三、春天来了
越王凯旋的消息传遍越国的时候,香宝正趴在柜台上流着哈喇子呼呼大睡。
“真是清闲啊。”耳边有人轻哼。
香宝迷迷糊糊地睁开眼睛,便看到一张扭曲放大的脸庞,吓了一跳,下意识地一巴掌抽了过去。
文种脸颊抽搐着,不敢相信自己竟然挨了这个丑女一巴掌。
香宝这才看清眼前两人正是文种和范蠡,而她自己竟然趴在柜台上睡着了,还好没有被甘大娘看到,不然她今天又得饿肚子了。
刚想到饿肚子,香宝立刻闻到了桂花糕的香味,动了动鼻子,香宝本能地凑近香味的来源。
好香……
一抬头,对上一双带笑的眼睛。
呃,是范蠡。
一阵清风扬起他白色的衣袖,拂上她的脸,香宝呆呆地看了许久。
“回魂了回魂了。”文种毫不知趣地伸手在她面前晃。
香宝回过神来,咬牙切齿地瞪他。
范蠡眼中的笑意更深。
被香宝热切的眼神盯得发毛,范蠡忍着笑在她期待的注视下将手中的糕点放在柜台上。
“给我的?”香宝雀跃。
范蠡点头。
“哇,你真好。”香宝毫不吝啬地赞美。
范蠡失笑。
“莫离呢?”文种问。
香宝鼓着腮帮子有些困难地咀嚼着塞了满嘴的糕点,懒得理他。
“莫离呢?”文种拿扇子敲她的脑袋。
香宝一伸脖子,咽下嘴巴里的桂花糕,瞪他。
文种做投降状:“香宝姑娘,你姐姐呢?”
香宝伸手,比了个“三”。
文种一头问号。
“给我三钱,我就告诉你。”香宝龇牙。
“你打劫啊!”文种怪叫。
“不给算了。”
文种磨了磨牙,掏出三钱放在她沾满桂花糕屑的手上。
香宝两眼放光地将钱币收起,指了指身后:“就在上回我带你们去的那个院子里,自己去吧。”
文种几欲抓狂,忍得很辛苦才没有揍人,转身直奔院子。
香宝一脸得意,一扭头,正对上范蠡若有所思的眼睛。
“咦?你不去吗?我不收你钱。”香宝眨了眨眼睛,又吞下一块桂花糕。
范蠡笑了起来。
看着那眼中温和的笑意,香宝又半天没回过神来,张着嘴巴发愣。
自这日起,文种便几乎日日光顾留君醉,而且每次必见莫离姑娘,留君醉上上下下都知道这个斯文俊美、举止风流的少年迷上莫离了。
至于香宝呢,瞅上了那个和风似的白衣少年,不为别的,只为那白衣少年每回来都不忘给她带点心……
春天真的来了。
春光灿烂啊。
月黑风高夜,四下无人时。
香宝鬼鬼祟祟地从房中溜出,蹑手蹑脚地跑到马棚旁边的那棵大树下,开始挖坑。自从文种迷上莫离之后,她便猛敲竹杠,不知不觉居然快成小富婆了。
香宝咧着嘴,嘿嘿地笑,一边笑,一边挖坑。
从坑里抱出一个小匣子,匣子里放着钱币,还有莫离送她的银簪。数了数钱币,居然已经有三十二枚了。
有一回,春喜起夜的时候正好撞见香宝挖坑,还一边挖一边笑,被吓得不轻,第二天就病了。
香宝依然故我,每晚挖坑数钱成了她人生中最大的乐趣。
抱着匣子,香宝眯着眼睛笑得像老鼠一样,她看到她的梦想在向她招手了啊。
依依不舍地将匣子放回原位,香宝开始填土道。
“你在干什么?”身后,有人问。
“填土。”香宝答。
“填土干什么?”继续问。
“埋宝贝。”继续答。
“埋宝贝干什么?”
“怕被偷呗……谁?”香宝猛地跳了起来,转过身去,“啊……是你!”香宝跳了起来,真是仇人相见分外眼红,这个家伙居然还敢主动送上门!
是那个红衣的小偷!偷她钱、害她不能吃饭、害她自己倒贴钱给甘大娘的罪魁祸首!
“小偷!你怎么会在这里?”
“丑八怪,我为什么不能在这里?”
“我不是丑八怪!”
“喏,还你。”他手一抬,故作潇洒地扔给香宝一包东西。
十分眼熟!是她的钱袋!打开数数,第一次被他偷走十枚,第二次被偷走七枚,一共十七枚钱币,一枚不少。
香宝狐疑地看着他,借着不太明亮的月光,看到一张肿得像猪头的脸。
“啊!”香宝吓了一跳,“你的脸怎么了?”
“摔了一跤。”
“真的?”香宝上前细细打量,能够摔成这样真不容易啊。
“骗你干什么。”皱着眉,红衣少年不耐烦地道。
香宝懒得理他,收了钱袋,推开他便要回房。
只是轻轻一推,“砰”的一声,那个家伙没有任何预兆地仰面倒在地上,不省人事。
“喂!”香宝惊呼,随即又捂住嘴,四下瞧瞧,还好没有惊动其他人。
“别装死,我可没碰你!”香宝拿脚踢他。
他不动。
“起来!”
不动就是不动。
该不是死了吧?香宝有些担心地蹲下身去探他的鼻息,万一死了她可怎么办……
还好还好,还活着。
香宝拍了拍胸口,站起身准备离开。
“娘……”
身后响起一声微弱的呢喃。
香宝的脚定在原地,咬牙,握拳,深呼吸!
与她无关!少管闲事!眼不见为净!
可是……香宝泄气。
跺了跺脚,香宝磨着牙扭头拉起他的双腿,拖着他去柴房,一路上泄愤似地专挑坑坑洼洼、高低不平的地儿走。
磕磕碰碰,好不容易到柴房里点上灯,香宝有点心虚看着那个躺在地上灰头土脸狼狈不堪、几乎辨不清人样的家伙。
不是她的错……她力气有限嘛……
拿干草铺在地上,香宝拖着他躺在干草上,又拧了布巾来替他擦去脸上的脏污。
他脸上青青紫紫的,嘴角也破了,脸上肿了一块,好端端一张漂亮的脸蛋被揍得跟猪头一样,这个家伙到底得罪了什么人,把他打成这样。
“娘……”闭着眼睛,长长的眼睫毛在眼下投下一片暗影,他眉头紧皱,喃喃低语。
香宝长吁短叹,她这是做了什么孽啊。
探了探他的额头,居然发烧了。
“不知道身上有没有其他伤……”眉毛拧成一个疙瘩,香宝解开他的衣服。
看着他苍白瘦弱的身子,香宝倒抽一口凉气,手微微一抖,布巾掉到了地上。
那样瘦弱的身体上,却是一处新伤叠着一处旧伤,他全身竟然没有一处完好的肌肤……
“娘……娘……”
香宝无奈地伸手想要安抚他:“不要乱动。”
因为发烧而微微有些发烫的手触到了香宝的手,他握着她的手,一直紧绷的嘴角放松了些,不再乱动了。
试着想抽回手,却是徒劳无功,只要手一动,他就面露痛苦,香宝竟然不忍心再动。
他究竟是谁?又是谁伤了他?
折腾了一夜,天明的时候香宝才闭上眼睛歇了一会儿。
感觉到握着她的手缓缓松开,香宝睁开眼睛看他:“你没事了吧?”
“哼。”他轻哼。
香宝瞠目结舌,随即闲闲地白了他一眼,“也不知道昨天夜里是谁可怜巴巴地抓着我的手不肯放,还口口声声叫娘……”
他微微一怔,憋红了脸。
“你叫什么名字?”香宝趁热打铁地问。
“卫琴。”他张口就答,随即又忙抬手捂住嘴巴,红着脸瞪向香宝,仿佛在懊恼自己为什么那么听话。
香宝忍不住笑了起来,抬手摸了摸他的脑袋,不知为何想逗逗他:“你乖乖的,娘去给你拿吃的。”
“臭丫头!你再乱讲!”他果然恼了起来。
“为什么偷我钱袋?”笑意未减,香宝却很认真地问道。
他有些倔强地甩头,不理她。
香宝也不强求,站起身走出柴房:“你等等,我去找些吃的来。”
好不容易找了些隔夜的饭菜,香宝端着饭菜回到柴房的时候,那个家伙居然不见了!
真是一点都不知道感恩的家伙。
放下饭菜,盘腿坐下,香宝独自享用,虽然是隔夜的饭菜,味道也很好呀。
香宝刚回房,便看到莫离坐在房中等她。
“香宝,昨夜你去了哪里?”
“呃,昨天月亮很漂亮,睡不着……看月亮去了。”
莫离看着她,哭笑不得。
躲进房间,香宝乐呵呵地准备将十七枚钱币收为己有,一转眼赚了十个钱币,何乐而不为。
她的梦想,她的寄托啊……
她的未来,她的人生啊……
趴在床上,香宝对着钱袋傻乐,正乐着,她忽然注意到钱袋有些破损,脏兮兮的,还沾了血迹。
那个家伙……叫卫琴吗?他做梦会喊娘呢。
翻个身,香宝仰面躺着,闭上眼睛。
正昏昏欲睡间,忽然听见外头一阵吵闹,香宝翻身起床,好奇地走到门口:“姐姐,外面怎么那么热闹?”
“没什么,新来了一个姑娘吧。”莫离正低头缝衣,随即笑着抬起头,“来,试试这衣服合身不。”
“才春天,怎么就做冬衣了?”香宝眨了眨眼睛,走到莫离身边,让她比划。
“我得缝得厚厚的,这样我们的懒香宝到了冬天就不怕冷了。”莫离笑着捏了捏她的鼻子。
香宝皱了皱鼻子,笑嘻嘻。
“莫离,来,见见新来的妹妹。”甘大娘的大嗓门在门口响起,人未到声先到。
莫离放下手中的冬衣,站起身。
香宝也好奇地蹿到门口,见甘大娘正扶着一个姑娘走进院子,真是……如花似玉啊,香宝费劲想了半天,才想到这么一个词儿来形容那姑娘的美貌。
“这是百花坊的秋雪姑娘。”甘大娘介绍,笑眯了一对鱼泡眼。
香宝恍然大悟,原来她就是春喜说的那个娇客。
“秋雪姑娘。”莫离浅笑点头。
“见过莫离姐姐。”秋雪轻声道,弱质纤纤,楚楚可怜。
甘大娘左看看右看看,一对玉人儿,更是笑得见牙不见眼,仿佛看到的是两棵金光灿灿的摇钱树。
香宝盯着秋雪的眼神和甘大娘一模一样,摇钱树呀,要是以后她也有这么一棵摇钱树该多好。
结果甘大娘正得意着,一回头,便见到一脸傻笑的香宝,碍眼极了。
被甘大娘轰了出来,香宝刚出院门,便看到站在门口的阿福。上回因为莫离不允许她去接秋雪姑娘,结果甘大娘便让阿福和另一个丫头跑了一趟。
“阿福哥,你回来啦!”香宝跑上前去。
阿福忙转过身来,憨憨地笑了一下:“嗯,接了秋雪姑娘刚回。”
“嘻嘻,秋雪姑娘是个美人儿吧。”香宝扯着阿福的衣袖,一脸坏笑地道。
阿福涨红了脸。
“哈哈,看上人家了?”香宝贼兮兮地笑。
“我觉得……你比她好看。”阿福半天才憋出一句。
“啥?”香宝下意识地伸手摸向脸上的胎记,随即一头的黑线,他的审美观……还真是异于常人呢。
当晚留君醉里热闹非凡,因为秋雪姑娘要来留君醉的消息一个月之前便放出去了,香宝四处倒酒,忙得四脚朝天。
“今天范大夫也会来耶……”一旁有姑娘窃窃私语。
“还有文大人……”春喜双手托腮,成花痴状。
“啊,好羡慕莫离姐姐啊……有文大人另眼相待,若是以后跟着文大人多好……”
“上酒!”有人高声大叫。
无暇再听八卦,香宝应了一声,拎着酒坛子继续倒酒。
冷不丁腰上一紧,香宝“哇呀”大叫一声,被人搂着坐了下来。
“这个姑娘面生得很呐……”酒气冲天,那人笑道。
香宝坐在那人大腿上,全身汗毛倒竖,挣扎着想站起来。
“别动,来……让爷好好看看……”
“放开她!”阿福不知道从哪里冲了上来。
那人本就长得虎背雄腰,就着一股子酒劲,站起身一把将阿福推倒在地,抱着香宝就要上楼。
“放开她!”阿福急了,爬起来扯着他的衣服大叫。
那人大脚一抬,便将阿福踹到一边。
香宝被他拦腰抱着,早已晃得七荤八素:“放手!没看清我长什么德性吗?长成这样你也有胃口啊?”
大家回头一看,只见一个醉熏熏的男人抱着一个丑姑娘正欲非礼,不由得哄堂大笑。
正翩翩起舞间,秋雪见台下闹成一团,没有人看她跳舞,不由得面露不悦。
香宝急得满头大汗,偏偏这男人醉眼朦胧,看不清她的鬼样子,还拿臭烘烘的嘴来要亲她。
阿福双手握拳,咬牙转身去找莫离。
额前的汗滑过左边脸颊,滴在手上,竟然已经变成红色,香宝心里一跳,眼见场面失控,气得哇哇乱叫。
“兄台,能否放下这位姑娘。”一个温和的声音响起。
那醉汉哪里听得清,只顾着胡闹。
“兄台,能否放下这位姑娘?”那个声音微扬,却仍然温和。
醉汉依然故我。
“兄台,恕在下无礼了……”
话音刚落,“砰”的一下,那醉汉被揍飞出去,撞在墙上,直接昏死过去。
香宝稳稳落在一个温暖的略带清香的怀中。
“少伯,你出手太狠了。”文种摇了摇羽扇,凉凉地道。
“啊?哦,真是抱歉。”范蠡彬彬有礼地道歉。
众人绝倒。
“谁敢在此闹事?”甘大娘双手叉腰,气势汹汹地杀到。
“香宝!又是你!”甘大娘发飙了。
香宝缩了缩脖子。
“我的香宝怎么了?”莫离赶到,见一片狼藉,微微皱眉。
“啊啊,没事没事,有人喝醉酒耍酒疯而已。”文种见到莫离,忙笑眯眯地道。
见文种开口,甘大娘立刻换了脸,吩咐人将那个醉汉拖了下去,笑着来打招呼。
一时间,丝竹声起,歌舞升平,和乐融融。
“香宝,还不下来!”见香宝大喇喇地赖在范蠡怀中,甘大娘大骂。
香宝下意识地一摸脸颊,摸到一片殷红,忙缩进范蠡怀中。
范蠡低头看她一眼,抱着香宝转身离开。
“范大夫!”莫离惊叫。
“没事没事。”文种摇着扇子安慰,眼睛笑得眯眯的。
大庭广众之下,范蠡将香宝抱出了留君醉。
留君醉的姑娘们芳心碎了一地,怎么也想不明白堂堂的越国大夫范蠡为什么会看上那么个丑丫头。(未完待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