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亮的时候大雨滂沱。
倒霉的是守在大山里的将士,凄楚的是那些在雨地里歌舞的歌伎和舞姬,难受的是那些站在雨中的文武大臣,不是没地方躲雨,而是在大会盟时期一切都要看老天爷的意思,不论老天爷给你什么你都要受着。
唯一不受罪的是两位皇帝,昨晚还属于神魔的地方,现在成了皇帝的地盘,两位皇帝相对跪坐,礼官喊一声,两人就端起酒杯敬天,再喊一声就举杯敬了厚土,然后就是掌管山川河岳的诸神,总之和新郎新娘拜天地没有什么区别。
相爱,才会想杀!
云峥站在雨地里想起鸭子河惨烈的一幕,以及东京金殿上动人心魄的一幕,再看这两人笑意吟吟,把手言欢心底里的凉气就往上冒。
不关心这互为死敌的两个人如何做戏,他在享受这场秋雨给自己带来的凉爽之意。
京西军的军卒每人都有一件油布制作的衣衫,是专门用来套在盔甲下面防雨雪的,所以即便外面大雨滂沱,他们只要把面甲拉下来身上就暖洋洋的站着闭目养神。
石中信自然也有这么一套东西,站在一群老臣中间顾盼自雄,瞅着身边的老家伙们在雨中瑟瑟发抖心中有说不出的快意,如果这中间几个非常多嘴的家伙能够伤风死掉那就再完美不过了。
云峥将连鞘长剑杵在地上站在平台下面完全一副门神的样子,直到一条羊腿被辽国的近侍端过来的时候他才从神游中醒来。
不明白什么意思,不过看到对面的耶律信把一条前猪腿放在盾牌上准备吃的时候,才明白台子上的两位皇帝闲着没事要玩鸿门宴旧事,很明显耶律信就是吃猪肩膀的樊哙!
云峥自付在雨中干掉一条羊腿不成问题,就是不知道向来喜欢吃素的耶律信能不能把一条半生不熟的肥腻猪腿吃下去。
猴子见将军端着盘子想找一个支点,连忙走过来单膝跪地,帮将军端着盘子充当桌子,看在猴子今天特别有眼色的份上云峥不想再继续为难这个皮猴子了。
云家特有的刀叉被摆了上来,云峥搓搓手就打算开动,如果吃的慢了羊肉被雨水泡过一遍就没法子吃了。
风卷残云,一条羊腿很快就下了肚子,云峥抹抹嘴朝辽皇大叫道:“君上既然赐肉,何以无酒?”
赵祯哈哈大笑道:“宋臣粗鄙,皇弟莫怪,倒是辽臣显得文弱些!”说完话还特意指指吃肉吃的痛苦万分的耶律信。
耶律洪基命近侍给云峥拿了一皮口袋马奶酒笑着对赵祯道:“言信儿亲近佛祖,不食肉,这条猪腿乃是皇兄所赐,不得不食耳。”
皇帝和皇帝见面自然不会谈什么条件,只是在喝酒,吃菜,看看歌舞,具体的条件自然会有大臣们去谈,皇帝相互间说说祖上的交情,谈谈人间风物,等到最后在合约上用玺印就算完成任务。
三刻时间已到,皇帝会盟结束,所有人都湿漉漉的回到了各自的高台,只留下宋辽两国乐师继续在平台上吹奏乐曲。
云峥回到了帅帐,脱掉湿漉漉的披风,猴子帮着卸掉了铠甲,自己最后去掉了身上的油布衣服,捂得很难受。
葛秋烟的脸依旧花花绿绿的,躲在后帐不见人,云峥仔细的察看了一下她肿的发亮的面皮,见一切都在好转这才放下心来。
“夫君今日可曾见到辽国公主?”
“没有,今天是皇帝们拜天地的时间,她们估计不好意思出来,辽国皇帝给了我一条羊腿,味道不错。”
“妾身想过了,如果夫君娶了辽国公主对您的仕途有利,您就不必管妾身和姐姐的感受。”
“少来试探我,昨天晚上已经有了瓜田李下之嫌,我如果真把那个女人弄回家,人家的计谋就成功了一半。
韩琦他们正想着把那个女人要过来嫁给赵祯,如果辽国不同意把公主嫁给皇帝而是嫁给我……哈哈,就有热闹看了,且不说那个女人会不会趁我睡着砍死我,就是皇帝的疑心就够我们家受的了。
再说家里有你们两个我都要鞠躬尽瘁才成,再来一个,家里的热闹也够东京的百姓看了。”
云峥甩掉湿漉漉的靴子,这才松了一口气。
葛秋烟叹息一声就靠在丈夫怀里道:“嫁给您是妾身这辈子的福气,也是夫人的福气。”
“难说,如果你们都长成你现在的猪头模样,天知道我会往家里农多少女人,快点长好,看到你风华绝代的模样,什么样的女人也进不来我家的门。”
在云峥夫妇自伤自怜的时候,别的帐幕里的韩琦敲着墙上的地图大声道:“先手,我们一定要拿到先手,云峥可以从雁门关退出来,将雁门关交给最近表现的可圈可点的李东楚不是不行,只是李东楚品级不够不能兼任代州知府,那里需要再派去一位重臣坐镇代州,老夫以为司马君实可以胜任!
雁门关将是我大宋出击辽国的开始之地,从现在起,就要在雁门关囤积军械武备,以及粮草,为我们下一次出兵辽国打好基础。”
文彦博身体单薄,此时身上裹着棉被哆嗦着问道:“朝中各种变法最迟需要五年时间才能从根本上产生效果,我们一面准备整顿吏治,一面准备施行新法,还要准备军备,老夫担心我们会忙不过来,不妨先把重点放在国内,如果时机成熟,我们就大举充实边塞也为时不晚。”
包拯摇头道:“老夫倾向枢密使的意见,军事攻击讲究的是一个突然,一定要在战事的第一瞬间打辽国一个措手不及,提前准备不但隐蔽,最重要的是举杯突然性。
不过时间还长,不能因为武备影响王介甫变法大计,可以缓缓而行,最好在两者之间找到一个平衡点。”
宋绶等人听包拯这么说,频频点头,即便是文彦博也没有出言反对,韩琦见众人的意见已经达成一致,就拍了一下桌子道:“此事到此为止,文彦博全权处理此事,我等不再过问。”
“云峥对我处置清云公主一事极为不满,老夫担忧他会乘机使用金蝉脱壳之计离开东京,脱出我等的视线之外,一旦他回到蜀中,鞭长莫及的就会是我们。”文彦博终于感到暖和些了,就把云峥的事情放在了桌面上,希望能有一个确切的解决之道。
宋绶笑道:“云峥和我大宋别的将领完全不同,他也是进士出身,但是老夫发现他的言行举止和我大宋的士人截然不同。
礼教是我们从总角时期就要接触的教育,对我等来说这一切早就深入了骨髓,不论是行动坐卧走都有标准,说话,礼节的运用上老夫认为他连契丹人都不如。
最早的时候老夫在东京就发现了他身上的这个缺点,问起彭蠡先生的时候,老彭蠡竟然说他最喜欢这个弟子的天真烂漫,所以从未教导过他关于礼教的事情,还说这是他的一个试验,看起来很成功,如果云峥的心被礼教所束缚,必然不会有如今的云大将军。”
包拯苦笑道:“他老夫子还真的是择其才而教育之,却把麻烦推给了我们,孔夫子的有教无类绝非是这样的,人不知礼不如禽兽,云峥有时候会狂性大发率性而为,原因就是不识礼教。”
韩琦沉默片刻张嘴道:“对大宋来说多一位不识礼教的百战名将,比多一个才华横溢的才子重要的太多了,他不识礼教,你我知道啊,不与他一般见识也就是了。
他的军中军法森严,进退有据,人人知道自己的职权所在敢于冲锋陷阵这就足够了,如果担心他在军中惹出乱子,诸位家中的优秀子弟不妨加入京西军,只要我们的子弟人数多了,自然会改变这支军队的野蛮之风。
李常在京西军中权威日隆,这点小事还是能够做主的,而云峥似乎并不在意我们往他的军队里掺沙子,即便是赵氏皇族在他军中也有几个,他并没有刻意的去压制,已经有两位皇族子弟官至统制官。”
文彦博不以为意的道:“进入云峥军中,子弟们要从头做起,要从大头兵开始当,慢慢地熬资历,这样入军,恐怕没人愿意去。”
韩琦笑道:“云峥这样做并没有错,我们掺沙子的目的不是为了降低京西军的战斗力,只是想把这支军队身上浓重的云氏烙印减轻一点,子弟们从头做起并没有什么不妥,那两位皇族子弟不是也慢慢熬出来了吗?两位实权统制官,一位负责军械,一位负责粮饷,老夫问过李常了,都是可以一言可决事情的主,之所以没有成为领军将领,是因为本身条件所限定,并非不能成为统军将领。”
帐子里的重臣默然不语,把家中成才的子弟送入没有生命保障的军中,他们多少有些担忧。
韩琦长叹一声道:“我们既然不愿意把优秀子弟送入军中,那就休要再去埋怨云峥把持京西军,那是人家应得的,己所不欲勿施于人,老夫明日就去找大将军,韩氏两位族亲将进入京西军,请大将军用心培育,即便是战死沙场,老夫也绝对不会多说大将军半个不字!”(未完待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