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四零章病情凶猛
西宫,正殿两边的侧室,已经被重新收拾一新,刘照与何皇后、胤男,即将在这里接种痘苗。三人的身份,皆非比寻常,因此将由张氏亲自动手,来给三人接种。
通过大半年、数千人的练习,张氏如今无论是对接种痘苗,还是护理病人,都已经是得心应手、驾轻就熟了。
随她一同前来的,还有二十位宫女,这些宫女都已经种过了痘,并且在张氏的教导下,学会了全套的种痘术。她们此来,除了给张氏做帮手外,还负责给何氏等人种痘。
最初,由于只有张氏一人患过天花,对天花有抵抗力,所以前面的几轮接种,基本都由张氏一人负责,虽然成功接种的十几位死囚,全都留下来给张氏当帮手了,可是他们大部分都只能做些粗活,对于接种痘苗和照料病人这样精细、谨慎的工作,他们便没法胜任了。
直到史道人一家上下七口人,也参与到种痘的行列之中后,情况才有所改观。史道人熟读道典,对医术也颇有涉猎,而他家中的僮仆——也就是兼具道士和仆人身份的年轻道人,以及姬妾,受他的熏陶影响,多少都读过点书,识一些字,有了这个基础,他们对于种痘术的了解和掌握,便比那些目不识丁的囚徒要容易得多。
自此,种痘的人员分成了两部分,史道人带着自己的几名僮仆,而张氏则带着史道人的两名姬妾,各自一边种痘,一边传授和学习。
接着,随行而来的两名侍医,看到这么多人都接种成功,并且投入了种痘的工作之中,身为医者的他们,也终于按耐不住,主动参与了种痘。
可用的人手一下子增加了许多,大大减轻了张氏的工作量,但是接种的人数,也随即成倍的增加,等到了第七轮为宫里的内侍、宫人接种的时候,人数已经高达五百人之巨,面对如此多的接种者,张氏一行人压力大增,对病人的照看,立刻出现了不少的疏漏之处,这也是为何第七轮接种,死亡人数居然高达二十余人的原因。
好在这次大规模的接种完成后,张氏手头,便有了不少可用的人选。宫里的内侍与宫人,别的本事或许没有,但是侍候人的本领,却是必须要学会的,否则如何能在宫中立足?有了这些人,起码照看已经发痘的病人这种事情,就用不着张氏等人马不停蹄的前后奔波了。
在接下来的几轮接种过程中,张氏着意挑选了一些机灵干练的内侍和宫女,把种痘的方法向他们一一传授,这样一来二去,张氏总算是凑够了人手,能比较轻松的应对五百人左右规模的接种了。
刘照此刻,正与何皇后、胤男一起,坐在长秋宫中。刘照虽然故作轻松之状,但是手心中不停渗出的汗水,还是出卖了他——何皇后此时正握着刘照的手,感受到儿子的紧张情绪后,她轻轻舒展开胳臂,将刘照搂到了怀里,柔声安慰道:“阿弁,别怕,上天费了了那么大的阵势,把你送到了人间,又岂会让你短寿夭折?阿母还要看你登基即位,君临天下的样子呢!”
一名内侍小步快走,进了大殿,禀报道:“启禀皇后、弘农王,张保阿说西宫已经收拾妥当,请贵人移步前往。”
刘照闻言,攥着拳头,做了一个深呼吸,然后站起身来,将何皇后从席上扶起,然后一手拉着胤男,三人一起出了大殿。
大殿门口,何氏携着阿鹊,静静的等待着,这一次接种,她的丈夫张勋,身为右尚方令,自然也在接种的序列的当中,只是她有刘照的照拂,可以与女儿阿鹊一起,来西宫与刘照等人一起接种,而西宫接种的人乃是张氏,资历最老,手段最高,所以安全性也最高,而她的丈夫跟儿子,则是由张氏培训出的内侍进行接种,虽然这些内侍手头上也已经接种过不少人了,但是想起来,还是让人感觉有些担忧。
何氏也曾想过拜托史道人来为丈夫和儿子接种,只是史道人要亲自为皇帝刘宏服务,刘宏之后,尚有一班有权势的常侍和黄门在等着,她的丈夫一时之间哪里排的上号!
阿鹊看到刘照跟胤男出来了,虽然畏于何皇后的威严,不敢上前打招呼,但是依然偷偷的向胤男打着眼色,而胤男经历了丧母之痛,顿时老成了许多,看到阿鹊向她使眼色,她也只是微微颔首回应了一下,然后就跟着何皇后,先行登车去西宫了。
阿鹊小嘴微微一扁,一脸的不高兴。自从宫里起了恶疾,她就一直没有机会进宫去见刘照和胤男,今天母亲突然带她入宫,她满心的高兴,一路上一直憧憬着见了刘照跟胤男之后那欢快的场景,可是没想到,刘照固然是深色肃穆,一言不发的走了过去。就连自己的小姐妹胤男,也对自己不理不睬!
看着女儿闹别扭的样子,何氏俯下身,轻轻的搂住阿鹊,心里有千言万语,却不知从何说起。如果这一次接种,自己不幸失去了女儿怎么办?反过来,如果自己出了意外,又让儿女们怎么办?最终,她还是没有多说什么,只是叮嘱道:“阿鹊,别闹脾气了,今天宫里有很重要的事情,阿弁和胤男没有时间跟你玩耍,回头,等事情了了,阿母答应你,让你在宫里多住一段时间好么?”
“真的吗?太好了!”阿鹊搂着何氏的脖子,欢喜之情,溢于言表。何氏点点头,道:“阿母怎么会骗你,胤男的母亲过世了,你要好好陪着她,安慰她才是。”
“啊!”阿鹊惊叫了一声:“怪不得胤男姐姐一点都高兴不起来,原来她的阿母过世了,姐姐好可怜……我一定会好好逗她开心的……”
“好了,走吧。”何氏拉着阿鹊,也望着西宫行去。
刘照一行来到西宫,张氏迎了上来,屈膝下拜,道:“奴婢拜见皇后、弘农王、万年公主,一应事物皆以准备妥当,请皇后去东侧室,弘农王与公主去西侧室。”
“不必了。”何皇后道:“听说一经接种,二十日之内,再不得离开房间?既然如此,就让我们母子三人,在同一间屋子里接种好了,否则,哪怕是只隔了一间屋子,我也终究放心不下。”
张氏略微一愣,但是很快就答道:“谨遵殿下之命,奴婢这就过去重新布置。”
重新布置的工作量并不大,张氏指挥着几名内侍,很快就将房间调整好了。刘照进去一看,只见房间当中,依此排放着三张木榻,上面悬挂着帐幕,将三张木榻隔离了开来,屋子的一角,设置着屏风,里面放着一张净床,由于接种期间不能走出屋子,所以吃喝拉撒都要在屋子里进行。
揭开帘幕,坐到了床榻之上,刘照左望望,右看看,虽然隔着白色的帐幕,但依然可以看到,自己的母亲和姐姐,也在向自己这边张望。
何皇后第一个接受种痘,隔着帐幕,刘照只能依稀看到母亲躺在床上,而张氏手中拿着各式器具,忙碌了一阵之后,便从何皇后所在的帐幕中走了出来,来了他这边。
“殿下,请躺好。”张氏和蔼的一笑,只不过脸上的痘疤,让她的微笑看起来略显狰狞。刘照躺倒床上,双眼微闭,心里扑腾扑腾的直跳,这种感觉,仿佛是前世小的时候,生病去医院里打针,屁屁上被护士用冰凉的酒精棉签给涂抹过后,然后静静的等针扎下来的那一刻。
突然之间,刘照只觉得鼻孔里一凉,一团湿润的丝绵便塞了进来,耳边传来了张氏的声音:“殿下,鼻孔塞上之后,可能有点气闷,殿下要是觉得闷得慌,就用嘴来呼气,但是万万不能用鼻子使劲呼吸,免得将丝绵喷出来,也不要用手指去拈弄。”
刘照睁开眼睛,点了点头,张氏继续叮嘱道:“下苗之后,六个时辰之后,方能将丝绵取出,在此期间,还请殿下平卧,效果最佳。”
看来要安静的躺上半天了,刘照继续闭上眼睛,开始在心里面数羊:“一只羊,两只羊,呼呼呼……”
原来之前刘照有点紧张,昨晚没睡好觉,这会已经被种上了痘苗,心里一放松,顿时来了睡意,沉沉的睡了过去。
也不知道睡了多久,刘照感觉有人轻轻摇晃自己,睁眼一看,却是胤男站在床边,正在轻轻的推自己的肩膀,而张氏正端着一个漆盘,也站在床边。
“阿弁弟弟,改把丝绵团子取出来啦。”胤男道:“终于不用气闷了!”
刘照翻身坐起,仰着头,等待张氏为自己取出丝绵,只见张氏小指的指甲在他鼻孔里轻轻一挑,一根短短的红色线头,就被张氏挑了出来,紧接着,张氏捏住线头,轻轻一拉,整团丝绵就从刘照的鼻孔里被拽了出来。
虽然只堵上了一个鼻孔,但是疏通之后,刘照还是忍不住使劲吸了几口气。张氏则将取出的那团丝绵,小心翼翼的放进了一个木盒子里,转身出去了。
接下来的几天里,三人的身体情况,基本与平时无异,虽然彼此之间,刻意保持着距离,以免“交叉感染”,加重病情,但是母子三人,天天都隔着帘幕说说笑笑,哪有一点出痘前的紧张和不安。
当然,为了解闷,刘照又被胤男逼着讲起故事来,在改编了几个童话故事之后,绞尽了脑汁的刘照同学,不得以祭出了长篇小说的大杀器,把《射雕英雄传》略微修改了一下,直接讲给胤男和何皇后听。
自然,故事发生的背景,被改到了汉景帝年间,宋金两国的纷争,也被换成了大汉与匈奴,其他的什么江南七侠摇身一变,成了关中七侠,全真七子改个名号,唤作赤松七仙,如此等等,不一而足。
杀器一出,不仅胤男听得津津有味,废寝忘食,就连何皇后,也听得入了迷,经常时间过了好一阵子,才想起要提醒、督促刘照和胤男,早早休息。
然而,好景不长,刚刚讲到郭靖潜入了左贤王的营帐,帮丘处机盗取天山雪莲的时候,胤男发热病倒了。紧接着的是何皇后,而刘照,在胤男与何皇后都病倒之后,过了两天,依旧不见发病,正当他心中犹疑,胡思乱想——是自己的痘苗下得份量太轻了?还是自己带有穿越者的福利,百病不侵?——的时候,这天早晨,他突然觉得头痛欲裂,耳根发烧,浑身乏力——他不但也发病了,而且来得比何皇后和胤男都要凶猛。
接下来,刘照便陷入了持续的发热和昏迷当中。在他的脑海里,各种景象纷至沓来,镜头不停的转换。
一时,是自己未穿越前,上小学的时候,有一次母亲终于给了他五分钱,准许他买一个雪糕吃,可是来到小贩那里,支付了五分钱之后,那个小贩,笑嘻嘻的拿着雪糕,高高的举着,可就是不给他,急的他在地上直跳。
一时,又仿佛回到穿越前的那一刹那,火车出事故的时候,他被火车倾覆的惯性狠狠的甩了出去,装在一个不知道是什么东西的硬物上,头痛欲裂,眼前发黑,四肢渐渐不听使唤,他拼命的挣扎,却又挣扎不动。
一时,他仿佛看到前世的父母,在自己的墓前悲伤的哭泣着,而他,就站在他们的身边,身体不能动弹,他使劲的呼唤着父母,可是父母恍如未闻,好像他就是一个看不见的鬼魂一般。
一时,他又坐在一座楼阁之上,面前的几案上,摆着一盏美酒,身边,一个面目模糊的男子,正在催促他将酒喝下去,而屋子中间,一个同样面目模糊的女子,正在翩翩起舞,哀哀而歌,唱得歌到底是什么,似乎听不清楚,可又似乎是很熟悉的样子。
一时,他又骑在一匹高大的白马之上,身边拥簇着数不尽的铁甲骁骑,而他面前,一队队穿着胡衣的男女老少,被绳子栓在一起,跪在地上,而自己却高高在上,将手中的马鞭一挥,喝道:“男丁凡身体高过车辕的,皆斩!”,一时间,遍地鲜血喷溅,几乎成了尸山血海……
一时,他似乎又看到了一个美貌但是神情端庄的女子,一身的打扮,像极了观音菩萨,她拔出杨柳枝,朝着自己轻轻的一挥,几滴清凉的甘露,洒在了他的脸上,登时让他浑身舒泰。
“菩萨慢走!”看到观音菩萨洒完甘露后,就要转身离去,刘照心中一急,伸手去抓菩萨的衣袖,可是抓到之后,又觉得入手之物,软软的,十分柔滑,他睁眼急看时,却猛然发现,自己正躺在床榻之上,身边坐着一位女子,乃是自己的母亲何皇后,他手里紧紧攥着的,正是母亲柔软却又有力的手。
“儿啊,你终于醒过来了,可让阿母担心死了!”何氏双目通红,说话的时候,眼泪又不忍不住夺眶而出,滴在了刘照的手上。
原来,所谓的甘露,就是母亲牵挂的泪水啊!
“弘农王吉人天相,病情终于好转了,今天脓疮都已经出了脓,开始结痂了,殿下放心,这痘算是种成了。”说话的,乃是张氏。
帘幕突然被人挑起,两个小女孩又哭又笑的,跑到了刘照的床头,不是别人,正是他的两个萝莉姐姐。她们俩接种之后,一切正常,很快就康复了,可是当她们得知自己的阿弁弟弟,已经昏迷了好些天了,至今还没有好转的时候,登时如同当头挨了一棒,不知所措。
阿鹊倒还罢了,她并不清楚痘疮的危险性,而胤男则不同,自己的母亲刚刚因为痘疮过世,现在连自己的弟弟都面临着危险,如果弟弟也出了什么事情的话,自己以后可就真要孤苦伶仃,没有依靠了!
胤男与阿鹊的身后,紧跟着进来的,是何氏,她也同样双目通红,脸色憔悴,看来这些天也没少为刘照担心。不过,很快她就上前,将胤男与阿鹊一手一个,从刘照身边拉开了:“阿弁刚刚醒过来,要好生休养,你们两个就别打搅他了。”
“阿母放心。”刘照开口了,虽然是对着何皇后说,却也同样是说给何氏听:“熬过了这一关,一切就都好起来了。”
“你能好转过来便好,否则,阿母还真不知道该如何处置。”说到这里,何皇后一挥手,所有的人都退出了帐幕,何皇后俯下身子,压低声音,在刘照耳边轻轻说道:“你父皇,至今也是昏迷不醒,满朝上下,这几天可都是胆战心惊,惶惶不可终日,生怕这一回,你跟你父皇,都挺不过去……而永乐宫那边,听说已经在上蹿下跳,四处活动,准备拥立那个贱人的儿子了!”(未完待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