起的巨大声响,亦同样惊动了牢中之人,尽头处,四目对视。
荀玉展愕然起身,满脸难以置信地望着面前来人,却是惊的一句话都说不出来。
荀无双的眼眶忽然有些湿润,她亦无言,只是扬起一剑,斩断铁栏,再挥一剑,尽碎锁链,潇洒利落。
荀玉展幡然惊醒,急道:“快!隔壁还有人!”
两人忙赶去隔间,一眼便见到一名少女双手被绑于身后,两腿被绑在一起,嘴亦被堵上,此刻正躺在干草堆上,像极了一尾挣扎的小鱼。她见到两人,兴奋地晃动起来,嘴里不停地发出“呜呜”声。
荀玉展忙上前正欲为少女解开绳索时,荀无双早已再度挥出一剑,精准地将之割开。那少女失去了束缚,伸手将堵嘴之物拿下,猛地扑向了荀无双怀中,委屈地哭喊起来:“女侠啊啊啊啊啊!”
荀无双一时有些不知所措,她低头看着这名看起来比自己年纪还要小的少女,拍了拍对方颤抖的肩膀以示安慰,随即转眼瞪向身旁的荀玉展。
荀玉展意会,忙道:“这位姑娘,你是……”
那少女将脸埋在荀无双胸前沟壑间,吸了吸鼻子,转头两眼泪汪汪地看向荀玉展,反问道:“你是方才隔壁砸墙的那个?”
荀玉展尴尬地笑了笑,拱手道:“在下荀玉展,敢问……”
那少女一怔,立马便从荀无双的怀中蹦了出来,她呆呆地望着荀玉展,步步紧逼,声音哑然:“你、你就是荀玉展?荀门的大公子荀玉展?”
荀玉展刚欲开口,怎料对方下一句话砸的他晕头转向。
“看着果真十分窝囊。”
荀玉展像是被什么呛到了,开始剧烈咳嗽。
荀无双闻言,脸上亦难得露出偷笑。
那少女知此刻事态紧急,无心再扯别的,她擦了擦眼角,当即正色道:“我叫苏小小,天香府,苏小小!”
而这一回,轮到两兄妹瞠目了。
此时,荀门内,中阁顶层被烈火烧尽,开始崩落,火苗乱窜;而火势也逐渐开始蔓延,向下袭去;紧接着,荀门内其余楼阁建筑,接连开始燃烧,波及山林,已几乎难以控制。
宋安士还未赶到顶层,便被火势逼退,不得不向下逃去;事已至此,方才终于有门内弟子从昏睡中醒来,来不及追究缘由,只能慌忙逃窜;而更多的,则是被大火吞噬。
整个荀门如在沉睡中惊醒般,顿时乱作一团。
宋安士随手抓来一名弟子,大声地质问他究竟是怎么回事。那弟子哭丧道:“大、大师兄,我也不知啊!用过晚膳后,便眼见着同门的师兄弟一个接一个的倒下,即便是察觉不妙,也已经来不及了,现在想来,定然是被人下了药,现在脑子还沉着呢!”
宋安士一惊,他与姜灵当时正守着大小姐,且心情烦闷,便没了胃口,怎料居然籍此躲过一劫。
“寻常毒物咱们定然能发觉,但这绝非常见之物,一时不察,咱们方才糟了这一下!”那弟子咬牙切齿地继续道,但此刻他的脸色极为难看,显然是药力还在,不过是在强撑罢了。
少见?
宋安士又是一惊,立即想起了荀无双此前在与那名为花千树的女子比斗时,也是中了这“少见”的毒物,方才倒了下去,难不成……
一种极为不妙的预感浮现,他忙松开了这名弟子,抽出佩剑,高喝道:“救火!戒严!”
这一声响彻楼宇,盖过了满场嘈杂之声,亦如一记醒钟震响。
还未来得及喘口气,却又是一声声凄厉的惨叫响起,血光冲天。
十数名黑衣人仿佛凭空出现一般,手执一把匕首,形如鬼魅,来回穿梭,一刀便夺去一命。
一众荀门弟子浑身乏力,根本无法与之抗衡,亦难以组织起有效的反击;而这些黑衣人却张弛有度,他们制造出混乱后,便分散包在外围,堵去了退路,三重楼阁之中,内有大火,外有敌人,几乎已成了死地。
一名长老大喝一声,提剑向着黑衣人掠去,一击挥出,将之稍稍逼退,正欲招呼弟子们齐上之时,身侧忽然刮起了一阵风,紧接着忽感腹中一凉,手中长剑随之落地。
他愕然瞪大了眼睛,耳边响起了一个熟悉的声音。
“老伙计,永别了。”
那长老缓缓转头,眼中所能容下的,是一个近在咫尺的冷笑。
“魏、魏定山……你……”
不知何时,魏定山已出现在他身后,一道剑峰从后贯穿了那长老的身体。
那剑抽出,长老口中吐着血,轰然倒地。
看到了这一幕的弟子们惊呼起来,他们的瞳孔在那时骤然放大,震怖之色已溢于言表。对他们来说,这仿佛是一个玩笑,又像是一场噩梦,一场永远都不会醒来的噩梦。
而在后山的那处孤室中,抱着脑袋跪倒在地,满目惊恐,似是不愿相信自己所听到的事;荀无双呆愣当场,浑身都在轻微地颤抖着。
苏小小已将自己所知道的和盘托出,从断崖峰至荀门,荀无意
的嘱托、荀玉宁之死,甚至包括墨君的身份,亦没有对二人隐瞒。荀玉展早知墨君身份,对此并无波澜,或者说,他的脑中已容不下更多了;而荀无双心中却是万般滋味。
说到荀玉宁时,苏小小又忍不住哭了出来。
“他、他为了救我,自、自己去拦住了那臭老头……可我、辜负了他……甚至就连后来袭击我的人是谁都没有看清……”苏小小回想起时,已是泣不成声,只会一个劲地道歉。
荀玉展双眸逐渐变得通红,表情狠厉,此前,他从未有过这种神情。
掌门和玉宁都已经死了,这是他从未料想到的结果,亦是最无法接受的结果。特别是荀玉宁……昨夜对他说过的话仿佛还近在耳边,但那时,荀玉展没有理会,甚至还暗暗嘲笑了一番。如今看来,已是追悔莫及。
“不……害死玉宁的,是我。”荀玉展喃喃道,两行清泪流下。
荀无双蹲在一旁,环抱着双膝,想哭,却流不出泪,她不知该如何描述自己此刻的情绪,她所能想到的最好发泄办法,便是拿着剑,肆意地挥舞一通,将所有歹人捅个通透,包括那素来疼爱她的魏定山。
可是……真正对上魏定山时,又会如何?
荀无双不敢去想,两手已止不住地开始颤抖起来。
这些事情,放在荀门之人中,论谁都无法接受,若这只是一场梦,甘愿付出任何代价,只求能从梦中醒来。只可惜,这不是梦,切肤之痛,锥心刺骨。
“我们……怎么办?”
苏小小带着哭腔的嘶哑声音唤醒了沉浸在情绪中的两人,荀玉展怔怔地看向荀无双,似是想看看对方的反应;而后者并没有理会他,将脸深深埋下。
荀玉展强打精神,苦笑道:“苏姑娘,你不是还有师妹在云仙阁吗?我们想办法先送你离开吧。”
苏小小顿时急了,想要开口说些什么,话到嘴边,却又滞住了,愣是一个字都吐不出来。对她来说,她已然恨透了魏定山,只想为荀玉宁报仇;可是……天香府那五个师妹又与自己情同姐妹,念及她们,又怎么放得下心来让她们待在不知安危的云仙阁中?
更何况,她又真的能逃出去么?
荀玉展见苏小小不答,以为她默认了,便又对荀无双道:“小妹,你也是,与苏姑娘一起逃吧。”
“那你呢?”
荀玉展垂首:“掌门和玉宁都不在了,荀门之中,总要有人站出来……而我,只想死个明白。”
荀无双冷笑,泼去了冷水:“荀玉展,我可还未原谅你,之前大秋会时,可还记得自己的懦夫样?怎么,现在却又装起英雄气概来了?真是恶心,你难不成以为,本姑娘的胆气比不上你?”
荀玉展目光呆滞,他清楚小妹的性格,若是自己再多言,只会适得其反,于是他苦笑一声,缓缓道:“或许……我们现在立即回去,兴许还来得及。”
荀无双顿时展颜:“你的嘴里,也难得说了句人话。”
只不过荀无双的心里无比清楚,现在回去,早已来不及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