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二章调虎离山
在韩约的劝说下,王国最终下定决心,发兵驰援北宫玉。原因无他,汉阳的重要性,韩约也同样看得一清二楚,想要成就“割据陇上”的大业,把汉廷的大军挡在陇山以东,与之长期对峙,最终形成割据的事实,方是上策。否则,在陇上与汉廷的平叛大军打成一团的话,以诸羌部族的实力,恐怕很难一直坚持下去。毕竟,大汉坐拥十三州部,其人力物力,都不是凉州一隅之地可比的。
宋建被留下来负责金城的防御,与王国一同前去的,是韩约。不过,韩约此去,可不是孤身一人,他已经被王国任命为昭信校尉——这是韩约帮助王国设置的校尉称号——并授权他在金城当地的汉人当中,自行招募一支部队。
王国之所以这么做,除了向韩约示好外,还有一个重要的原因,那就是,想要真正成为金城地区诸羌叛军的首领,甚至是成为整个凉州地区的叛军领袖,仅凭王国原本的部众,实力已经远远不够了。因此,王国急需金城地区的汉族豪强来支持他,而韩约作为金城郡的知名人物、豪强代表,由他出面组建这支部队,是最恰当不过了。
就像北宫玉之前所预料的那样,在地盘扩张到一定程度后,诸羌部族之间,肯定会出现裂痕,不复刚刚起事时的团结一心。如今,在王国见到北宫玉,和北宫玉正式摊牌之前,金城叛军的内部,已然出现了分裂的迹象。
宋建为人虽然粗豪,但是身为羌人部族的首领,也是在尔虞我诈、弱肉强食的环境当中成长起来的,并不缺心眼。拿下金城之后,虽然也因“平汉将军”的名号,很是兴高采烈了一阵子,然而,很快,他就发现,韩、边二位先生,已经悄悄的站到了王国一边去,自己却被孤立了起来。
眼见王国被韩约用种种造势的手段,一步步的捧了起来,俨然已经成了金城叛军的领袖,压过了自己一头,宋建不满之余,也只能无可奈何的退让。毕竟,双拳难敌四手,有道是好汉不吃眼前亏,如果现在就与王国发生冲突的话,不难想象,那位挥刀砍下了陈太守脑袋的韩先生,是绝对不会对自己手下留情的。
自然,宋建也绝不会甘心就此向王国俯首称臣,相反,他在表面上拥护王国的同时,也悄悄为自己准备了退路。
宋建所在的部族,居住在陇西郡枹罕县境内,此次陇西的诸羌部族发动叛乱,枹罕城也在第一时间里,就被宋建给攻占了。而今,既然与王国之间,已经生出了嫌隙,不如退保枹罕,做一个土皇帝,谁也不得罪,但谁的号令也不听,就在自家的一亩三分地上逍遥自在,岂不乐哉?
于是,宋建一边悄悄派人回去,修复、加固枹罕的城墙,一边将自己分到的各种粮草、军械,运回枹罕,做好随时退回枹罕的准备。
可以想象得出,若是这一次王国发兵汉阳,再一次大获全胜的话,他在叛军当中的威望,可就不是宋建能以比拟的了。到时候,若是宋建还不乖乖俯首臣服的话,一定难逃杀身之祸。
因此,乘着王国这次去汉阳,宋建就得把自己的退路给准备好,一旦王国获胜归来,宋建就得当机立断的分道扬镳了。
再说王国,他率领着麾下的两万多人,赶到了阿阳城外,与北宫玉会师一处。见面之后,不消得说,两人之间,还是擦出了些许不和谐的火花。
称将军、建官署,这些事情北宫玉并不是没有想到,只不过,眼下才刚刚起事,北宫玉被诸部首领推举为联军的统帅,还没过多久,实在不宜急着给自己加什么将军的名号。
因为联军的统帅是大家推举出来的,属于临时性的职务,而将军却是一种固定的职务。在前者的帐下,可谓是大家相互平等,没有上下级之分,而在后者的帐下,那却有沦为部属的危险。
北宫玉深知,虽然自己得到了诸位首领的一致推举,出任了这个联军统帅,但是自己在羌族内部,威望依旧不足,还没有强行整合联军的实力。因此,对于自称将军一事,北宫玉也就暂时延缓了下来,在他看来,等自己打下了汉阳,树立起了足够的威望后,再行称将军,那便是水到渠成的事情了。
没想到,在韩约在策划和支持下,王国这家伙却抢先一步自称“天平将军”,并设立官署开始治事,如此一来,让北宫玉又如何自处?
幸好,王国到来之后,还是把姿态放得很低,承认北宫玉依旧是联军的统帅,自己也愿意受北宫玉的指挥。
可是,事到如今,北宫玉哪还真的能指挥得动王国?别人敬你一尺,是为了你还人家一丈,而不是让你借机蹬鼻子上脸的。
北宫玉只能客客气气的,像对待盟军一样,来跟王国商讨军情了。
面对盖勋的严防死守,王国当然也没有什么好主意,论打仗的本领,他还不如北宫玉呢!北宫玉都在短时间内攻不下阿阳县,换了王国,同样也不行。
不过,人家王国可是有智囊随行的,这就稳稳的压过了诸羌首领一大截。
面对众人质疑的目光,韩约哈哈一笑,道:“盖元固的确是难得一见的将才,可惜,汉阳的战事,却由不得他来做主。”
王国一听,顿开茅塞——这事儿,他不久之前,不是刚刚就干过一次吗?于是,王国闻弦歌而知雅意的答道:“文约的意思是,在凉州刺史左昌的身上,动动脑子?”
“不错!左昌此人,贪婪成性,而贪财之人,往往便是贪生怕死之辈,这一点,从他龟缩在冀县不出,不敢发兵解救允吾,便可以看得出来。”说到这里,韩约的眼中,又隐隐冒出了火光,看得出,他对这位左刺史的怨念,一点也不比对金城太守陈懿小:“盖元固守住了阿阳又如何?獂道有李都尉重兵把守又如何?只要能逼得左昌慌了手脚,一切问题,便都迎刃而解了!”
“先生高才!”北宫玉也忍不住赞了一句,又继续问道:“那以先生之见,该如何让左刺史慌乱起来呢?”
“此事甚易。”韩约捋着胡旭,冷冷一笑,道:“北宫大人只需派遣一千精骑,绕过阿阳,去成纪、略阳一带,大张声势的袭扰一番,再派人潜入冀县,扬言盖勋已经被困在阿阳城中,动弹不得,叛军的大部队,已经南下直扑冀县——如此即可。”
“哦?”北宫玉闻言,还是有些不解:“先生,拿不下阿阳的话,我军始终无法全力南下,派一千精骑过去,虽然能造成一定的骚动,可是毕竟还是对冀县形不成威胁。难道左昌就真的那么胆小,听说我军南下,便会弃城而走不成?”
“非也,左昌虽然贪生怕死,但也远没到闻风丧胆的地步。我们这么做,不过是想诱使他,将獂道李都尉所部的人马,调回冀县加强防守而已。”韩约悠然道。
“哈哈,先生果然神机妙算!”北宫玉闻言大喜,若是能从獂道直接进攻冀县,哪还用得着在这黄土岭上绕来绕去?
“文约先生,我等起兵反抗汉家暴政,不能没有先生的大才从旁指点。我想请先生担任我的军师,不知先生可肯屈就?”北宫玉不顾王国就在身边,公然挖起了墙角,虽然这么做会得罪王国,然而,若是真的能将这位韩先生挖过来,他还怕王国翻脸吗?王国之所以能有今日,全凭这位韩先生的辅佐,没了韩先生,王国不过是只折了翅膀的老鹰罢了。
果然,王国听了北宫玉的话,脸色大变。而韩约却好整以暇的拱了拱手,道:“谢大人好意!不过王天平于在下,有知遇之恩,在下不得不倾心报答,实在不能答允大人的邀请。不过,大人也毋须失望,王天平如今奉大人为帅,在下是王天平的部属,自然也要为大人效力,还请大人放心。”
北宫玉闻言,失望的叹了口气,而王国则是一脸感激的望向了韩约。其实,韩约之所以做出这个选择,原因很简单,眼下的北宫玉,虽然是联军的统帅,但是其真正的实力,并不王国强多少,借助北宫玉来成就大业,也并不比借助王国对自己更加有利。既然如此,又何必冒着轻于去就的骂名,跳槽去北宫玉那里?
至于联军统帅一职,那不过是虚名而已,只要王国有足够的实力,再创下足够的功绩和名望,到时候,北宫玉也只有乖乖让出这个名头的份儿。若是没有足够的实力,即便顶着这个名号,也不过是捧了个烫手的山芋罢了。
计议已定,北宫玉即可开始着手实施计划,他派遣颠吾轻率一千余名精骑,连夜绕过阿阳,深入汉阳腹地,在成纪、略阳一带,频繁劫掠村社,威胁县城,使得汉阳北部的诸县,一夕数惊,人心惶惶,都以为叛军的大部队已经杀了过来。
而派去冀县散布谣言的人,则是由韩约亲自选派的。韩约本就是凉州的汉人豪强,又担任过凉州刺史左昌的从事,对于冀县的情况,可谓是了如指掌。而且由他派出汉人间谍前去散布谣言,成功率也比派羌人去要高得多。
很快,谣言便在冀县的大街小巷里传开了,一时间闹得沸沸扬扬。而且,谣言这个东西,传着传着,就会大大的走样,到了最后,甚至有人说,阿阳已经被叛军攻陷,盖掾史业已为国殉难,更有人信誓旦旦的说,他已经看到渭河的北岸,有叛军的骑兵在活动了。
城中的不少富户,都开始收拾细软,准备逃往三辅地区避难了,而我们那位刚刚从军费当中贪污了一大笔钱财的左刺史,此刻心中煎熬,也就可想而知了。
然而,富户们可以卷起细软跑路,左昌却不行。他虽然胆小,但却也明白,一旦丢失了冀县,整个汉阳全境陷落的日子,也就不远了,而若是丢失了汉阳,他这个凉州刺史的前程,也就算是走到头了。生命诚然可贵,但若是没有钱财,那不过是穷受罪,而钱财虽然迷人,但若非他有凉州刺史的官职在身,又哪能搂得到这么多的钱财?
所以,确保冀县万无一失,就成了左昌心目当中唯一的念头。他反复盘算过后,最后决定,调兵!从獂道调兵增加冀县的防御!
接到这个命令的李晟,第一反应就是左昌中计了——李晟是成纪县人氏,对于汉阳北部地区的情势,最是熟悉。他很清楚,无论是阿阳,还是成纪、略阳,这些城池,虽然规模较小,但是无一不修得异常坚固,以羌族的本事,不耗上个半年,根本别想打得下来。
而若是这些城池没有丢失,叛军就决计不敢贸然南下,攻打冀县,否则,以汉阳北部的地形,只需阿阳等地的守军,来个据险而守,截断叛军的补给和退路,那叛军就等着不战自乱罢!
李晟并没有遵从左昌的调令,而是将自己的分析,写成信函,派人送给左昌,向他详细解释了汉阳北部的情势,并且重申了獂道的重要性,希望左昌不要惊慌,安心固守冀县。
但是,左昌哪里肯信?见李晟不肯从命,他又接连下达了调兵的命令,措辞一封比一封严厉,督促李晟即日起兵,赶来冀县。
李晟望着面前在三天之内接连抵达的十二封调令,真是好气又好笑——素闻这位左刺史贪婪无能,可是没想到他居然脓包到了这种程度,就算叛军真的从北边打了过来,你好歹也该知道,在兵法当中,有一招叫做“掎角之势”罢?如果冀县与獂道互成掎角之势的话,叛军也就无法安心的围城攻打了,至少,他们的补给,依旧要从北边绕道运来,而若是獂道有失的话,各种物资,便能从金城、陇西,直接运抵冀县城下,这其中的厉害,难道左昌就一点也不懂?
你别说,左昌还就真的不懂,在他看来,守城嘛,自然是人越多越好,分兵把守,这不是削弱自身的实力,给敌人各个击破的好机会吗?
不等李晟再次写信解释、劝说,左昌便派他的从事孔常,持刺史的符节,亲往獂道调兵。
凉州乃是叛乱频仍之地,因此,凉州刺史在辖区的兵力调动方面,有一定的专擅之权,握有朝廷专门颁发的符节,可以相机调动凉州六郡的兵力,平叛讨贼。
符节一出,非同小可。握有符节之人,往往具有一定的“专杀”权限,亦即后世俗称的“先斩后奏”的权力。即便李晟背后有刘照,有陇西李氏,他也不敢在符节面前,公然抗命。
最后,李晟只能无奈的点起部队,弃守獂道,向冀县进发。
临行前,李晟的司马,同出自刘照门下的阎亮,曾自告奋勇,愿意带少部分兵力,留守獂道,却被李晟给拒绝了。
李晟很清楚,对手既然定下了这个计策,肯定会以雷霆万钧之势,攻打獂道。留少量的兵力防守,于大局根本无补,反倒白白送了守军的性命。
相反,李晟非但没有留下一兵一卒来防守獂道,反倒将獂道城中的粮草、军械给搬了个干干净净——不搬走,难道留下来给叛军?
望着獂道的城门,李晟长长的叹了口气,越发怀念在刘照身边的日子了,有了刘照的照应,他们做起什么事来,都是顺风顺水,比如在冀州平定黄巾叛乱的时候,上有卢植的英明领导,下有诸郎中卫士的奋勇拼杀,很快就平定了势头正盛的黄巾军。
可是如今,遇到左昌这么个贪生怕死却又目光短浅的蠢材,李晟只能徒叹奈何了。有道是兵熊熊一个,将熊熊一窝,主帅如此模样,实在让底下的将士寒心。李晟只祈求左昌日后莫要再出昏招了,否贼,冀县的城防再怎么坚固,城中的守军再怎么精锐,也经不起左昌的瞎折腾啊!
然而,仅仅寄望于左昌,显然是不靠谱的,就算是勉强守住了冀县,想要靠左昌反攻叛军,收复金城、陇西,那简直是白日做梦!
这个左昌,留不得了!李晟心中暗自拿定了主意,一定要把左昌给挤下去,汉阳才有救,凉州才有救!
当然,李晟所谓的“留不得”,可不是要起意谋杀左昌。而是李晟决定,回到冀县之后,便动用陇西李氏在汉阳郡的人脉关系,搜集左昌贪污受贿的证据,然后直接快马送入京师,呈递到刘照面前,相信刘照肯定会有所动作,为国家除去这个蠹害的。
随着李晟回兵冀县,早就做好准备,在一旁窥伺的王国,立刻率兵夺取了獂道,汉阳的西大门,就此洞开。而北宫玉则在留下了颠吾继续围困阿阳之后,也带领着大军,折返回了獂道,与王国合兵一处,进兵将冀县围了个水泄不通。
此时,距北宫玉杀死泠征,起兵造反,已有二十余日,而洛阳那边,朝堂之上,兀自就此事而争论不休,迟迟拿不出一个解决方案来。(未完待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