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论是秦震,还是祁佑年,对事情的发展都有些上火。纪晓棠心里也不是不急,然而她知道,越是这种时候,就越要稳得住。
“王爷,阿佑,当前的情况,咱们之前商量的时候,不是都预料到了吗。虽然实际的情况,要更让人恼火一些,但大体来说,并没有脱离我们的掌握啊。”
纪晓棠看了看秦震和祁佑年,然后才继续说道:“而且,我们手里掌握的证据,也确实不足。”
以他们掌握的全部真实证据,要定杨阁老的罪,其实已经可以了。但是那样的话,就势必会将韩太后和隆庆帝都牵扯进去。
所以,他们不得不将一部分真实的证据压下来,而另外制造了一些证据。
秦震和祁佑年对视了一眼,两个人忍不住都笑了。
这种笑一方面是真的被纪晓棠开解了,另一方面也有些苦笑的意味。
虽然,他们都已经十足的确定,杨阁老就是当年科场舞弊案最重要的操作人,而且他还是谢氏反贼的首领破军,正是他买通了一批亡命之徒,假冒北蛮的小股军队,劫杀了七杀。
但是,科场舞弊案已经过了多年,且有韩太后和隆庆帝帮着收尾、遮掩,而杨阁老在后面一件事中,更是谨慎小心,根本就没有留下丝毫可以给他定罪的证据。
那封杨阁老通敌的信件,是秦震找人模仿的。
秦震和祁佑年递交的那些证据中,也有一部分是假造的,虚中有实,实中有虚。
本来他们的计划,这些东西都只是表面上的幌子,真正的杀招则在暗处。
整件事,可以说大体上是按照他们的计划在发展的,只有一件微小的意外。
这件意外就是秦霖。
他们想到了,秦霖与杨阁老有交往,但是没有想到,秦霖会明面上这么维护杨阁老。就仿佛是,他的利益真的与杨阁老完全绑在了一起,他真的是全力在维护杨阁老。
“如果真是这样,那事情就难办了,我们将不得不调整计划。”祁佑年说道。
“我想,肃王未必是全心全意地要维护杨阁老。”纪晓棠沉思片刻,慢慢抬起头来,目光落在了窗前那一盆兰花上。
“晓棠,这话怎么讲?”秦震问。
“与其说肃王在维护杨阁老,不如说,肃王在向韩太后和陛下表忠心。与王爷的争吵,也应该是虚实半掺。假的那一半,自然是做给韩太后和陛下看的。太后和陛下重新重用肃王,为的不就是这个吗?”
秦震笑而不语。
“就是王爷,与肃王爷争吵的时候,只怕也有一半是做出来的吧。”纪晓棠又道。只是这两兄弟牵绊极深,吵着吵着,难免就吵出一丝真火来了。
秦震这次依旧没有说话,算是默认了。
祁佑年在旁边对纪晓棠轻轻地点了点头。
他自幼在京中那几年,与秦霖和秦震都有所接触,对这两兄弟之间的事情很有些了解。
“王爷,我的意见是,我找肃王谈一谈。”
“什么?”秦震挑眉,这回他再不能沉默了。
“我找肃王谈一谈。”纪晓棠重复了一遍方才的话。
“晓棠,你找他谈什么?让他有机会拿这个做要求,让你嫁进肃王府去给他做偏妃吗?不行,本王不同意。”
秦震发火,祁佑年却镇定的很。显然,在他们两个人之间,祁佑年对纪晓棠更有信心。因为,他知道纪晓棠的心。
又或者是,祁佑年不需要这样在纪晓棠面前流露火气。
“四哥,不如听晓棠说说她究竟是怎样打算的。”祁佑年劝秦震。
秦震瞄了一眼祁佑年,眼神中有什么一闪而过,随即,他就将目光又转向了纪晓棠,示意纪晓棠可以继续说下去。
“我相信王爷的判断。”
“我的判断?”
“是的,王爷对肃王爷颇有些期许。王爷与肃王爷兄弟自幼一起长大,我相信王爷看人的眼光。”
秦震的嘴角就微微翘了起来,方才因为纪晓棠要去找秦霖而生出的那一点不快,顿时就烟消云散了。
纪晓棠看到秦震的脸色,也微笑了起来。
“我相信王爷看人的眼光,肃王爷不会不顾及祖宗的江山社稷。王爷,要将杨阁老连根拔起,咱们必须得跟肃王爷联手。”
而种种迹象表明,肃王是有与秦震比肩的实力的,虽然他这些实力大部分都在暗中。
“我们若是联手……”秦震略顿了顿,就苦笑了一声。
“当然不是明面上的联手。所以去找肃王爷的不是王爷,而是我。”
秦震的目光定定地落在纪晓棠的脸上。
纪晓棠也直视着秦震。
“王爷,目前这是我们唯一的选择。还请王爷暂时能将其他都放下,为了王爷祖宗的江山社稷。”
秦震站起身,在书房里来回踱了数步。
“好。”
“那么事不宜迟。”纪晓棠笑道。
这件事就这样定了下来,而纪晓棠要见秦霖并不难,并不需要她亲自上门求见,秦霖送她的那盆兰花,就是两人见面的一个好因由。
然而,秦震却将这件事接了过去,由他的人安排,很快,纪晓棠就接到了肃王府的回音。
四月天,春暖花开,正是肃王府的花园景致最好的时候。上一次纪晓棠去肃王府,郑桂和秦霖都曾表示,希望纪晓棠以后能常来他们的园子里逛一逛。
郑桂打发人给纪晓棠送了帖子,邀请纪晓棠第二天过府游园。
纪晓棠欣然应允。
到了约定的当日,纪晓棠收拾利落,到萱华堂来给纪老太太和纪二太太行礼。
纪大太太、杨氏和纪晓莲等人都在。
杨阁老被下令,几乎等于是圈禁在了府中,钟姨娘的丧事不得不终止。钟姨娘的灵柩棺椁都被送去了城外寺庙中暂停,而本来在阁老府中的纪大太太,就被杨家人给劝了回来。
杨阁老府上发生了这样的变故,纪大太太以及纪晓莲等人都不适合再住在那里了。
纪大太太回到家中,就变得有些病恹恹地,一旦有什么风吹草动,就要惊跳起来。她虽然精神不济,但是往纪老太太这里来的晨昏定省却比以前殷勤了许多。
即便是相看两厌,纪大太太还是会在萱华堂陪着纪老太太多坐一会。
当然,纪大太太也留了心,每次都要有杨氏陪同着。
纪老太太最近心情不错,而且也颇给杨氏面子,倒是并不曾刁难纪大太太。
郑桂打发人来,只请了纪晓棠一个。当时那人还隐晦地提了一句,说本是也要请纪晓莲的,可纪晓莲有孝在身,只怕不便,就不敢相邀了。
钟姨娘虽是妾室,却是纪大太太的生母,也是纪晓莲的亲外祖母。纪晓莲是要为钟姨娘守孝的。
纪晓莲坐在纪大太太的下手,见纪晓棠打扮的光彩照人,在众人簇拥下往肃王府去了,心里就很不自在,一张脸上也没什么好颜色,呆坐了片刻,实在坐不下去,站起来说了声身子不适,就闷闷地走了。
纪老太太见了,干脆就发话,让纪大太太等人都散了。
而此刻,纪晓棠已经到了肃王府。
这次游园,郑桂只请了郑梓、吴佳言和纪晓棠三个。见到纪晓棠,郑桂的态度比上一次还要亲热了。亲自带着人将纪晓棠接到花厅中,大家相互见礼寒暄,坐下说话。
比起上次来时,肃王府花园中的景色果然有大不同,可以说是繁花似锦,仿若仙境一般。
只是景物更加繁盛,但是人却少了。
纪晓莲没有来,杨阁老出了事,杨翩翩和杨珊珊姐妹自然也不会出现在这里。
只是在场的几个人似乎完全没有想到这件事,也没有想到这几个人,大家说话,完全是一派欢欣的景象。
“本来还邀了长宁,可惜她说另外有约不肯来。”郑桂笑着说道。
“公主另外有什么约?”吴佳言就问,“说起来,每年到这个时候,公主不是要办花会,就是要办茶会,可今年却什么动静都没有。似乎将我们这些人都给忘记了。”
吴佳言上次来时,还有些默默无闻的意思,很少主动说话,这次却更加大胆,且开朗了许多。
吴佳言是真正非常开心的。
“公主哪里还记得我们呢。”郑梓就笑。
“你这小丫头,不是明知故问?”郑桂对吴佳言的态度也越发亲昵,“公主另外有约,约的自然是小威武候了。”
原来今天长宁约了祁佑年。
祁佑年今天倒真是有空闲,但纪晓棠不信是两人有约,说长宁打听到祁佑年有空,特意去找祁佑年才更符合事实。
众人都笑,纪晓棠也跟着笑。
“可惜,小威武候为了那个韩克让,将好好的求旨赐婚的机会给错过了。要不然,这个时候,公主大婚的日子差不多都能定下了。”郑梓又道。
“不过略推迟些日子,大婚总是有的。”郑桂就道。
众人说了一会话,郑桂就找机会,将纪晓棠从花厅中带了出来。
“王爷已经在小书斋中等候妹妹了。”郑桂带着纪晓棠,穿花拂柳,一面笑着跟纪晓棠说话,“王爷不好在这里露面,因此还要劳动妹妹多走几步路。”
“王妃太客气了,是我多有搅扰。”
“妹妹这才是客气。若这是搅扰,我和王爷恨不得妹妹天天,时时刻刻都来搅扰我们。”郑桂的笑容越发亲热熟稔。
郑桂善言谈,纪晓棠在她面前,除了必要的话,也就不再多言。
郑桂似乎也还喜欢纪晓棠这个样子。
“妹妹别怪我多问,我听说,那天长宁往你府上去,妹妹可曾吃了她的亏?”一面走着,郑桂又问起长宁带御林军闯馨华堂的事情来。
这件事在京城中,已经是公开的秘密了。
“公主并不曾为难我。”
郑桂侧过头来,仔细打量了纪晓棠两眼,就又笑了。
“妹妹果然温婉可人。长宁的脾气,王爷和我都是知道的。妹妹在我面前,不必这样遮掩。……我将这件事跟王爷说,王爷和我都佩服妹妹的紧。能在长宁盛怒之下全身而退,妹妹可算是智勇双全了!”
这么说着话,就已经到了小书斋的前面。
“长宁的脾气,一时放过了妹妹,只怕日后想起来,还会继续跟妹妹为难。妹妹能躲过一次,未必能躲得过第二次。妹妹该早些打算,不为自己,也该为妹妹的家人,准备一个万全之策。”郑桂又将脚步放慢了些,意味深长地对纪晓棠道。
长宁是暂时相信,她和祁佑年之间没有什么。然而时间长了,长宁未必就不会再起疑心。
而且,王娇儿和江妙儿虽再不能成事,可郑桂这里,还有一个“张丽蓉”啊。
至于郑桂提的万全之策,还还有什么呢。
嫁入肃王府,有了肃王爷做靠山,长宁也得有几分顾忌。而且,她嫁了人,与祁佑年之间,自然就是什么也没有了。
纪晓棠微笑不语。
郑桂见纪晓棠这个样子,暗暗皱眉,从第一次见面开始,她就拿纪晓棠无可奈何。这样的纪晓棠,进入肃王府,真的是一件好事吗?尤其是对她来说。
秦霖已经站在小书斋前面,迎接纪晓棠了。郑桂因此也就将话题停住,握住纪晓棠的手,笑吟吟地上前。
“王爷,我将晓棠妹妹给你带来了。”她这样的说法和态度,竟有几分暧昧。
郑桂这样,自然是故意的。
秦霖又上前走了几步,满面带笑。
“有劳王妃了。”
纪晓棠忙向秦震屈膝行礼,秦霖微微侧身,还了纪晓棠一礼。
“希望没有太过叨扰王爷。”纪晓棠说道。
“我这里无时无刻不欢迎晓棠妹妹,再没有叨扰之说。”秦霖说着,就将纪晓棠往小书斋里面让。
“我将晓棠妹妹交给王爷,王爷可要好好照顾晓棠妹妹。”郑桂却并不跟着进小书斋,而是笑盈盈的说道。
“王妃请放心,但凡我有不道之处,晓棠与王妃告状,我便自认领罪,任打任罚。”秦霖微笑道。
郑桂就这样笑盈盈地走了。
这次与上次不同,纪晓棠有正事要跟秦霖谈,所以并没有阻止郑桂。
等纪晓棠跟随秦霖到小书斋中坐下,就有服侍的丫头送了香茶果子上来。
“此次前来,是有要事要跟王爷商量。”纪晓棠见小丫头退到一边,就对秦霖说道。
秦霖就向左右伺候的人摆了摆手,等人都退了出去,秦霖就向纪晓棠做了一个请的手势:“晓棠请说。”
“王爷是明白人,我也就不跟王爷绕弯子了。”
纪晓棠开门见山,她来与秦霖谈的就是杨阁老的问题。
“晓棠这次来,是自己的意思,还是我那皇弟的意思?”秦霖听纪晓棠说明了来意,并没有发表意见,而是问纪晓棠。
“是我自己的意思,而我来之前,已经说服了安王爷。我是凭直觉相信王爷。安王爷则是因为了解王爷,深信王爷,在这件事上,王爷与他是站在相同的立场的。杨阁老的身份已经确定无疑,王爷绝不会愿意保护一个反贼。若是别人,或许会为了一己私利这么做,但是王爷却绝不会这么做。”
“哦?”秦霖不置可否,“这是我那皇弟说的。”
“是的。”纪晓棠点头,“安王爷很信任王爷。因为与王爷在宫中争吵,王爷竭力维护杨庭宇,安王爷虽然知道王爷有苦衷,有其他的安排,却还是气王爷。”
“我那皇弟会生气?他单单只气我?护着杨庭宇的,可不仅是我一个人。”
“那是因为,安王爷只对王爷有期待,也只信任王爷。”纪晓棠慢慢地说道,好让秦霖有时间完全体会这句话中的意味。
果然,秦霖听了纪晓棠的话,半晌没有言语,一双眼睛中的流露的情绪复杂难言。
良久,秦霖才回过神来。
“晓棠,我没有想到,你对我那皇弟的影响这么大。”
“王爷,并非是我的影响。”
秦霖笑着摆了摆手,表示不想继续在这个问题上跟纪晓棠争论。
“那么晓棠这次来,打算让我做什么?”
“不是我要让王爷做什么,而是这种情况下,唯一可以让王爷和安王爷双赢,不会让贼人有机可趁,且最有利于江山社稷的做法。”
秦霖看着纪晓棠。
“小王洗耳恭听。”
“安王爷和王爷都成竹在胸,偏偏不肯说,要借我的口说出来。”纪晓棠笑了笑,“反贼势力必须要连根拔去,而且只有眼下这一个机会,若是错过了,以后就再也没有了。”
所以,秦霖和秦震必须要联手,也只有他们联手,才能彻底除去杨阁老。
“我若同意,你们也未必能办成这件事,只怕,还会让事情更加难办。”秦霖就笑道,意味深长地看着纪晓棠。
“科场舞弊案中,杨阁老是唯一主谋和首恶,只要王爷和安王爷一样相信这一点,杨阁老就能除去。”
“唔……”秦霖看着纪晓棠,这就是让他保证,不会因为这件事,而牵连到韩太后和隆庆帝的身上。
“王爷与安王爷联手,当然只能在暗中。”
这句话,让秦霖脸上的笑意越发的明显。
“至于谋反一案中,杨庭宇也是唯一主谋与首恶,绝不会做无谓的牵连。这也是为了避免朝野上下震动,并非只是权益之举。”
也就是说,即便秦霖和杨阁老暗中有什么来往和交易,秦震也可以视而不见。
然而两人的合作条件还不仅仅是这么多。
除掉杨阁老以及相关的党羽,立刻就会有利益分配的问题。通常来说,这个问题才是最为关键的。秦震与秦霖合作,必将与之分利。
“安王爷愿意与王爷平分。安王爷还让我给王爷捎一句话:兄弟一心,其利断金。”
秦霖的目光微微一闪。
他当然不会错过纪晓棠话中的意思。
将杨阁老连根拔除,在某方面来说,就仿佛是当年杨阁老除掉鲁阁老一样,朝廷上下势必会出现一个巨大的权力空洞。
那么由谁的人来填补这个空洞呢?
只有他和秦震联手,互相扶持,才能保证他们的人手来填补这个空洞。而如果他和秦震还是各执一端,相持不下,那么得利的,就是韩太后和隆庆帝。
秦霖并没有考虑杨阁老。
杨阁老现在的情况,虽然韩太后和隆庆帝暂时保下了他,但以后也绝不可能会再用他。韩太后和隆庆帝现在这么做,还是为了保住他们自己,以及……不让他和秦震借机做大。
韩太后和隆庆帝最不希望的,也就是他最应该做的。
“好!”(未完待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