顾月池与顾振涛相见大都在琴瑟阁里,有极少数的几次是在聚福堂,还从未到过前院。今日时辰已过三更,夜黑如墨,顾振涛却突然让刘副将领她过去,这让顾月池有些摸不着头脑,心中难免腹诽。
刘副将只将顾月池带到前院顾振涛的书房外,便不再往里走。借着昏黄的灯光见顾月池疑惑的看着自己,他鼓励性的对顾月池笑笑,“将军大人在里面,大小姐还是自己进去吧!”
因出来才匆忙,顾月池之来得及将衣衫穿妥,此时的她素颜示人,及腰长发倾瀑而下。知道刘副将的意思,她也不为难刘副将,只是轻笑着微微颔首,拢了拢前额的发丝,便掀起竹帘,低头走了进去。
顾家前院的书房之内,顾振涛一身朝服未换,看样子是刚从外面回来不久。此刻他正襟坐在书桌前喝着小酒,桌上则摆着几样简单的小菜。
“三更已过,爹在外面忙了一天了,为何还不就寝?”人未到,语先至。进到书房里,顾月池见书桌上摆放的吃食,不禁蹙眉又问:“您还没用晚膳?”
“刚从兵部回来,还没来得及用。”将手里的酒盅扬起,酒水入喉,辛辣滋味溢满口腔,顾振涛眉头轻皱,放下手里的酒盅,抬头对顾月池点点头,并抬手让她跟自己对桌而坐。
若无其事的打量了下书房里的摆设和格局,顾月池乖顺的坐下,抬手提起酒壶又往酒盅里斟满酒水。
顾振涛是武将,平日里除了研究战局和习读兵法书籍,很少在书房里多做停留。这个书房布置得很简约,一看便知主人心胸大气。
静候片刻,见顾振涛又喝了两盅酒水,却始终不曾出声,顾月池忍不住看着他问道:“夜色已深,爹却仍如此饮酒,可是有何烦心之事?”
其实她想的问的是,都这么晚了,他老人家还不睡,叫她过来作甚。但是话到嘴边,她却又改了说辞。
闻言,顾振涛手持酒盅把玩,眉宇微微锁起,他看着顾月池问道:“我听说你奶奶说今日你到赵家去奔丧了。”
顾月池点头,如实回道:“娘怀有身孕,怕去了犯冲,女儿这才替她跟姨奶奶一起过去的。”
“可见着赵朔舅舅了?”放下手中酒盅,顾振涛抬头看向顾月池,眉头依旧微锁。
何止是见过了,还不欢而散呢!
心中如是想着,顾月池却不多言,只是又点点头。
静静凝视顾月池片刻,顾振涛哀声一叹,喝了口酒,说道:“昨儿我回来的晚,你奶奶并未跟我提及赵家之事,今日方才得悉。枉我身为人父,却不知你朔舅舅本在狱中……”语气微顿,顾振涛双眼一眨不眨的盯着顾月池:“听说是你想法子提他出来的。”
顾月池心头一拧,紧抿菱唇:“爹是听谁说的?可是奶奶?”她曾当着老夫人的面给两个赵家长辈允诺,想来此事顾振涛该是从老夫人哪里听来的。
“是谁说的不重要!”顾振涛又倒了一盅酒,又是一仰而尽,叹道:“对你娘,我身为人夫,她娘家有事,本该由我出面。”
“爹是在怪女儿越俎代庖么?”打从顾月池进来,顾振涛一直都在喝酒,桌上的菜肴一口未动。此时听他如此说话,顾月池知他心中溢满酸楚,不禁眉头微蹙,有些怅然的问道。
“越俎代庖?”顾振涛摇头,因常年习武长满硬茧的手轻摇着,对顾月池苦笑:“在赵朔出狱之前你曾去过兵部,却只到大门而不入,你为爹着想,爹又岂会不知你的一片苦心?”
顾月池深蹙双眉。
她没想到顾振涛居然晓得她到过兵部一事。
话既然说道这份上,顾月池也就不再退避,紧抿嘴唇,她轻声问道:“女儿稍有揣度,却不知内情,只是依着谨慎行事而已,却不知所虑之事可是捕风捉影?”
听她问的如此干脆,顾振涛想到自身处境,眉头也蹙了起来。似是隐忍许久,终是压不下满腔怒火,只见他愤力捶击了下桌面,力道之大,震得菜碟都轻晃两下:“我为大楚王朝可抛头颅洒热血,可谓忠心耿耿,如今边关战势正酣,陛下不该听信谗言将我强留京城。”
顾振涛的话彻底应证了顾月池的猜测。
心往下沉了沉,她顿觉压力倍增。
若事情果然如她所料,那合着顾振涛被留在京城只是开始,却不知以后还会发生什么事情。
所谓树大招风,顾振涛战功赫赫,太得民心,怕也不是好事。
察觉到她的情绪变化,顾振涛怒火微敛,轻笑劝道:“爹对大楚王朝的忠心天地可鉴,陛下自然不可能视而不见,他虽眼下留我,也该是权宜之计,池儿不必过分担心。”
顾月池叹了口气:“爹能想开最好。”
对上顾月池明显写满忧虑的眼神,顾振涛一怔,很快的,他眼里浮现出一丝满足:“池儿能为爹着想,爹深感欣慰,日后若再有此事,莫要在自己想办法,由爹出面便是,你无需再到处求人。”
抿嘴笑了笑,顾月池眼里有些小倔强:“女儿明知爹的处境为何,又怎会给爹图添烦恼,即使在遇此事,还是会选择退走,绝不会到兵部去求您的。”
顾振涛眉头大皱,倏地笑言:“你这孩子的脾气跟你娘还真有的一拼!”
顾月池悠然而笑,似是又想起什么,止笑问道:“爹怎知我到处求人的?”
抬眼看着顾月池,眼中泛着心疼,顾振涛道:“若一开始便有办法,你一定不会到兵部走那一趟。”说到这里,他笑了,笑的猖狂:“不过说来你还算有办法,十一皇子不在,你却仍可自大牢里提出赵朔,真不愧是我顾振涛的女儿。”
顾振涛虽表面在笑着,顾月池却可以感受到他内心的憋屈和窝火。
他为国家南征北战,打了一辈子的仗,到头来自己女儿明明有事却还要顾及到他的处境,去求别人办事,这事怎能不让他怄火!
或许是血缘关系,顾月池觉得顾振涛格外亲切,也早已看出顾振涛的心思。伸手取了他刚刚端起的酒盅,她娇嗔说道:“若女儿猜的没错,爹回来后并未用膳。”
顾振涛淡笑着。
显然,顾月池猜对了。
秀眉挑起,她不悦的说道:“爹可知道,酒喝多了伤身,空腹饮酒更是伤上加伤。”把酒盅重重的放在书桌上,酒盅和书桌碰撞发出清脆的响声,她道:“日后爹若要喝酒,要先过了女儿这一关。”
“好!好!好!”顾振涛的笑终于变得爽朗起来,“在战场上,百万兵士听我的,在家里,我一切都听我们池儿的。”
莞尔一笑,顾月池的眸光也跟着亮了起来。
起来来到门前,喊了候在外面的刘副将,顾月池差他到膳房为顾振涛张罗晚膳。
待刘副将走后,重新回到书房里,看了眼桌上的菜肴,顾月池拿起筷子给顾振涛面前的小碟子上添菜。“酒水就不要喝了,爹先吃些小菜垫补下。”
仔细端详着顾月池布菜的样子,顾振涛欣慰点头:“一晃十几年,爹直到今日才懂得什么叫天伦之乐。”
府里的几个偏房都是老夫人给他选的,他自是没什么感情,虽说三房和四房都育有一女,不过他常年在外征战,回来之后也很少与她们亲近,着实没享受过什么是天伦之乐。再加上过去十几年,赵氏怨他,恨他,一入佛堂不出,他有意疏远顾月池籍此激赵氏回到琴瑟阁,可怎奈赵氏固执的很,倒使得他错过了自己看着女儿长大的机会。
每每想到这些,顾振涛心中便酸楚不已。
抬眸看了他一眼,见他虎目温润,顾月池心底有些复杂。又低下头把菜布好,她噘着小嘴笑道:“以后有的是时间,女儿多多孝敬爹便是。”
“好!”
顾振涛应着,接过顾月池递来的小蝶,津津有味的吃着。
在这一刻,他身上没了身为镇国大将军的霸气,反倒过了些身为人父的可爱。
静静的看着顾振涛把小碟子里的菜肴吃得干净,顾月池会心而笑。
有赵氏为母,有顾振涛为父,她其心足矣!
过了没多久,刘副将端着饭菜回来,给顾振涛布好了饭菜,天色已近四更,困乏来袭,顾月池叮嘱他好生吃了,便准备起身回琴瑟阁歇着。
吃着软糯的米饭,顾振涛对顾月池道:“过几日便是你外公发丧之日,那日必会有事端发生,爹会安排人马过去。”
“爹……”刚刚站起的身子一怔,顾月池看向顾振涛:“京城中知道外公发丧之日会生事端的人该不在少数,恐怕早有别有用心之人就等着爹派人过去呢。”
“身正不怕影子斜!”身上总算显露出武将该有的霸气,顾振涛坚定道:“别说那些有的没的,你娘为了嫁我,跟娘家断绝往来多年,现下她亲爹过世,若在发丧之日再闹出什么笑话,我有何颜面再见于她?”
顾振涛想要保护赵氏的心思,顾月池明白。但若真的依了他的意思,在赵家安排人马,只怕到时候一个不好被别有用心之人利用,不只赵家的事情解决不了,连镇国将军府都成了众矢之的。
“爹不必如此。”顾月池轻笑着起身。
既然一开始她没进兵部,今日就一定不会再把顾振涛牵扯进去。
顾振涛蹙眉:“你可是有什么好的法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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