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在宫中十几年看尽世事早就明白一个道理,旁人不让知晓的秘密有时候不必要追根究底,知道越多也许越是危险。周惜若不对她明言,应该有她自己的道理。
日子缓缓滑过,渐渐到了十月深秋。山中寒冷早就滴水成冰,房中也烧起了炭盆。周惜若依然在等待着期待已久的消息,可是久久未至。
她不禁想:也许他还是一如从前那般,不想让她回宫。所谓的帮忙不过是又一次欺瞒了她。
正当周惜若渐渐失望之时,一道清脆的铁蹄声踏破了深夜中寂静的山门。
那一夜,周惜若被林嬷嬷从睡梦中唤醒。林嬷嬷欲言又止,却只低声道:“有人要见娘娘。”
周惜若一怔,随后匆匆披衣起身。屋外的寒风忽起,她看见了一道挺拔如剑的身影披着暗红披风站在廊下。他头上戴着宽大的风帽,遮住了大半张面容,只露出小半片瘦而犀利的下颌。
两人在黑暗中默默对视。周惜若拢了拢散发,眼中的惊诧渐渐尘埃落定。她轻叹一声:“你怎么过来了?”
他沉默不做声看了她许久,廊下的她一身白衣,身影单薄欣长,眉眼在昏黄的灯下如寒夜中不合时宜盛开的一朵白莲,清雅而楚楚动人。他走上前,脱下身上的披风随手为她披上,这才冷冷一笑道:“龙越离能来,我怎么不能来?”
他说着越过她进了屋中。
他的披风带着马革的气味还有身上特有的淡淡似松柏的气息,令她心中微微一窒。她走入屋中。林嬷嬷早就与晴秀铺好了细软的地毡当做地席,当中放着一个矮几。屋中不如宫中宽敞,一台屏风之隔,是她方才安歇的床榻。
屋子里暖洋洋的,他除下风帽又脱下沾满泥土的长靴,这才踏上了软毡。烛火照亮了他的冷峻的面目,映得他轮廓分明的五官十分犀利而英挺。他环顾了屋中一圈,并未说什么。只是细心的周惜若看到了他眼脸下的阴影和说不出的倦色。
周惜若坐在他的对面,捧起热茶,小口小口抿着。两人各怀心思,陷入了沉默中。
“我以为你已忘了我在南山苦苦等着消息。”周惜若打破沉默道。
邵云和揉了揉眉心,淡淡道:“我也以为你在这里过得甚是舒服不想回宫,所以拖延了一段日子。”
周惜若笑了笑,眉眼清冷:“说来说去,你终究不愿我回宫去。怎么?怕我阻扰了你的复国大计?”她的声音中带着刺人的讥讽。
邵云和抬起眼,冷冷看了她一眼,道:“没有人能阻扰我的计划,与你回不回宫没有关系。”
他说得笃定,眼底的冷傲怎么也遮掩不住。周惜若心中失笑不再接口。没有必要在这个时候与他争一时的意气。
“那你想要如何?我可没有带过冬的衣物,也没有打算在这里度过冬季。”周惜若问道。
邵云和揉了揉眉心,声音有种说不出的倦然:“总之我会让你得偿所愿回宫。只是今夜我已不能再走,可否让我在这里歇一个晚上?”
他的声音低沉,带着千里跋涉后的疲倦。周惜若这才发现他面上的风尘之色太浓,遮挡了原本煞白的脸色。她心中一突,问道:“你怎么了?”
邵云和闭上眼,靠在墙上已沉沉入睡。周惜若不由怔忪,他究竟是疾驰了多久才到了这清风庵?居然还撑到了方才与她清醒说话这才昏昏沉沉睡过去?
周惜若想了一会,咬牙上前,推了他一把:“你怎么了?你不能在这里睡着!”
可是他已睡得沉沉任由她怎么推都推不醒。周惜若心中气恼,打开|房门问守在屋子外的林公公:“他是一个人来的吗?”
林公公点了点头。周惜若心中暗自叫糟糕。看样子邵云和也许是秘密去了哪里办事,不知怎么的路经了南山前来寻她。如今他已在屋中沉沉睡去而身边又没有半个跟随的侍从,这该怎么办?
周惜若再问:“那还有什么禅房可供歇息?”
林公公为难:“这个院中就三间屋子,奴婢那一间也只有一张床,要不让邵……他住奴婢的屋子?”
周惜若一听亦是为难万分。总不能让邵云和住了林公公那间屋子,林公公又怎么办?
她想了想,终是叹了一口气:“去拿一床铺盖,就让他先歇一个晚上明早他就走了。”
林公公脸上诧异,可这也只是权宜之计,再过几个时辰天就亮了。于是他匆匆前去拿了一床铺盖。周惜若回到屋中,看着邵云和身上衣衫未脱,脸上风尘未洗,忍住想要上前帮他收拾的冲动,转身进了屏风中。
这一夜,她辗转反侧未曾合过眼。到了天蒙蒙亮她披衣起床,走到邵云和身边。他犹在沉睡,许是旁边的炭火太旺了,脸上竟有了潮红。周惜若心绪复杂,看了她一眼,前去唤了林嬷嬷。
林嬷嬷见邵云和在地上睡着,不禁吃了一惊。周惜若把昨夜的事提了一下。林嬷嬷叫了一声糟糕,连忙上前探了邵云和的额头,转头对周惜若急道:“娘娘,不好了!邵相大人果然病了,他发了高热了!”
周惜若心中一惊,连忙上去探他的额头,果然触手滚烫。
周惜若看着他人事不知,昏昏沉沉不禁失声道,“怎么会这样?”。
“依奴婢看邵相大人肯定是一路骑马日夜不休,在路上着了风寒。于是在娘娘这边就发了高热了。娘娘,这下麻烦了!”林嬷嬷急得团团转。
这里可是尼姑庵,半夜进来一个大男人本就是十分不妥了,如今要是让人知道周惜若藏了邵云和那更是跳进黄河都洗不清了。
周惜若终究镇定,她看着病得昏昏沉沉的邵云和,咬牙道:“如今也没有办法了,总不能把他丢出外面让他自生自灭。嬷嬷你去让庵主请个大夫,就说我受了风寒发了高热。”
林嬷嬷只能点头称是。周惜若吩咐林公公与晴秀两人合力将邵云和抬上自己的床上,拿来清水为他擦拭脸和四肢,只盼着他不至于病得更重。大夫请来,周惜若隔了帘子说了自己的“病症”,因她是宫妃,大夫也不敢让她伸手给自己把脉,只能依着症状开了一些草药。大夫走后周惜若这才松了一口气。
床上邵云和额头脸颊滚烫,他的高热烧得轰轰烈烈却异常安静,除了胸脯微微起伏外,几乎感觉不到他的存在。周惜若看着他,眼中微微恍惚。
这是邵云和吗?是那个阴狠冷酷的邵云和吗?是那个机关算尽无所不用其极的别国奸细吗?是惊才绝艳,无所不能的邵云和吗?
他有千千面,可每一面她都看不透他。周惜若深深叹了一口气,绞了帕子为他敷上滚烫的额头。看样子又是一个不眠的长夜……
邵云和昏昏沉沉病了两天,到了第三天清晨他才醒了过来。晨光在眼皮上跳跃,屋中有一股药材的香气混杂着一种女子闺房特有的馨香。他睁开眼,手一动却触到了柔软温热的脸颊。他一转头就看到周惜若正趴着床沿睡得沉沉。
晨光打在她清丽的面上,照得她白腻如雪的脸颊纤毫毕现。睡梦中的她多了几分娇憨,闭了眼眼睫细长覆在了眼脸上,投下一小片阴影。小巧的鼻梁挺直,带着一种倔强不屈的弧度。她手中还捏着一条帕子,身上衣衫未换,还沾染了点点药渍。
他深眸中涌动着沉沉的思绪,悄悄伸手轻抚她的脸颊。
周惜若醒了过来,一睁眼就对上邵云和若有所思的眼神。她不禁尴尬起身,捋了捋鬓边的散发,匆匆道:“你醒了?”她说完走了出去。
邵云和看着她匆忙离去的身影,唇边溢出丝丝的笑意。不一会晴秀进了屋中来,为他更衣伺候梳洗。晴秀从未见如此近地见过邵云和,一双明丽大眼只好奇盯着他看,似乎想要在他脸上看出个所以然来。
邵云和看了她一眼,忽地问道:“我睡了多久?”(未完待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