看着陆逊,孙权面沉似水,眼神阴郁。
陆逊的话有道理,是败中求胜的唯一途径。
不过,牺牲自己,成全别人,然后再冠以顾全大局的名义,这种事他经历过很多,但从来都是被成全的那个,而不是被牺牲的。
带着一群败兵死守孤城,这是君主应该做的事吗?
笑话!千金之子坐不垂堂,孙权可没兴趣赚取这种名声,那是粗鄙的武人,亡命之徒才会做的事。
但陆逊把话说开了,他一时也不好驳斥,否则就显得太胆小,太没有魄力,太不懂得顾全大局了。
好在他也是饱经世故的,倒不至于被这种小场面难倒。
他目光一转,落到了顾雍脸上,意存问询。
“一发动全身,南线之败,很可能动摇了夷洲建国的大好局面,伯言言之成理,不过……”顾雍也是老狐狸了,哪里还看不出孙权没胆子留下?用眼神询问自己,就是想让自己给他找个台阶下呢!
话锋一转,老家伙慨然道:“陛下乃一国之君,天下众望所归,若是有个万一,天下必为之震动!陛下断不可自处险地,然则富春亦不能不守,雍不才,若陛下不弃,愿代行使命,留守此城,与此城共存亡!陛下当速去,重整兵马,再来救援。”
陆逊的眼睛一下瞪圆了。
他也是世家出身的名士,对官场的道道再了解不过了。别看顾雍说的大义凛然,但潜台词却是在反将自己一军,就是在帮孙权找借口脱身而已。
想想看,老家伙既不懂军略,在军中也没什么威望,年纪更是一大把(实则只有四十三岁,不过在汉末也算是老人了),让他留守,那不是扯淡吗?就算他没帮孙权这个忙,孙权也不会让他这么做的。
接下来,只要孙权随便表个态,其他人就知道怎么做了,毫无疑问,这担子最后肯定会落到自己这个始作俑者的身上。
果然,顾雍话音刚落,孙权就皱起了眉头,高声道:“元叹小觑朕乎?当年光武率孤军困守昆阳,面对王莽四十万大军亦不气馁,奋然一战。大破王莽,力挽乾坤。这才保得汉祚不绝。朕才略不如先人,但心志却不输于人,怎有弃城而去,令文臣相代的道理?”
陆逊的心中一阵悲凉,孙权这句话,前面是抒情,后面点关键,不能让文臣相代,武将就没问题里了呗。
这已经不是暗示了,而是直截了当的提点,大臣名士们再迟钝,再受了惊吓,也知道该怎么对答。
陆逊自己倒是不怕牺牲,只要有价值,自己这条命不是不能舍弃,可这样的牺牲有价值吗?
富春不是雄城,想守住城池,靠的不是地利,而是众志成城!主帅与全军共生死,将士们才有主心骨。主帅自己先溜了,那谁还犯傻啊?
城外杀过来的可是名震天下的大唐北府兵!
思绪起伏间,忽听有人提及自己的名字,陆逊茫然抬起头来,却见说话的是张昭,此人正极力抬高孙权的重要性,及陆逊的智略。
孙权虽然还在推辞,但时间紧急,这场秀显然已经到了尾声。不出意料的话,自己马上就要被点名了。
“伯言,诸君的意见也很有道理,不如这样,你且代孤守城……”孙权城府虽深,可眼下的铺垫确实有些不太够,所以他面子上多少有些挂不住,说话时,神情有些不自然,眼神也在飘忽,一直不肯与陆逊对视。
就在这时,他突然看到了什么,语调一挑而高,带了一丝喜气的说道:“伯言才能虽然出众,但一个人守城却是力有不逮,正好,贾校尉也退下来了,你二人既有谋,亦有勇,却是天作之合。”
惊喜之下,孙权多少有些慌不择言,连天作之合都冒出来了。
孙权转头看时,正见贾华带着百多残兵,正往城门退来。他的头盔丢了,甲胄破损了好几处,肩膀背后还插着一支羽箭,头脸上全是血迹,一看就知道是经历了场血战。
真难得孙仲谋能认得出他来……陆逊心里冒出来的,居然是这么个不挨边的念头。
得到了孙权的召唤,贾华兴冲冲就上来了,连肩胛上的箭,都没让人拔。
“贾将军勇武过人,当年的英布亦不外如是啊。”孙权赞道。
贾华心下大喜,面上却不露声色,忍疼抱拳道:“败军之将,愧对陛下。”
“无妨,”孙权摆摆手,北府兵越来越近了,他现在没工夫多做铺垫,能搞个先扬后抑就已经很对得起对方了,不过区区地方豪强之子而已……
他快速的将局势分析了一遍,然后郑重其事的说道:“这项重任,就交给你了!务必与伯言同心协力,建此奇功,切记,切记!”
说罢,也不等贾华回答,他向陆逊略一颔首示意,转身下城,往码头去了。
大臣名士们也不多说,匆匆而行,紧随其后,再后则是一众亲卫,转眼间,城头就只剩下目瞪口呆的贾华,和惨然而笑的陆逊二人,空荡荡的,与城下的拥挤景象,形成了鲜明的对比。
“大都督,陛下到底是……”贾华确实是打算回来帮忙守城的,富贵险中求嘛。但他没想到,险是有了,富贵却溜了。孙权跑了,而且还带着他嫡系的几千人无论外面打得如何惨烈,那几千亲卫都一直在城里没动,所以贾华才认为守城有可为,结果……
他这句废话最终也没说完,最后化成了一声苦笑,看看木然发愣的陆逊,他探手到背后,狠狠发力,折断了箭杆,转身就要下城。
大难临头,还是各自挣命罢!
身后突然传来了陆逊的一声惨笑:“去夷洲重整旗鼓?吃一堑,怎的还不长一智?最终还是尽中了人家的算计,痴耶?愚耶?罢罢罢,人生浮华一梦,不外如是,不外如是!”
听着话头不对,贾华转头欲问,却不见了陆逊的身影。
默然注视片刻,贾华突然有了明悟一般,毅然转头,加入了滚滚的逃亡大潮之中。
………………
时过正午,天光正好,暖暖的阳光照在身上,一股子极度舒适的感觉,从骨头里往外透出来,让人懒洋洋的打不起精神来。
西溪河水淙淙,河畔,一支数千人的队列自西而来。
这支军队旌旗飞舞,衣甲鲜明,从将领到士卒,几乎每个人的脸上都闪烁着自信和喜悦,怎么看都像是一支凯旋归来的威武之师。
事实上,这就是一支得胜之师。
李翊率军围剿天目山的东吴军以来,几乎每天都会发生相似的一幕。
唐军天不亮就开拔出战,天目山上的东吴兵奋起迎击,或长或短的几个回合之后,东吴兵败退,向营寨靠拢,企图依靠营寨的掩护,找回场子。而唐军却也不过分进逼,每次都是见好就收,收拾一下战场,便凯旋而归了。
这就是天目山下日日激战,唐军连战连捷的真相。
以旁观者的角度看来,天目山的形势已经到了千钧一发的地步,但实际上,鲁肃和蒋干等人还远未到山穷水尽的一刻,他们的余力大着呢。
蒋干和鲁肃的打算就是以守为攻,准备依靠天目山的地利拖住李翊,后者若是得意忘形,无论是挥军猛攻,还是设计诱敌,都少不得要吃一次亏。
以眼下的形势而言,双方的场面算是持平,李翊没被鲁肃和蒋干的示弱之计迷惑,但拿对方也没什么办法。
如果考虑到整个战略,那唐军的形势就相当不利了。
孙权正在吴郡和会稽郡等地搜刮,很快就要出海了。在这种情况下,李翊在天目山耽误的越久,就越不利。
当然,这些大局方面的考量,对普通士兵没有多大影响,赢了就是赢了,不攻山自然有不攻山的考虑,跟在百战百胜的武德皇帝麾下打仗,还考虑那么多干嘛?听从号令,奋勇作战,胜利不就水到渠成了吗?
反观东吴军一方,任凭将领们如何鼓舞,悲观情绪依旧是军中的主流。牛渚之战,损失了十万大军,然后孙权一路惨败,最后留下这万把人马在天目山拖住李翊,自己跑路了。
留守天目山的东吴军,在一连串的战斗中也是无一取胜,零零碎碎的,又损失了两三千人马。
近三成的损失,就算上层有所隐瞒,普通士卒也是察觉得到的,再不识字,身边少没少人还是心里有数的。
反之,唐军这边士卒普遍乐观,但军中上层,就没那么轻松了。
率军出战的张神色凝重,不久前才率领步卒赶上来的太史慈也是一脸的不痛快。
要是在太史慈率领步卒赶来之前,唐军因为除了三千特种部队外全是骑兵,不好发动攻山也就罢了,可太史慈率领本部步卒赶上来后,唐军已经有了足够的步兵攻击力量了,李翊依然没有改变策略,却有些让人费解了。
即便在出营迎接的李翊脸上看到了熟悉的笑容,众将的心情依旧没有好转。
一见李翊,太史慈一肚子的不痛快算是有了去向,对李翊说道:“皇上,咱们干嘛不放手一战啊?俺真是不明白了,东吴兵的士气已经很低了,咱们不正应该趁他病要他命吗?这拖拖拉拉的算是怎么一回事呢。”(未完待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