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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姓梁的,你是什么时候过来的!”庄氏率先发问,眉头竖起。
这人,怎么一点儿都不知道避讳!
一大把年纪了竟连这点儿分寸也没有!
略有些尴尬的梁镇长讪讪地笑了笑,无力地解释道:“刚过来,刚过来……不巧听到了些不该听的话。”
他也不想听的,可这不是……实在凑巧儿了么。
“你这人……!”庄氏想开口骂他两句,可偏生不知该骂些什么,只有拿一双眼睛谴责着梁平,一面却不知该如何收场,才能叫江樱觉得不那么难堪。
毕竟是个小姑娘,表意被拒本就已是一件十分伤自尊的事情,眼下又被异性长辈得知,换做谁只怕都会觉得想找个地缝把自己活埋了来的痛快利落。
可庄氏再一次忽略了,自家姑娘不是常人这回事儿……
“去连城了。”江樱从眼前忽然冒出了人的意外中回过神来,后说道。
什么?
庄氏明显地怔愣了一下。
好一会儿才反应过来,这丫头是在回答梁平方才的问题——问晋起去了哪里。
去连城了?
这小子好端端的跑去连城做什么!
呃,不对,问题是……这种时候,不慌不忙的回答对方的问题,真的是一个女儿家被意外窥破了尴尬心事之后该有的反应吗……?
原本准备接受江樱因此闹脾气甩脸色,至少羞愤离去等负面情绪的梁镇长,得此‘宽容’的待遇,受宠若惊之余,也颇费了些时间方回了神。
“呃,连城啊……”梁平点了两下头,而后用一种安慰的口气说道:“这个,当真也不算太远。不过一月路程而已,说不准三月杨柳还未发芽,人便已经回来了。无需多虑,无需多虑。”
江樱闻言看了梁平一眼,十分勉强地笑了笑,声音却十分平静地说道:“可晋大哥说……他极有可能再也不会回来了。”
话罢,便转身回了房内。
她走的还算利落,可梁平和庄氏却是齐齐地愣住了。
“啪。”
屋檐下的冰锥在逐渐变得炽热的日光照耀下,悄无声息的融化着,水滴顺着冰锥滴落在门前的青石地砖上,发出一声轻响。
庄氏蓦一回神,便即刻紧紧地皱起了眉头。
“怎么就忽然想去连城了?”庄氏不解地喃喃道,“且还不打算回来了?这算怎么一回事——”
在一侧沉吟的梁平,片刻之后适才揣测道:“大约是有什么要事去办也说不定。”
“他一个半大的孩子在连城无亲无故,能有什么要紧的事情?”庄氏口气不快地说道:“说走便走,连声招呼都没过来打,他倒是够洒脱利落的!可曾顾虑过其它?只可怜了我的樱姐儿……”
眼见着庄氏说到最后一句之时的委屈模样,梁平颇有些哭笑不得的拍了拍她的肩膀安慰道:“好了好了,也别这么说……”
“你好好想想,那孩子可不是个会贸然下决定之人,既如此,定是有不得已的原因的。”梁平说道。
晋起素来谨慎,绝非是个冲动行事的孩子。
“你的意思……难道说就因为他想避开樱姐儿?”提到此处,庄氏的怒火更是有增无减,一时也顾及不到要去避讳什么,脱口而出便道:“我之前可瞧不出他哪里想避着了,真要避着也早该避的远远的才是,若他早早表明心意,又哪里会有现在这么一出儿?没得给了我家姑娘希望又一副不胜其烦,好似我姑娘死乞白赖不肯撒手,他不得已唯有远走的受害者模样!这不是拿我的樱姐儿当猴儿耍吗!”
梁平:“……”
这联想力……倒是极好的。
庄氏的嗓门的响亮程度不必多说,再加上此时又是真的撒开了气来嚷嚷的,故房间里的江樱纵然想要装作听不到却也是心有余而力不足。
江樱听罢心情有些复杂。
她觉得奶娘这话……说的不对啊。
一来,她从来不觉着晋大哥有给过她什么希望,若真要说的话,也就……生辰当晚阳春巷中,那一碗阳春面吧?
可这好像也说明不了什么。
方大方二也经常会带吃的给她。
二来,奶娘说若是晋大哥早早表明他的心意,便不会有现在这么一出儿了,实际上这一假设也是不成立的。
毕竟现在回头想一想,晋大哥表明要疏离的态度并不算隐晦,只是她胜在脸皮够厚,心理素质够强,自我欺骗的意识又足够强烈……
所以说到底,客观来讲,她也没觉着晋起有哪里不对的。
若谈主观,倒是有一桩。
不该真的就这么说走便走了……
纵然不谈男女之情,单说人与人之间的相处,晋起这一行为就实在不厚道。
让人连个准备都没有,风雨交加,雨雪冰雹的一股脑儿全劈头盖脸的砸了下来一般。
江樱将头搁在木桌上,侧脸望着窗外的日光明媚,神思开始随着日光下浮动着的微尘逐渐飘远。
房外,梁平还在给庄氏做着心理疏导工作。
“你不妨想想,这孩子前前后后帮了你们多少回……樱姐儿生性单一简单瞧不出来,莫不是你也瞧不出来吗?”梁平耐心地开导着庄氏。
不过话一说完,便觉得不对了。
阿樱这孩子思想单一简单是没错儿,可好似眼前这位……这这方面更是有过之而无不及吧?
是以梁平忙地改口道:“我指的是物色人心的经历。”
站在外头吹着冷风,庄氏的怒气已经不自觉的消减了大半。
平日里本就是彪悍极度容易冲动且感情用事的人,再加上事情关及江樱,庄氏若能在第一时间里冷静下来思考其中有无原委,那才是见鬼了。
然而此刻被梁平这么一说,不由地就想起了往日里晋起帮过的大大小小的忙。
当初拦下要将她浸猪笼的凌家人这件事暂且不提,单说前前后后救了江樱几次性命,便不是能轻而易举抹去的——
这孩子严格来说并不算是个热心肠,但对樱姐儿……却未吝啬过任何出手相助的机会,能帮则帮。
这些庄氏早看得分明,所以才能放心的让江樱付出感情。
可现在这突转急下的情况,实在是不好解释啊……
“人的行为可以作假。”梁平见庄氏仍有不确信,微微笑了笑,目光笃定地说道:“可眼神,却骗不了人。”
他识人无数,自认这点眼力劲儿还是有的。
樱姐儿绝非是一厢情愿——
只是,晋起这孩子身上似乎有着许多让人看不透的秘密。
或许他此次连城之行,便同这些‘秘密’,脱不了干系吧。
如此也好,一个心里装着太多秘密的人,注定无法活的自在轻松。
倒不如早早的去了结干净了——
但是,有可能就不回来了……这是个大问题啊。梁镇长兀自琢磨着。
庄氏这边也逐渐的冷静了下来。
再加之对梁平她本就有一种无形的信任感,听完他的一番话,当即便意识到了自己方才的话有些过激了。
想到自己以小人之人度君子之腹,且对方还是有过救命之恩的恩人,庄氏不免有些惭愧。
她也知道自己的脾气,可只要一有人有半点儿可能威胁伤害到她的樱姐儿,她立即就跟母鸡护小鸡崽似的,控制也控制不住……
“那现在……该怎么办?”庄氏叹了口气,望着房内问道。
“你觉着该怎么办?”梁平反问她。
庄氏听出他口气里的些许笑意,皱了眉看他。
这人怎么没个正形儿,这种时候还笑呵呵的。
“萍娘。”梁平浑不在意庄氏的眼神,依旧笑着唤了她一声,而后饶有兴致地问:“换做是你,这人忽然走了,你会怎么做?”
庄氏微微一怔之后,陈年往事呈现于脑海之中,顿时便烧红了一张脸。
“我哪里知道怎么做!”庄氏狠狠剜了梁平一眼,便转了身大步离去,大有恼羞成怒之势。
留下了梁平一人在原处爽朗的笑。
时间仿佛忽然被拉回了十六年前。
肃城八月,城外十里桂花飘香。
“七月流火,九月授衣。春日载阳,有鸣仓庚……”
少年人坐在马车中捧了卷书,摇头晃脑的吟诵着。
马车忽而一顿,马儿嘶鸣,车厢内一阵剧烈的晃动,少年手中的诗书都险些横飞了出去。
“群叔,怎么了?”少年人眉眼中隐隐透出一种清正之气,一把撩开了车帘问。
车夫脸色为难,磕磕巴巴地答道:“少爷,是、是庄家的二姑娘……”
少年人错愕的举目望去,只见车前赫然站在一名翠衫少女,四方脸少了几分女子的柔和,却有一种别样的英姿飒爽,她叉腰拦在车前,见他探出头来,便立即伸出了一只手来直指着少年人,愤然道:“梁平,亏我以为你勉强是条汉子,却这样一声不响说走就走,你拿我庄云萍当什么了!”
少年人哭笑不得。
这姑娘自打从将他从受惊的马匹上救下之后,虽拒了他的谢酬,却总会莫名其妙的出现在他身边。
枉费他读了十多年的书,却猜不透半分女儿心。
但碍于对方是救命恩人,只得解释道:“姑娘,梁某离城是为参加秋闱,试罢便返家。”
“秋闱……当真?”少女眉眼一动,半信半疑。
少年人愣了愣,而后伸出右手三指朝天,“指天为誓。”
“那何时试完?”
“约莫半月之后……”
“那好,且等你半月,若半月之后还不见你回来,我便去贡院找你!”
少年诚惶诚恐,“不敢,不敢……”
“量你也不敢!”翠衫女子这才将手放下,继而满意的扬唇一笑,皓齿朱唇,却偏生恣意洒脱。
不作防之下,少年人忽被这抹笑恍住了心神。
而这一恍,至今便是十六年之久。
……
五日之后,正月初六。
“我说你至于么,不就一个男人——”
一江春后院儿石桌旁,梁文青将剥好的一把松子儿递到江樱跟前,皱着眉说道,“还寻死觅活的,你就这点儿出息不成?”
江樱一手托腮,一手接过松子儿,有一颗没一颗的吃着,也不同梁文青多作解释。
昨夜她睡不着觉,于是忽发奇想——说白了就是不知道脑子里哪根筋搭错了,将房间里里外外打扫擦拭了一遍还不满意,最后干脆去了空间菜园里将白宵的小被子等物给收拾了出来。
彼时白宵躺在上头睡的正香,见江樱忽来抢夺,起初也尝试过垂死挣扎不肯屈就,可碍于一餐饭的巨大威胁,只得眼睁睁看着心爱的小被子被江樱无情带走。
江樱来到井边,提了水正打算大肆清洗一番之时,忽听得一声惊呼。
——“樱姐儿,你,你这是干什么,你这傻孩子可别想不开啊!”庄氏振声高呼道,半夜肚子疼起来如厕的惺忪感顿时被吓得无影无踪。
那一刻,看着庄氏的眼神,江樱便知自己跳进黄河也洗不清了……
这不,她好说歹说庄氏也不肯信,第二天便指派了一个梁文青贴身看着她,以防万一。
“你说你也是的,之前为了那方家少爷跑去上吊,这回又为了一个晋起半夜投井……”梁文青啧啧地摇着头,“回回这自尽的法子,倒也挺层出不穷的啊。”
江樱也不知有没有在听,只垂眸吃着松子儿。
一副蔫了吧唧的模样,倒也真像是会半夜妄图投井自尽的人。
梁文青斜睨了她一眼,遂也不再多说,百无聊赖地继续剥着松子。
“樱樱姐姐!”
甜软的稚童喊声隐隐传来。
江樱侧着脑袋看过去,只见阿芙小跑着过来,肥嘟嘟的右手里还握举着一棕黄色的牛皮信封。
“刚刚有人送来的信,是给樱樱姐姐你的。还说是从连城送来的呢……”阿芙乖巧地将信封递到江樱眼前。
一听连城二字,江樱眼中立即有了神采。
肯定是晋大哥!
梁文青一眼便看穿了她的心思,翻了个白眼说道:“别做梦了,肃州到连城少说也要二十日,今个儿才初六,他晋起就是日夜兼程顶多也只走了一小半不到,人都还没到连城,如何能从连城给你寄信过来?”
江樱顿觉一盆冰水自头顶浇了下来。
然而信封已被拆开,也没有不看的道理,只有强忍着心底的失落之情,将折成四方形的信纸摊开了来。
“哥哥……?你哪里来的哥哥?”
本只是随便拿眼一扫,在看清了信纸上头的称呼和署名之后,梁文青意外之极地出声问道。
江樱也傻住了。(未完待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