长宁虽然是私自出宫,但是除了关于祁佑年之外的那些话,却不是泛泛而说的。本来,纪晓棠还想着,就在秦震和秦霖都进宫向韩太后求旨之后,韩太后会召她进宫说话。
可韩太后并没有,今天长宁的这番话,显然是出自韩太后的授意。
韩太后或许不知道长宁今天往馨华堂来,但是她必定了解长宁,知道长宁因为祁佑年的事,会召纪晓棠说话。她不需要直言让长宁转告纪晓棠,长宁总是会跟纪晓棠说的。
纪二老爷叹气,对于这个结果却并不怎么意外。
这件事,一家人早就想到了。
秦震和秦霖未必就没有想到,他们急着去求旨,不仅是不希望对方抢在自己的前头,还要在隆庆帝之前抢下先机。
依着韩太后所说,她早为隆庆帝看中了纪晓棠。然而,秦震和秦霖并不知情。
不知者不怪。
可现在,韩太后和隆庆帝知道了两人对纪晓棠的心意,隆庆帝收纪晓棠入宫,就显得不怎么友爱弟弟们。
“事已至此,也没什么好烦恼的。不过是兵来将挡,水来土掩。”纪晓棠很看的开。
祁佑年,必定会在选女官之前回到京城。
纪晓棠预料的不错,她很快就得到了消息,按照祁佑年的行程,明天就会抵达通州。
本来祁佑年的行程不会这么快,是他将大队压着俘虏和所俘获物资的车队抛在后头,一路轻车简从。在后宫帝后以及满朝文武看来,祁佑年这是少年气盛,领功心切。然而纪晓棠却知道,祁佑年这样拼命赶路是为的什么。
秦震也知道。
“王爷,我想请你帮个忙。”知道祁佑年明天就会达到通州,纪晓棠就跟秦震商量。
“晓棠尽管说。”对于纪晓棠的请求,秦震从来就不曾说过一个不字。
“我想请王爷帮忙,让我在阿佑进京之前,先见上阿佑一面。”纪晓棠这才说道,“这件事,也只有王爷才能办得到。”
“唔……”秦震沉吟,上下打量纪晓棠。“晓棠,就这一天,你就等不及了吗。明明知道我对你的心意,你好歹在我面前……刺伤我,晓棠,你好狠的心。”
纪晓棠微微眯了眯眼睛。
“王爷,你知道,我不是这个意思。”
秦震见纪晓棠这样,也正了脸色。
“晓棠是有事要与阿佑说。”显然,秦震也猜到了,纪晓棠要他帮忙,并非儿女私情。
“是的,阿佑进京面见帝后,一定会论及封赏。”韩太后和隆庆帝都在等着祁佑年向长宁求婚,而祁佑年必定会求两人将纪晓棠赐婚给他。
“那晓棠的意思是?”秦震看着纪晓棠,目光锐利,似乎是想要直接看到纪晓棠的内心深处去。
“我要说服阿佑,另求恩典。”纪晓棠也不隐瞒秦震。
秦震恍然大悟,看向纪晓棠的目光更加深炯。
“晓棠,你可是决定好了?这个机会,唯有一次。你就不怕后悔?”秦震问纪晓棠。
“王爷放心,我已经想的很清楚。”自从知道祁佑年立下了军令状,她就在想这个问题了。
或许,很多人都会认为,祁佑年这样的功劳和才干,若是求旨要纪晓棠为妻,总有些机会达成愿望。
而作为当事人的纪晓棠,对这件事应该存着更多的期待。她本就不是遇难而退,轻易放弃的性格,有一拼的机会,她应该不会放弃。
然而纪晓棠却看的很清楚,她没有一拼的机会。
即便是有那一拼的机会,最后的结果,她不可能会如愿地与祁佑年在一起,同时还会给威武侯府和纪家带来巨大的灾难。
威武侯府或许能够挺过去,但是纪家却不能。
纪晓棠没有别的选择。
“既然晓棠想清楚了,那么这件事,就交给我吧。”
秦震说到做到,竟真的很快就为纪晓棠安排好了行程。
祁佑年会再加快脚程,夜间在通州弃舟登岸,之后会再通州停留一夜,第二天再进京。而纪晓棠则是立刻潜行出发,在通州与祁佑年相互。
纪晓棠与纪二老爷和纪二太太说过了,暗暗出了馨华堂,坐上了秦震安排的马车。
马车里,还有另外一个人。
“王爷!”纪晓棠惊讶,秦震并没有说会跟她同去。
“此事大不易,我若不同去,实在不放心。”秦震似乎并未察觉纪晓棠的惊讶似的,如同以往般笑着说道。
避开所有的眼线,安排纪晓棠往通州见祁佑年,这确实是不易做到的事情。
然而,盯着秦震的人,肯定比盯着馨华堂,盯着纪晓棠的人多。秦震同去,只能增加被发现的风险。
“王爷可都安排好了,王爷出京,若被人发觉……”在外的藩王若不经传召私自进京,则等同于谋反。而在京城中的皇族没有圣旨出京,也是一样的重罪。
“晓棠放心,一切俱已安排妥当。”秦震胸有成足。
他这么说,纪晓棠也就不好再说什么了。
秦震做事果然可靠,他们所乘坐的马车外表看着平常,而且行走起来却速度飞快,坐在车中也稳当的很,并不觉得如何颠簸。
出城的时候,也不知赶车的人出示了什么东西,城门守卫根本问都没有问,就放了马车出城。
过了京城十里亭,马车就加快了速度。
秦震好神在在,且一派我心情很好,仿佛出来郊游的样子,还很殷勤地从车厢的暗格中取出茶水和点心来。
“晓棠身边也没带服侍的人,若是不嫌小王我粗陋,就让小王我服侍晓棠县主吧。”
也不知道这马车里装了什么机关,那茶水和点心拿出来,竟都是热的。
“王爷折煞我了。就是有天大的胆子,也不敢让王爷服侍我。”纪晓棠摆手拒绝,又问秦震,“王爷今天性情颇佳,是遇到了什么好事了,不知道王爷可肯说来听听。”
秦震就嘿嘿笑了两声,也不答话,两眼望定了纪晓棠,眼神似乎是在说“你知道的”。
“我不知。”纪晓棠答道。
“晓棠想让阿佑改变主意,这件事,我很高兴。”秦震竟然也就坦然相告。
如果秦震用别的话支吾,或者是用假话讨她的欢喜,她就有千万种的应对法子,可偏偏秦震竟是这样坦白。
纪晓棠无法对秦震生出恶感来。
“王爷不觉得这样有失厚道吗?”看着两个有情的人不能在一起,他不是同情,反而是高兴。纪晓棠向秦震投过去一个谴责的眼神。
“或许,但是这世上有些事,是不能让人的。”秦震不以为忤,依旧笑着说道。
或许,他也非常高兴,终于有机会,在纪晓棠面前,将这些话明白透彻地说出来。
“王爷与阿佑也是自幼的交情,就是现在,我也相信,王爷是信任阿佑,对阿佑怀着善意的。王爷与我,就算不比与阿佑,也总有些香火情。王爷若肯助我们……”
如果秦震肯全力帮助她和祁佑年,那么她和祁佑年就有了更多的机会能够在一起。
“晓棠,你叫我做任何别的事,我都会答应你。唯独这件事……”秦震不再是方才笑呵呵的模样,一双眼睛更加黝黑深邃。“晓棠,我也有一个要求。不要再跟我提这件事。”
秦震是认真的,就仿佛纪晓棠有她的底线,秦震对纪晓棠的宽容,却唯独这件事除外。
纪晓棠低下头,略想了想,就点了头:“好。”
秦震满意的点头。
马车跑的飞快,两人在车上低声的说话,纪晓棠也喝了茶,尝过了点心。
“是从苏州请的点心师傅,这蟹壳黄是他最拿手的,堪称一绝。”秦震很好心情地告诉纪晓棠,说做这点心的师傅,还是一次他出京办差的时候偶然遇到,干脆就给带回王府了。
秦震不说,纪晓棠也知道,他是爱吃这种点心。
蟹壳黄在北方或许少见,但于纪晓棠也不是多么稀罕的东西,但秦震王府里这点心师傅做的蟹壳黄,确实是她吃过的最好吃的。
纪晓棠就点头赞了一句。
“晓棠喜欢,我打发他去馨华堂,每天做给你吃。”秦震立刻大方地说道。
纪晓棠也忍不住笑了。
“王爷太夸张了。何苦这样大费周章的,我若喜欢吃,打发人向王爷讨,王爷想来也至于觉得太麻烦。”
秦震立刻点头:“这样也好,都随晓棠的意就是了。”
虽然这次出行冒了极大的风险,然而一路上,有秦震作伴,纪晓棠并没觉出什么紧张来,甚至也没有感觉到远行的疲劳。
马车到了通州,就略微放慢了速度。赶车的人显然是秦震的心腹,并不需要秦震特意吩咐,就知道将马车往哪里赶。
最后,马车停在了一座土地庙前。
秦震扶着纪晓棠下车,车夫已经上前叩响了土地庙的门环。
纪晓棠趁这个机会左右看了看,她们正站在一条青石铺就的小街上,脚下的青石在月光下闪着清辉。小街很是僻静,除了眼前这做土地庙,便是农人的菜地。已经入夜,小街上除了她们,一个人影也无。
“这里不远,就是驿站。阿佑从驿站后门出来,不会被人发现。”秦震低声告诉纪晓棠。
车夫已经敲开了土地庙的门,来应门的,是个老僧。老僧探出头来,只看了一眼,就飞快地将庙门打开。
纪晓棠和秦震迈步进了庙门,就有老僧领路,上了台阶。
土地庙不大,前面就是大殿。
“祁将军刚刚到。”老僧推开大殿的门,低声通禀了一句,自己就躬身闪在了门边。
几乎是在同时,里面的人就到了门边。
“晓棠,四哥!”来人赫然正是祁佑年。
分别良久,乍然相见,就是纪晓棠也有一刻觉得自己的呼吸似乎停止了,然而心却跳的越发热烈起来。
祁佑年未着盔甲,只一身锦袍,腰间宽待扎住,头上包着淡青色的璞头。
月光暗淡,烛光闪烁,但纪晓棠还是看清楚了祁佑年。
数月不见,却仿佛已经分开了几年的光阴。祁佑年瘦了,人似乎也高挑了一些。
“阿佑!”纪晓棠听见自己的声音说道,就伸出手去。
祁佑年几乎是立刻就握住了纪晓棠的手。
秦震方才在车上还说吃醋,此刻面上却只有亲切的笑容。
“这里不便,咱们进殿说话。”秦震提醒道。
祁佑年和纪晓棠齐齐回过神来。
三个人走进大殿,这才正式相互见礼。
大殿内燃着两根牛油大蜡,将三个人的人影照的朦胧晃动。这一幕,恍若在梦中一般。
祁佑年显然还不知道纪晓棠真正的来意,只当是纪晓棠太想见他,所以求了秦震带她前来。少年的脸上已经完全脱去了最后的一丝稚嫩,完全是青年的模样了。
本来资质不凡,比一般人成长的就快。而蜀中的战事,更让他加速了成长。
这样的祁佑年,让纪晓棠有些心疼,也有些骄傲。
因为有了那样的猜测在心间,祁佑年即便是回过神来,当着秦震的面,也不再掩饰对纪晓棠的一片深情。他有些急切地抢着坐在纪晓棠身边,还握住了纪晓棠的手。
本来,三个人的位置,是秦震在上首正中,纪晓棠和祁佑年分居左右下首。
但是祁佑年却更改了椅子的位置。
秦震看出来了,淡淡一笑,并没有计较。
“不必在意我,是晓棠找你有话说,等不及你进京。”秦震笑着说道。
“多谢四哥。”祁佑年对秦震道谢,面色已经微微有些发红,只是因他肤色略黑,且烛光不明,倒是不怎么明显。
向秦震道过了谢,祁佑年就将自己的目光和全部注意力都给了纪晓棠。
“李师傅送来的粮草非常及时,我知道,那是你家最后的存粮。若没有韩克让,三个月拿下蜀中,我手下军兵必定会付出惨痛代价。”祁佑年握着纪晓棠的手。
他之所以如此感情外露,且不避忌秦震,是有两个缘故。
秦震送了纪晓棠来,在他看来,已经是一种表态。而且,他进京之后,就会向韩太后和隆庆帝请旨,与纪晓棠结为夫妻。
在现在的祁佑年看来,他与纪晓棠不仅两情相悦,而且纪晓棠很快就会名正言顺地嫁给他,成为他的人了。
“晓棠,我也几乎等不及,若不是收到四哥的消息,就要连夜进京。”只要一见到韩太后和隆庆帝,他就求旨。
“阿佑,我赶来,正要跟你说这件事。”祁佑年这般热切的模样,让纪晓棠的心几乎动摇了起来。
或许,她就该放任祁佑年去求旨,或许,事情就能成了呢。
“好,晓棠你说。是关于亲事,你有什么要求?”祁佑年此刻想的都是美好的事情。
“是的。”她是有要求,但绝不是祁佑年所想的那样。
虽然有片刻的动摇,但终究是理智和对现实的深刻了解,在纪晓棠的头脑中占了上风。
祁佑年沉浸在喜悦中,并没有察觉到纪晓棠的异样,一双眼睛期待地看着纪晓棠。虽然他很确定,纪晓棠对他,就如同他对纪晓棠一样,所以他才下定决心立军令状,要去请旨。
然而,仔细地想一想,这样对纪晓棠来说,是不是有些怠慢呢。
女孩子家都金贵的很,纪晓棠尤其如此,此刻想要提什么要求,那是合情合理的。如果纪晓棠提了什么要求,他甚至比纪晓棠什么要求都不提还要高兴,并且会想尽法子去满足纪晓棠。
“阿佑,你不要去请旨赐婚。”纪晓棠终于还是将这句话说了出来。她说的很直接,甚至没有什么铺垫。
她们见面的时间有限,而且,这样的事,干脆地说出来,比顾左右而言他,做些无谓的铺垫更适合一些。她与祁佑年之间,也不需要那些。
祁佑年似乎并没有听清楚纪晓棠的话。
“晓棠,你说什么?”祁佑年小心地问纪晓棠。
纪晓棠将方才的话重复了一遍,这次说的更慢,也更加清晰。
祁佑年不能自欺欺人,他脸上喜悦的神色甚至来不及退却,就听到了这样的消息。
“晓棠,”祁佑年有些急切,是京中发生了什么他不知道的事,让纪晓棠不得不委曲求全。
至于纪晓棠改变心意,不再喜欢他这个可能,他根本想都没有想过。
“阿佑,我不是不得已。我们必须要这么做。……与其白白浪费你的战功,不如做些更有意义的事情。”
“我们的亲事,难道就没有意义!”祁佑年压抑着内心激烈的感情。
在纪晓棠面前,他还是第一次表现的如此激烈。
秦震就在一边坐着,脸上带着若有所思的表情。他遵守了他的承诺,没有打扰两个人。而那两个人,此刻应该也是完全无视了他。
秦震若有所思的表情,慢慢地染上了一丝淡淡的,几乎无法被人觉察的笑意。
有些事情,上天注定,人力所不能及。
“阿佑,你知道我不是那个意思。”纪晓棠努力镇定,也安抚祁佑年的情绪,让祁佑年理智下来。“阿佑,我们……时机未到。”
“若等水到渠成,只怕我们永远没有那样的时机。”祁佑年说道。
显然,他对两人的处境和亲事也是认真地考虑过了。
“阿佑……,”纪晓棠平时说话口才极佳,为了这次来说服祁佑年,她事先还做了充足的准备。然而此刻祁佑年就在她面前,事先准备好的那些话,她却似乎都想不起来了。
她只能告诉祁佑年一个原因,一个祁佑年无论如何都不能无视,且一定会树丛她的原因。
“阿佑此时进宫请旨,不出一月,纪家必定家破人亡。”纪晓棠的神态和语气中,几乎不带任何情绪。
然而这句话,却让祁佑年立刻就僵住了,连何至于此,他一定会尽力保护纪家这样的话,都无法说出。
半晌,祁佑年垂下了头。
“晓棠,依你的意思……”
“阿佑,你带了韩克让回来。”纪晓棠这句是肯定,不是问句。
“是的。韩兄与我同来,此刻就在驿馆。”祁佑年告诉纪晓棠。他称呼韩克让为韩兄,显然这些日子,两人相处的不错。
这也是纪晓棠意料之中的事。
但凡对方不是实在猥琐不堪之人,又怎么会不与祁佑年成为好友呢。
“阿佑要向太后和陛下请求恩典,就请求彻查让韩克让蒙冤受屈,隆庆初年的那场科场舞弊案吧。”纪晓棠缓缓说道。
祁佑年抬起头,一双眼睛望着纪晓棠。
“阿佑,我了解你。虽然兵不厌诈,但是你将韩克让当做朋友,许诺了他的事,你一定想要做到,否则就会寝食难安。隆庆初年的科场舞弊案,牵连甚多、黑幕重重,若没有恩典,不仅查不出实情,还会害了韩克让。”
似乎是知道祁佑年会说什么,纪晓棠很快又接着说道:“阿佑,内乱虽大部平定,然而北蛮蓄势待发,你也不可能永远留在京中。你护不住韩克让的。”
“晓棠,这些日子,你查了那个案子?”祁佑年问。
而答案,当然是肯定的。
“我也并不是没有想到这一点。”然而那个时候他也并不在京中,且年纪尚小,且一家子武人,不比读书人关心这样的事。
这件事,侯府似乎也不想让他知道太多。
如今见纪晓棠如临大敌的样子,祁佑年立刻就明白了。
祁佑年抬眼看向秦震。
秦震郑重点头。
“阿佑,那件事的黑幕超出了我们的想象,就算是将我安王府、威武侯府,再将晓棠一家绑在一起,也未必能查到实处,更不要说将真凶缉拿归案,还被冤枉的举子清白。”
祁佑年想了半晌,心中知道纪晓棠夜间来见他就为说这件事,显然其中利害非同小可,也可见纪晓棠的决心。
其实,纪晓棠还是为了他。
就是要的这个恩典,最终受益的,也还是他。
“好。”祁佑年终于点头,“晓棠,求旨赐婚的事,我也不会放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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