坐在马车里的不是别人,正是刚刚离开聚福堂的智慧大师。
见他双眼微眯乐呵呵的跟自己说话,顾月池笑了笑,弯腰到车窗处扶着窗棂便坐了下来:“大师离开后我回自儿个屋里换了件衣裳,这才出来晚了。”
小眼睛越眯越细,几乎成了一条线,智慧大师道:“大小姐芙蓉天成,用不着太多点缀,是明珠即便蒙尘也会发出光亮的。”
“大师谬赞了。”好话对谁都受用,即便是顾月池也一样,等到裴慕云上了马车,马车驶离将军府门前,她这才又对智慧大师说道:“奶奶命我前往表兄那里去守着娘亲,就不知大师这会儿是一起过去还是回安宁寺?”
笑容渐敛,智慧大师似笑非笑:“尘缘事,尘缘了,大小姐将我在城门外放下即可。”
听他这话顾月池知道智慧大师不准备跟自己一起到凌潇潇那里去,微微思量,她秀眉轻挑:“大师今日下山是应我之请,明知有违大师出家人不打诳语的戒律,我却还请大师帮忙走上这一趟,合着大师回安宁寺,我也是该送的。”
今日一早她与凌潇潇去的地方不是别处,正是老夫人曾带她去过一次的安宁寺。
虽然一直以来不会阿谀奉承,也没有顾月瑶的交际手腕,不过顾月池知道,老夫人最看重的是什么,最相信的又是什么。几经思量之后,她便与凌潇潇一起出府,到安宁寺请了智慧大师过府。
若要替赵氏出气,最好的办法就是让老夫人低头认错,从她忍辱对赵氏下跪来看,老夫人早已将一切抛诸脑后,为的便是要把赵氏挤兑走,眼下眼看目的将要达成,又有什么可以动摇她的决心呢?
没错,就是孩子!
在得知赵氏有喜之后,她一定会有所动摇,不过既然赵氏能生,别的女人也一定也能生,为了让老夫人断了这个想法,顾月池这才主动到安宁寺去请了智慧大师过来,老夫人对智慧大师所说之话深信不疑,若智慧大师说赵氏怀的是儿子,那有了智慧大师的话,姨奶奶即便再如何绞尽脑汁也动摇不了老夫人的心意。
让一个普通人撒谎,难!
让一个出家之人撒谎,很难!
让一个得道高僧撒谎的话,那可就是难上加难了!
在前往安宁寺的路上,顾月池还在担心智慧大师不会同意,可当她到了安宁寺后,却发现这老和尚好像早已算准了她会来一样,早早的就让小僧候在寺外了。
从禅袋里取出佛珠放在手里,智慧大师一边转动佛珠,一边轻笑:“出家人从不打诳语,此行老衲也未曾破戒,大小姐不必如此介怀。”
神情一怔,顾月池与裴慕云对视一眼,开始琢磨智慧大师话里的意思。
“难道……”
心下闪过一个可能,顾月池欣喜莫名。
智慧大师看着顾月池,笑说:“将军府确是瑞气升腾!”
喜笑颜开,顾月池微微松了口气:“娘怀的是男丁么?”
这个世界没有B超这玩意,所以她不能未卜先知,自然不知赵氏所怀是男丁还是女娃,之所以说男丁,那是她在赌,赌那百分之五十的机会。
“老衲今日与老夫人如此说了,若夫人十月怀胎所产并非男丁,岂不是砸了老衲的招牌?出家人不打诳语,老衲又不会傻到为帮大小姐而坏了自己的名声,至于夫人所怀是男是女……”泛白的眉头动了动,智慧大师眼光灼灼的看着顾月池,神秘说道:“此乃天机,不可泄露也。”
这老和尚!
扑哧一声笑了,看着智慧大师故弄玄虚的模样,顾月池不禁摇了摇头。
他前面说的那些话明摆着已经回答了她的问题,后面却又加上那么一句,他还真是……这叫什么?童心未泯?好像不太确切!
怀的果真是男丁啊!
在心中畅快一叹,靠在因前行而摇晃不止的车厢上,顾月池心底轻松不少。
安宁寺座落在京城南面的山上,可凌潇潇所居之处却在京城北门外,依着顾月池的意思,她是要把智慧大师送到南门的,怎能老和尚坚持在北门下车,然后徒步回寺。一个在南,一个是北,顾月池心知如此老和尚一定会绕远路,可他坚持如此,实在拗不过他,马车便按照原定路线驶向京城北门。
智慧大师在京城正北门下车,后又回转入城。看着他渐行渐远没入人海当中,马车再次起动,顺着官道一路向北,在几经辗转后在一座山庄门前停下。
山庄占地约有几十亩,清一色的红瓦遮檐,一看便知是大户人家。
“这座山庄是皇上新赐的,听说也才落成不多时,潇潇来的次数不算太多,不过里面吃喝用度倒是齐全的。”与顾月池一起下了马车,示意马车向后门驶去,裴慕云看着顾月池问道:“不进去么?”
“我娘在里面,当然要进去。”眉梢轻挑,顾月池仰头看着山庄门口处的暗红色金字招牌。
玉柳山庄!
这名字一听就是凌潇潇取的。
“璞玉拂柳。”见山庄的管事来迎,裴慕云对顾月池做了请的手势,一边引着顾月池进了山庄大门,一边解释道:“潇潇说这个名字比较有意境。”
“还真适合他。”撇了撇嘴,顾月池开始四下打量起周围的环境。
与名字相近,这座庄园里主打植物便是柳树,三步一大柳,五步一小柳,虽其中还夹杂着其它花卉和磷峋山石,不过取玉柳山庄这个名字,确是名副其实。
到了山庄内,才知凌潇潇回来没多久便奉诏进宫了,被裴慕云带到他给赵氏临时安排的住处,顾月池四下看了看,见没有赵氏的影子,她不禁皱眉问着门外守在的丫头:“我娘去哪里了?”
进门福了福身,丫头回道:“夫人说要到花园走走。”
“裴大夫说过她需要静养的。”眉头皱的更深,有些担心赵氏的身体,顾月池跟裴慕云问了花园所在的方向,便步履匆匆的寻了过去。
春色正盛,玉柳山庄的花园之中百花齐放,姹紫嫣红。
命奶娘在不远处站着,独自一人站在花海之中,轻抚小腹,轻嗅着迎面袭来的阵阵花香,赵氏嘴角微翘,一副沉浸其中的样子。
在她腹中,孕育着一个新的生命,没了得知这个消息时的惊讶,没了与三姨娘要账房钥匙时的霸气,也没了杖毙夏香时的冷漠,此刻的赵氏气息平和,表情温润,满心都是对腹中生命的期待。
远远望着站在花海中的赵氏,顾月池轻笑着上前:“裴大夫说娘的身子还很虚弱,需要卧床休息。”
转身看向顾月池,赵氏眼神温和:“为娘的身子已然好多了,没碍的。”
“那也要主意。”轻轻搀着赵氏走向一边的角亭,顾月池叮嘱道:“眼下日子尚浅,还是不担事儿的。”
伸手覆上顾月池搀着自己手臂的纤手,赵氏点了点头:“你身子才刚刚见好,也需仔细着些。”
顾月池含笑点头,扶着赵氏在角亭里的石桌前坐了下来。
伸手亲昵的将顾月池鬓角的发丝掖到耳后,赵氏看着她:“你和你爹要做的事情,潇潇已然与我都说了,身为母亲,怎有让女儿为自己出头的道理。”
顾月池反问:“怎么没有?”
奶娘见母女俩在角亭落座,便张罗来了茶水,看着奶娘将茶水放到石桌上,顾月池接着对赵氏道:“人心换人心,八两换半斤,以前娘对女儿如何,我不计较,我知道娘是为了我才走出佛堂,在回到琴瑟阁后,娘宠我,护我,处处为我,比起娘为女儿所做之事,眼下我所做这些又算得了什么。”
赵氏原本大可继续留在佛堂过她的清静日子,可为了顾月池,她毅然走出了佛堂。她曾经与顾月池说过,过去在娘家的时候,她便看管了家族争斗,更不屑于那些争斗,可是为了她,她却把自己变成了自己最不屑的那种人。
听顾月池如此言语,赵氏勉强笑笑:“傻丫头,我宠你,护你,处处为你,那是身为人母的天性,我因何走出佛堂?一切的一切,只因娘当初为一时气恼而撇下了你。”她之所以为顾月池做那些事情其实很简单,她是想要尽自己最大的努力来补偿自己的女儿。
“这些女儿都知道,为此女儿过去才与娘不太亲近。”心中泛着浓浓暖意,顾月池知道,自己如今真的把赵氏当作了自己的娘亲。拉起赵氏的手,她会心说道:“娘说那是为人母的天性也好,说是为了补偿也罢,娘为女儿做了那么多,已然够够的了。乌鸦反哺,羊羔跪乳,动物都知道感恩父母,人难道不会吗?女儿也想为娘做些事情。”
“好孩子。”赵氏神情复杂,眼底微微湿润:“过去……是为娘错了。”
顾月池抬起头,见赵氏满眼都是为人母的慈爱,心底顿时觉得对与她更加亲近了几分。
手掌轻颤着抚上顾月池的面颊,赵氏声音哽咽,道:“你可知在你爹要纳妾之时,看着尚不解人事的你时,为娘有何心结?”
深深凝视着赵氏,顾月池摇摇头。
赵氏迟疑了下,忏道:“那个时候的你是那样的可人,可娘在心里却无数次的想,我千辛万苦把你生下来,为何你是个女儿,而不是儿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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