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九章屈身从贼
韩约被陈懿的这一句诘问,噎得说不出话来。他心里跟明镜似的,面对城外声势浩大的叛贼,这位陈太守早就心怯了,巴不得能早早结束这一切。而叛军显然就是在利用陈懿害怕且急于求成的心理,以诈降来引诱陈懿上钩。
韩约也清楚,这些天,自己在城中四处奔走,鼓舞士气,布置城防,颇得士民之心,虽说这些举动,是得到了陈懿默许的,然而,终究有些越俎代庖之嫌,早就引起了陈懿的不满和猜忌。此番陈懿迫不及待的要将自己派出去充当人质,恐怕也是因为这个原因罢?
多日的辛劳,换来的竟然只有猜忌和陷害,韩约一时既觉得愤怒,又觉得寒心,脸色煞白的坐在那里,一语不发。
韩约不说话,边允却忍不住了,他沉声道:“韩从事只是因公务羁留在此,叛军初起之时,他本可一走了之,然而,他不忍看家乡的父老受叛军荼毒,这才留了下来,辅佐使君抗敌。边某更是无官职在身之人,本可潜身缩首,躲在家中,静待局势平定,可是,边某同样不愿坐视允吾陷落,这才挺身而出,不揣冒昧的前来相助使君——如今看来,韩从事与我,怕都是自作多情了!”
这回,反倒轮到陈懿如同被踩了尾巴的猫一般,毛发倒竖,怒气冲冲的喝道:“边伯诚(作者设定边允字伯诚)!尔等贪生怕死,不愿为朝廷分忧便罢了,反倒血口喷人,说是我气量狭窄,容不下你们!罢罢罢,既是如此,我也就不勉强你们了!我这就回绝了叛军首领的请求,亲自上城督战,与允吾共存亡!”
这话一出,在场有不少人都变了脸色,无他,这些人也都跟陈懿一样,畏惧城外的叛军,时时处处都先想着怎么才能“和平”解决眼前的战事。看到韩约、边允二人拒绝出城充当人质,太守陈懿“迫不得已”要与叛军决一死战,这些人望向韩约、边允二人的目光,便变得不友善起来。
韩约见状,心思急转,此番若是他与边允不出城为质,很明显,从此之后,陈懿便有充分的借口,不再让他们插手城防事务。而城中那些不明就里的人,也一定会以为,是他与边允两个贪生怕死,这才拒绝了叛军的议和、投降,到时候,他与边允二人的名声,可就算是毁了。
最后,韩约猛的起身,怆然道:“既如此,那我愿意出城走上一遭,到叛军那里充当人质。只不过,也请陈太守在我走了之后,严加防守,千万不要因此而掉以轻心,给叛军以可乘之机啊!”
“文约不可!”边允闻言大惊,开口喝止,却见韩约对着他,微微摇头。边允见状,长叹一声,道:“既然文约要去,那我也一同奉陪便是!”
陈懿听了,这才喜逐颜开,道:“二位如此深明大义,为国急难,待叛军投降之后,我定会表奏朝廷,为二位请功。”
边允闻言,嘿然不语,韩约更是冷笑连连。陈懿知道二人实际上对自己已经是恨之入骨,但眼下他也顾不上那么多了,赶忙派人出城,与叛军首领连络,商议投降事宜。
第二日,韩约与边允单骑出城,按照约定,去叛军营中充当人质。刚到城门口,只见一人挺身而出,拦住了韩约的坐骑,高声道:“叛军反复无常,不可信!韩从事乃是金城的柱梁,岂可外出充当叛军的人质?如此,允吾危矣!”
众人看时,拦路的,乃是允吾县尉成公英。送韩约、边允出城的金城掾史,怕成公英坏事,赶忙厉声呵斥成公英,令他退下,让开道路。成公英不为所动,牢牢的扯住了马辔头,双目炯炯的望着韩约。
韩约苦笑一声,道:“士彦(作者设定成公英字士彦),满城之士,皆冀望于此番议和,我不得不出城啊!”
“韩从事何不向陈太守说清利害,请他收回成命?”成公英问道。
“哼!陈太守若是能听得进文约的话,也不至于如此了!”边允在旁边怒哼一声。
成公英闻言,也是喟叹一声,放开了韩约的马辔头,拱手道:“既如此,我愿追随二公,一起出城为质!”
“士彦!你这是何苦!出城为质,时刻都有性命危险,你还是留在允吾,好好守城罢!”对于成公英的义举,韩约颇为感动。他与成公英,本无深交,还是这些天布置城防时,才有了几面之缘。想不到,危难关头,愿意与他共患难的,反倒是这位成公英。
“哈哈!”成公英讥嘲的一笑,道:“没了二位,就凭陈太守一人之力,这允吾,又能守得了几天!多我一个不多,少我一个不少,倒不如追随二位,去叛军营中走上一遭。”
韩约长叹一声,算是默许了成公英的请求,一行人出了城,走了大约两里地,只见五百余名骑兵在前方分两列排开,旌旗招展,正在静候韩约等人的到来。
走到骑兵阵前,却见两位头领打扮的人,立于马下,翘首以待,看到韩约等人来了,其中一人高声叫道:“不知队伍当中,哪位是文约先生?哪位又是伯诚先生?”
韩约与边允面面相觑,对方唱得这是哪一出?这般阵势,如此礼遇,难道他们是真心想投降不成?
多想无益,韩约与边允打马出列,拱手道:“在下正是韩约(边允)”
两位头领闻言,也纷纷躬身下拜,道:“宋建(王国)久闻二位先生大名,今日一见,不胜欢喜,愿为二位先生牵马,请二位先生到寨中一聚!”
说着,宋建与王国二人,便抢上前来,一人牵着一匹马,往大营那边走去。韩约与边允连声推拒,可是宋建与王国二人,却充耳未闻,依旧我行我素,牵马步行,一直走到大营门口,才请韩约、边允二人,下马入营。
进了大营,道路两侧,依旧是精锐士兵列阵相迎,到了中军大帐的门口,宋建与王国二人执礼甚恭,将韩约、边允让进了大帐,坐在了上座。
宋建一拍手,外面的士兵便将各种酒食,流水般的送了上来。宋建与王国率先举杯,向韩约、边允敬酒,态度十分热忱。有道是伸手不打笑脸人,韩约与边允推拒不过,只好应付着喝了几杯。
饮罢,韩约拱手道:“二位首领的厚意,韩约深为感激,只不过,我等此次前来,乃是为了二位首领的归降事宜。此事诚然值得饮酒庆贺,但还请二位首领,早早定下章程,我等才好安心饮酒。”
宋建闻言,哈哈一笑,道:“陈懿老儿,有何德何能,能让我等束手归降?此番议和,我等就是为了诓骗二位先生出城!如今目的已经达到,我才懒得再去理会陈懿老儿呢!”
韩约等人听了宋建的话,全都大惊失色,边允怒道:“如今尔等的阴谋既已得逞,又何必惺惺作态,如此厚待我等?士可杀不可辱,尔等若是想在我面前,洋洋得意,羞辱我等一场,那还不如乘早杀了我们!”
“边先生此言差矣!”王国笑道:“我等请二位先生前来,可不是为了扣作人质,而是想奉二位先生为主帅,共谋大业!”
“一派胡言!汉贼不两立,尔等想让我等屈身从贼,那是痴心妄想!今日,我等有死而已!”边允气得胡须都抖了起来。
可韩约却坐在一旁,面色沉静,看不出心中在想些什么。王国见状,暗道有戏,接着说道:“先生,我等本是归附汉廷的良民,若非那泠征逼迫太过,又有谁愿意当这个反贼?先生虽然忠于朝廷,奈何如今的汉家天子,昏庸无道,宠幸阉竖,地方上的官员,也尽是些嫉贤妒能之辈。先生虽有一片忠心,却是报国无门啊!”
看到韩约、边允听到“嫉贤妒能”这四个字时,脸上都不由得抽搐了一下,王国便更觉得有把握说服二人了。
“当今的天子,不惜民力,只知道一味的盘剥百姓,汉家的江山,怕是寿数不多了!汉廷虽然刚刚平定了黄巾军,可是如今的天下,早就已经海内鼎沸,人心思变了,天下大乱,那是早晚的事情。陇右地势险要,民风彪悍,正是用武之地。先生若是有意,便可以割据陇山以西之地,静观天下的局势,进,可以攻占三秦,成就高祖之基业,退,也可以举陇西之地,为晋身之资,他日位列公侯,并不是没有可能——二位先生以为如何?”王国巧言诱惑道。
“哼,王首领,以你的学识,恐怕还说不出这一番话来罢?能说出这番话来的人,已经足以辅弼二位首领,称霸陇上了,又何必拉上我二人呢?”韩约冷笑道。
“哈哈,文约先生明鉴!我王国虽然粗识文字,但确实没有这般见识。不过,我军中的确缺乏良才辅弼,这也是事实。方才的这一番话,本是汉阳阎德公(作者设定阎忠字德公)所言,我不过是偶然听人说起过,今日便拿来在二位先生面前卖弄了。不过,阎德公所言,的确有理,若是真能割据陇西的话,二位先生可以遂了平生的志愿,我等诸羌部族也从此可以免受汉廷的盘剥,岂非两全其美之策?”王国笑答道。
“尔等休要痴心妄想!汉家气数如何,岂是一二狂士可以断言的!朝廷平叛的大军,不日就会抵达,尔等想要被朝廷夷灭三族,我不拦着,但却别想拉我等入伙,污了我等一世的清名,也害了我等家人!”边允怒斥道。
“伯诚先生,我等好心好意请你来共谋富贵,你却再三恶言相向,真当我等手中的刀不锋利,不敢杀你吗?”宋建适时的出来充当白脸了。
“要杀便杀!毋须多言!”边允脖子一梗,一副引颈就戮的架势。
“二位首领,事关重大,且容我等商议一番,如何?”韩约拱手向宋建、王国二人说道。
“也罢,来啊,送二位先生回去歇息,再将酒食也一并送去!”与宋建相视一眼后,王国开始发号施令。
来到叛军早就安排好的营帐后,韩约、边允、成公英三人,面对眼下的美酒佳肴,却没有一点胃口。良久,边允开口问道:“文约,难道你有屈从之意?”
韩约苦笑一声,道:“伯诚,难道你真的甘心死在这里?”
“事已至此,还能如何?”边允也没有了刚才的豪气,他给自己斟了一杯酒,仰脖子一饮而尽,叹道:“报国无门,就义总该有道罢?难不成真要屈身从贼,毁了一世的清誉?”
韩约望了一眼成公英,再三斟酌,道:“伯诚!有道是,君之视臣如手足,则臣视君如腹心;君之视臣如犬马,则臣视君如国人;君之视臣如土芥,则臣视君如寇仇。如今天子无道,阉党擅权,我辈士人,想要一展报复,难啊!去年,我去洛阳上计,承蒙何大将军赏识,特地召见了我一次。当时,我就力劝何大将军发动政变,诛除阉党,重振朝纲,必要的时候,还可以迫当今天子退位,扶持弘农王登基。可惜,何大将军胆小如鼠,不敢有所举动。伯诚,如此下去,汉家的天下,迟早会大乱!到时候,我凉州又岂能幸免?倒不如你我联手起来,割据一方,还陇西父老一个安定啊!”
听了韩遂的这一番话,成公英面色一滞,似乎有些不敢相信,而边允则避而不谈割据之事,只是驳斥道:“文约你想得太简单了,当时黄巾之乱方起,天下正是最危急的关头,何大将军又岂能做出那种亲者痛,仇者快的事情?一旦发动政变,无论谁输谁赢,都只会是两败俱伤之局,白白便宜了黄巾贼罢了。再说,近畿地区的主力军队,还是北军,北军营士生长于京师,素来畏服中官,昔日大将军窦武事败,就是因为这个缘故,难道换了何大将军,就能做得更好?文约,你这可真是一言祸乱天下啊!”
韩约闻言,尴尬的一笑,边允言下之意,无非是,当初你给何大将军出的主意,就不怎么靠谱,如今你的想法,难道就真的妥当?
“伯诚,的确,当日我向何大将军的进言,的确太过操切、轻率了。可是,如今却不同,你我祖祖辈辈生长于凉州,别处的情况你我不了解,凉州的情况,你我却是了如指掌啊!若说安定天下,也许你我才具不足,可是仅仅安定凉州的话,难道你我连这点本事都没有?如果连这点本事都没有,那我们还有什么资格说陈懿‘妒贤嫉能’?”看到边允的神色略微有些回转,韩约继续劝道:“远的不说,就说眼下。允吾陷落,已经是早晚的事情了。一旦城破,叛军肯定要入城大肆劫掠,城中的父老,便要陷入水深火热之中了!等到叛军的声势进一步壮大之后,受到荼毒的,又岂止允吾一地?伯诚啊,若是我等能在叛军之中掌权的话,或可以遏止他们的行为,让凉州父老少受一点伤害啊!”
“唉,文约,我辩不过你!你这么一说,连我都觉得,屈身从贼,才是眼下最好的出路了!”边允苦笑道:“罢了,一切就听从你的意思罢!若是来日证实你的想法是对的,那我愿意奉你为主,辅助你成就一番大业,若是证实你的想法是错的,那我可就只能一死以谢天下了!”
韩约见边允答应了下来,终于暗暗松了口气,他又转向成公英,道:“士彦,我的所作所为,怕是让你失望了!不过,此事本与你无关,如果你不愿意的话,我愿劝说二位首领,放你回去。”
成公英肃容答道:“韩从事这么做,也是迫不得已,更是为了凉州百姓着想。我成公英愿意追随韩从事,在乱世当中为凉州父老开辟一片安定的乐土!”
“好!有士彦相助,更是如虎添翼!”韩约整个人都轻松了起来,他斟了一杯酒,举杯道:“来,就用这杯酒,鉴证你我雄图霸业的肇始!”
边允听了“雄图霸业”这四个字,黯然的叹了口气,举杯狂饮,酒水淋漓泼洒,登时沾湿了他的胡须和衣襟。
得到了韩约的答复后,王国喜不自胜,当即就要奉韩约、边允二人为主帅。韩约轻咳一声,道:“王头领,此事不可,我等不过是外人而已,岂能服众?再说了,临阵换将,也是兵家大忌。还是以二位头领为主帅,我与边伯诚随军出谋划策便是!”
名分定下来之后,众人又商议起攻打允吾一事来。看到边允在目视自己,韩约只好向宋建、王国二人拱手言道:“二位头领,有一事,还须提前说定,我才敢为二位头领出谋划策,否则,宁愿一死而已。”
“先生请讲,但有所求,我二人无不遵从。”王国满口应道。
“破城之后,还望二位头领约束部属,禁止他们抢掠城中的百姓。”韩约道。
王国闻言,面现难色,宋建更是冷哼一声,道:“先生这就是为难我等了。我们部族当中的儿郎,在战场上拼死奋战,为的就是那一点财货罢了。如今,若是禁止他们抢掠,儿郎们还肯为我们卖力吗?”(未完待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