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06章

　　对于明教五散人的为人品性，慕容白也略知一二。

　　故而两人虽只是萍水相逢，但此时面对冷谦的发问，慕容白在稍稍踌躇片刻后，仍是说出了自己内心的真实想法。

　　况且，就算自己这些话若是不慎传了出去，落在某些江湖名宿耳中，定要给自己贴一个大逆不道的标签。

　　但，那又如何？

　　慕容白摇头哂笑，他冲着冷谦反问一句，道，“江湖上为恶害人的正道门人难道还少了？”

　　“之所以喊什么正魔不两立，不过是争斗日久，相互间有太多仇恨罢了。”

　　嘴角缓缓有一抹弧度勾出，慕容白看似在笑。

　　但于冷谦眼里瞧来，这个少年人此时的内心，此时却绝没有半点的笑意。

　　倒是个有意思的年轻人啊。

　　心下暗自感叹，但冷谦除去轻轻点下头，表示了对慕容白这番言语的认可以外，却并没有再多说什么别的话。

　　他本就是个少言之人，此时能够冲慕容白点头，便已说明了冷谦心中对慕容白这些言论的极大肯定。

　　慕容白不知道冷谦此时的心念，他也并没有想着要从冷谦这里得到多少回应。

　　此时之所以要当真冷谦的面说出这样多的话，只不过是因着这些时日里于江湖走动，见了太多太多的生死离别，人间惨剧。

　　胸口有一口郁结之气，实在不吐不快。

　　“我今年才只十六岁，同你们明教之间可没有什么仇恨。”

　　轻叹一声，慕容白将自己的目光转去冷谦面上，说道，“而且这一路行来，见到抗元起义，为民流血的义士也多是你明教中人，小子由不得便对前辈教中之人生出了许多敬佩之心。”

　　“虽有害群之马，心术不正之辈，但终究也不算多。”

　　说到这里，慕容白长叹一声，凝视向冷谦的眼睛，沉声道，“若能将这些年积攒的许多误会解开。”

　　“正魔，未必不能共存。”

　　慕容白这一番话掷地有声，尽管亦有冷谦不爱听的地方，但仔细思虑一番，却又发觉确实如此，自己还无法辩驳。

　　再想到慕容白如此年纪就能有这般见识，比之许多江湖名门前辈还要看得清楚，冷谦对眼前的少年郎第一次生出了敬佩之念。

　　“你……很好。”

　　深深的瞧了慕容白一眼，冷谦喟然长叹，却已不知自己除了赞叹之外，还能再说些什么出来……

　　两个人用一把火将村里的尸体房屋全数烧了个干净，然后就此离开了这处血染之地。

　　冷脸道人冷谦从来都不是喜爱多话之人，但在今日，他同慕容白所说的话却比起他以往大半辈子所说都还要更多两分。

　　两人走了一路，也谈了一路。

　　在同冷谦的谈话中，慕容白得知他是要往袁州一行。

　　同为明教五散人之一的彭和尚彭莹玉同他的弟子周子旺已在袁州起事，反抗元庭暴政。

　　却因着粮饷紧缺，又无有其他各地配合相应，如今在元庭四面围攻下已成孤军，眼看就要败亡。

　　同为明教弟子，冷谦在得了讯后，便急忙从西域赶来，要往袁州支援。

　　却不想于半途中听说了有个四处斩杀元兵的少年，剑法不凡，嫉恶如仇。

　　恰好慕容白所在的方向与冷谦顺路，冷谦心中好奇之下，便循着慕容白一路留下的传闻追了上来，这才在小村子外追上了慕容白，并亲眼目睹了慕容白手刃数十元兵的景象。

　　冷谦算是个老江湖了，明教又一直在做着反元复汉的大业，是以在同冷谦一番深谈之后，慕容白心里却是多了不少的感悟。

　　不说其他，只自己这十余日里四处救火杀人的行为，同明教掀起的反元起义相较，无疑成了小孩子过家家一般的胡闹。

　　尽管冷谦对自己所做的这些“壮举”夸赞不已，但慕容白此时却已看了明白。

　　就算自己一直如这几日一般杀下去，可又能杀得几人，救得几人？

　　仅凭一腔热血行事，终究，是天真了些啊……

　　同冷谦分别后，慕容白在一处镇子里逗留了足足有七天时间。

　　他每日里除去练功饮食以外，就只坐于房内苦思前路。

　　他在想。

　　当此之世，自己该做什么，自己，能做什么。

　　七天过后，当慕容白再从房里出来时，他的面上带着难以掩饰的疲累。

　　但在他的眼中，却透出了前所未有过的明亮光芒。

　　他已有了决断，有了方向。

　　这里毕竟是倚天屠龙的世界，江湖，才是这个世界的主旋律。

　　即便因着自己已提前取了小张同学诸多机缘，使得这个世界的未来必然已经发生了改变。

　　但有许许多多的事，却都不是区区一个小张同学的生死能够改变。

　　比如说，明教自衣教主、阳教主始，已坚持了数代的起义反元，救民水火之举措。

　　比如说，在混元霹雳手成昆的暗中操弄下，六大派围攻光明顶的江湖盛事的发生。

　　人力有时穷。

　　单凭自己一人救不了这世，那么，自己又何妨去借势来用？

　　自小镇客栈里再次走出的时候，慕容白已脱去了他那一身早已染尘染血的白衣，换做了一身青色道袍。

　　照夜玉狮子早在当日同冷谦分别时，就被慕容白强自送与了冷谦充当脚力。

　　冷谦连道受之有愧，但他急赶着往袁州去支援彭和尚等人，与慕容白一路言谈耽搁了两天，本就心中焦急万分，只等同慕容白分别后便施展轻功长途奔行。

　　如今有此宝马，当真可谓是雪中送炭，不知要省去冷谦多少的麻烦。

　　故而在慕容白的连声劝说下，他最后只好收下，对慕容白这个有些相见恨晚的年轻人，也不由生出几分知己之感……

　　此时离开客栈，慕容白安步当车，大袖飘飘，仰天长笑而去。

　　但前行的目标，却早就已换了方向。

　　在亲眼见过了如此乱世景象，又同明教冷脸道人冷谦一番长谈之后，慕容白忽然发觉，自己先前的某些打算，却着实是太过天真了些。

　　他已决定去做些什么，即是为将来布局，也是为自己求得一份心安。

　　昆仑派本就是道家门派，慕容白手上自有道牒证明身份。

　　他先前于各处斩杀元兵，所留下的一直都是“慕容白”的名姓，如今却换做赵昊之名，又打出昆仑派掌门弟子的名头招摇过市。

　　却是任谁也想不到，这个手执拂尘，背缚宝剑，瞧来仪态彬彬的年轻道者，竟是那个半月前在陕西境内闹得沸沸扬扬的“朝廷钦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