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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百八十五章 醉太平(六)

白袍踏雪 丑奴儿令 3964 2024-11-16 02:55

  梅妃君的死讯很快便传遍了整个太安,就像当初不知是谁将梅妃君有了身孕的消息泄露出去的那般,这次也同样不知是何人走漏了风声。

  只是这次明月楼内的管事们却没了最初时候那种担惊受怕了,如今这位早已失了人气与风评的花魁玉殒,对他们来说反倒是一种解脱,这位不知该如何处置的烫手山芋可算是凉了下来。

  至于死因,也非什么见怪不怪的事了,只不过这曾经如此风光的花魁落得个这样的下场,不免令人有些唏嘘罢了。

  待看热闹的人尽数散去后,明月楼内外依旧灯火辉煌。

  夜色渐深,街道两旁愈显寂寥,除了偶尔听到几声红楼内飘来的莺歌燕语,便只剩下吹着满地积雪的风声了。

  明月楼外,一名男孩抱着双膝蜷缩在一旁的角落里,凝望着那题着大字烫金的红木牌匾,表情呆滞,似是连眼睛都不曾眨过一下。

  男孩再也不想回到那处小院子里了,也没有地方可去,于是就像这般呆呆地坐着,远远地望着明月楼。他本以为明月楼会给那位曾经的花魁来一场风光大葬,却不曾想这一天下来几乎没见到什么动静。男孩很是不甘心,也仍不死心。

  一整天下来,他滴水未进,身体也早已冷的麻木了,眼皮下沉,意识越发地模糊。男孩还想过,若是就此一头睡去,再也不会醒来,感觉也挺不错的。

  “好冷啊……”

  男孩将双臂抱的更紧了些,将头埋在臂弯中。

  “好困啊……”

  随后,他缓缓地闭上了眼睛。

  恍惚之中,他似乎做了一个梦。

  他梦到自己的老爹病好了,又得以回到杨大人家干活,甚至还得到了杨大人的赏识,得了不少的赏赐,有钱,有地,有房,甚至家里还有了仆人,但是他娘却还是没有回来。

  但他爹对此却丝毫不在意,并跟他炫耀着说自己娶了个更漂亮的媳妇。随后便将那位新媳妇领到男孩面前,让他喊她“娘”。

  男孩揉了揉眼睛,定睛一看,发现这位新“娘”正是梅姐姐。

  他气的跳了起来,抡起拳头便去找老爹打架,但根本不是对手,反倒是自己被揍的鼻青脸肿。

  梅姐姐见到他这般凄惨的模样,“噗嗤”一声,笑了起来,随后便伸手抚摸起他的脸,开始仔细地帮他擦拭伤口。

  那是很温暖的手掌。

  “好烫!”

  男孩猛地睁开了眼,捂着脸怪叫一声跳了起来,接着某种事物从他身上掉了下去,“啪”一声砸在雪地里。

  男孩顺势一看,发现那件事物乃是一张装在纸袋里的面饼。

  男孩怒目寻其来源,一仰头,便看到了昨天那名从他这抢走了手帕的戴斗笠男子。

  “这世上,或许也只有你会为她‘守灵’了,哈哈!真是讽刺!”男子完全不把男孩的愤怒放在眼里,嘴里一边啃着面饼,一边自顾自地说道。

  男孩见到这人,怒意更甚,他大吼一声,浑身不知从哪涌出了力量,随后便如在梦中那般抡起拳头就冲了上去。

  男子淡淡地瞥了男孩一眼,嘴角掠过一抹狞笑:“你想找我打架?正好,老子的心情也坏透了!”

  说罢,男子用力咬下一块面饼,随后扬起一脚,毫不留情地冲着男孩飞扑而来的身影踹了过

  去。

  男孩随即便以更快的速度倒飞了出去,重重地栽倒在地。但他立马便爬了起来,咬牙切齿地瞪着对方。

  这一脚虽是实打实地踹中了他,疼的他只感五脏六腑挪了位一般,但男孩凭他的经验却能明白,这名男子对自己根本没下狠手,也根本没有杀意,或许就如他自己所说的那般,心情坏透了,坏到仅仅是想找个人打一架罢了。

  就像男孩自己一样,仅仅是心里憋着一股气,仅仅是想发泄一下罢了。

  男孩怒吼着,再次冲了上去。

  男人再次飞起一脚,将他踹了出去。

  而男孩仍是不依不饶,他挣扎了爬起,嘴里叫嚷着“把东西还我”,继续张牙舞爪地扑了过去。

  而男人则是抄起拳头,狠狠地砸向了男孩的面门。

  男孩的鼻子结结实实地捱了一拳,血呛的满嘴都是,但他也趁着这个机会,两手死死地抱住男人的胳膊,张开嘴亮出两排坚韧的牙齿,狠狠地咬了下去。

  男人吃痛,他铁青着脸,一手抓着男孩的头发,另一手一肘砸向了男孩的后背,再一膝撞顶向了男孩的腹部,但后者却根本不肯松口……

  两人就这般像两个武道门外汉一样厮打了起来,当然,这是一面倒的屠杀,男孩最终被揍得像死猪一样趴倒在地上,唯有大口喘息着的粗气,证明他还是个活着的人。

  而男人捂着一只鲜血淋漓的胳膊,放肆地笑着:“哈哈!今日老子还真是见了鬼了,一伤又添一伤,你小子还算有点本事哈!”

  男孩继续趴着,理也不理。

  男人扯下一块衣布,开始包扎起胳膊上的伤口,同时这般说道:“若不是我,你小子怕是已经冻死了。”

  男孩还是不予理会。

  男人转眼望向不远处高悬着大红灯笼的明月楼,语中嘲弄:“像这等地方,表面看似繁花似锦,背地里实则什么都不是,人命,比什么都要贱!小子,若是你今晚死在这里,你觉得会有人在意你么?”

  男孩突然握紧了拳头。

  “大周盛世,这最繁华的京都太安里,举目一望,却满是乞儿,多你一个不多,少你一个,更是呜呼快哉!人命,当真是比什么都要贱!也罢,就当老子发发善心,行一行我在这世上最后一德吧!你,好自为之!”

  男人冲着雪地狠狠地啐了一口唾沫,随后裹紧衣袍,从男孩身边走了过去。

  而男孩却在那时一把拽住了男人的裤腿:“把东西、还我!”

  男人停下了脚步,他回头望向趴倒在地上的男孩,突然问道:“小子,你恨吗?”

  男孩依旧没有回答,只是拽着男人裤脚的手越发地用力。

  “老子在问你,你恨我,恨他们吗!”男人毫不客气,扬脚将其甩开。

  “恨!”

  男孩在雪地里滚了几圈,随后一瘸一拐地站了起来,死死地盯着男人,好似生怕他从眼前溜走。

  “恨,恨就好,恨,才是一切的源动力!不管是生存,还是杀人。”男子冷笑起来:“不过,你恨错人了,你恨的不应该是我,而是将梅妃君害死的东西。”

  男孩的瞳孔在那时骤然放大:“什么?”

  “风花雪月。”男人平淡地回答道。

  “那是什么?

  ”男孩顿时急了,他本以为是某个人,想不到却得到了这种莫名其妙的答案。

  “就是那些倌伶们口中唱着的、词人们颂扬着的风、花、雪、月。”男子的笑容越发地耐人寻味:“你现在不懂,今后最好都不要懂,困于其中,必受害于其中。”

  男孩沉默下来。

  斗笠男子潇洒地挥了挥手,转身便欲离开。

  男孩弯身捡起落在地上的那块烙饼,拂去纸袋上面的雪尘,忽然又开口问道:“你刚刚说……人命是很贱的,那……到底有多贱?”

  男子一怔,蓦地停下脚步。

  “比这块饼还要贱吗?”男孩接着问道。

  男子不假思索地回答道:“若这饼能救活一个人,你确实比它还要低贱。”

  男孩大口地咬着这块早已冷掉变得又干又硬的面饼,狠狠道:“喂饱我,我这条贱命就给你了。”

  男子愣住了,良久后,大笑起来,笑过之后,语气又逐渐变得冰冷:“小子,你当我是什么人?悲天悯人的大圣人吗?跟着我,只会让你的命变得更贱,也只会让你的路变得更暗。”

  “为什么?”男孩又问。

  “因为我们没有风花雪月,只有恨,为了生存、为了杀人的恨。”男子平淡地答道。

  “那我不是正合适吗?”男孩反问道。

  男子哑然,一时无言以对,沉默片刻后,方才失笑道:“小子,这是你自找的。”

  男孩三下五除二地吃完了手中的那块面饼,毅然地跟了上去。

  “老大,你叫什么名字,我该怎么喊你。”

  “名字这种东西……当我决定走上这条路时,便已将其抛弃了,有的,只是一种称呼,一种令我还有着生存意义的称呼。”男子头也不回道。

  “喔,那那个称呼叫什么。”

  “木兰花。”

  男孩眨了眨眼,他记得没错的话,梅姐姐那曲离歌所用的两首词,上阙叫做雨霖铃,下阙乃是木兰花,这可是那些才子佳人口中的风雅之物;他还记得……

  “梅姐姐说过,这些词,写的都是那劳什子风花雪月。”男孩仰起头,十分不解。

  男子笑了一声,却没有回答,而是这般说道:“你也应该忘掉自己的名字了,我看……雨霖铃这个名字挺适合你的。”

  “我不懂这些玩意,你还是用在别的地方吧。”

  男孩摇头拒绝道,随后他的视线飘向了别处,那里仿佛是一座气派的朱漆大门,门下,坐着一名脏兮兮的老乞丐。老乞丐箕踞坐于门前的台阶上,右手指间捏着一根筷子丁零当啷地敲打着面前摆放着的缺了个小口的瓷碗,嘴里还扯着一副沙哑的嗓子高声地唱诵着些什么。

  “夺泥燕口,削铁针头,刮金佛面细搜求……”

  仿佛是感受到了男孩的视线,老乞丐顿了顿,随后咧开一张缺了门牙的嘴,冲男孩笑了笑。

  男孩也回以一笑,他懂的,只有这个而已。

  “那你要叫什么?”

  一声询问将男孩唤了回来,他眯起眼睛,深吸一口气,郑重地吐出了一个名字。

  “醉太平。”

  话音落下,那画面渐渐飘远、拉长,最终在雪中飘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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