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里就是大伙儿的新家。”
能叫惟功出迎,并且亲自将人带到营地所在地方的,大约也就只有这么一群匠人了。
当然,更要紧的是匠人的大头领赵士桢……尽管朝中的官员和纯粹的儒生都看不惯赵士桢,不论赵士桢的书画绘画水平有多高,都是“杂技”,不论赵士桢在制器等各方面有多强的天赋,这都是“不纯”,赵士桢前几年也是官迷,惟功还想法子将他弄成了中书舍人,后来他可能自己也是明白了,自己这一生既然有天赋在制造器具之上,干脆就物尽其用得了。
这一次,赵士桢请假一年,估摸着几年之内是不打算销假回京了。
大明的官就是这样,潇洒的很,法定假日一年就十来天,不过你不打算进步的话,随便你请假,半年一年随意,不过你人走了你的坑自然也就没了,等销假回来,老老实实等安排,没有逆天的后台粗腿撑腰的话可就难了。
好在老赵的官职真的不值一提,就算他十年后回京,惟功也有把握叫他官复原职,当然提升就不要想了,人家天天上班的升职,你辞职请假也想升?
惟功带着众人前往的地方在无敌门内,东宁卫仓边上。
将作所需的地方极大,包括各种原材料的囤积,使用,锻造等等,原材料包括一切所需的物品,从粘土到石灰,铁器,木炭,皮具,还有各式模具,包括铳床等等,都是在内。
用地多,声响也大,不论安排在自在州或是南城都不恰合,东宁卫是惟功直领,包括卫仓等地方在内,土地都全部任他安排,在他的命令之下,卫中的军官将土地让出,军户们也可以领取相应的银两迁出,只是现在还没有太多的银子,工地是安排在东宁卫仓附近,这里原本就是库房集中的区域,荒地多,人口少,迁出去工程量小……就算如此,也迁出去三百多家,有一半愿加入屯堡,成为屯户,还有一多半愿意替辽阳镇打杂,包括做长夫,烧窑,种菜等等,按日领工钱。
只有一小半人表达了愿意从军的倾向,这些人一般是年富力强,性格彪悍,象是李达那样的性子,对这些优质兵源,辽阳镇当然十分欢迎,只可惜人数太少了。
军需局在这里付出了很多精力和心血,周思进和他的副手们几乎日夜吃住在这里,后来在张用诚的统筹下,出现了近乎专门搞建设的部门,由张思根负责,周思进等人的担子小了很多,惟功也希望周思进等人能在全局上统筹一切,特别是军事用途的物品,而不是成天扑在工地上,这和同时代古斯塔夫的军需总监的职能相差太远了……新部门,更新的部门,一切需要都是在建设中衍生了出来。
“惟功你可真是有大能耐啊……”
赵士桢是为数不多的叫惟功名字的人,当然他早就抱怨过,以惟功现在的身份,不仅要有字了,连号也该有了才对,结果惟功就是不取,连张元功也提起过此事,但惟功对这事没有太大兴趣,结果也就是这样,赵士桢还是大大咧咧的叫着惟功的名字。
在他眼前,四个练钢炉已经竖立好了,一切规制都是按赵士桢与遵化铁厂出来的几个老师傅慢慢摸索出来的最好的办法建起来的。
其实这种类似后世土法练钢的小高炉在这个时代是足够用了,无非是用更好的焦煤,通风保持能耗上要更用一些心思,这才能到一定的熔点,然后将普通的生铁转化为精铁和上等的钢便是。
高炉之外,便是一排溜的各式机床,这年头哪怕就是西方也没有纯粹的机器制成品,所有的器械都是用这些机床打制而成,由澳门耶苏会提供的图纸是花重金买来的,在图纸和赵士桢的天才之下,不少当时欧洲的车床和镗床出现在了辽阳城中,另外中国本土的铳床也足够使用,总之在各人眼前,这里呈现着标准的机械之美,一股阳钢之极的感觉,扑面而来。
能在短短时间,改造出宽阔高大的车间,建成高炉,还有生活区,器材区等等,分门别类,应有尽有。
特别是火器那边,铜料储存充足,足有好几万斤之多,不要说这些铜的价值,就是购买和运输之难,也不是普通人能够承受的起。
“工利善其事,必先利其器。”惟功笑说道:“我这也是有所图,则必有所出啊。”
“也就你才会说话这么直白……”赵士桢拖长声音,悠然道:“你给我这些东西,若不给你造出好的火炮来,那我便是笨蛋一个,蠢猪一只了。”
惟功失笑道:“常吉兄你倒也不必给自己太多压力,随意折腾才好。”
其实铸炮术来说,此时中西方相差不多,中国曾经落后较多,后来与葡萄牙人的交战中俘获了佛郎机炮,再下来又获得了其船上的舰载火炮,不过中国由此吃了大亏,得到的火炮其实是商船舰炮,移动性能当然很差,过于笨重,只追求大口径和威力,中国的铸炮也是由此走了弯路,一直到崇祯时才开始铸小口径的火炮,所谓的捷胜飞空灭虏安边炮,就是铜体铁芯,炮体承受力大,闭合好,弹道远而威力大,可以说是已经超过了同时代的西方。
不过这一进程被打断了,明季的火器水平,从落后到急赶用时很短,比如正德年间,葡萄牙人和西班牙人都到了满刺加和吕宋,同时侵入中国南方沿海,当时的中国边防极强,打退敌船,获得的火炮制造工艺和设计却远在中国本土炮之上,明朝并没有说这些是奇技淫巧,而是秉着拿来主义的精神,大加铸造仿制,到了嘉靖末年,据统计数据,光是辽东一镇就有佛郎机一千四百四十三铳之多。
辽阳一城,就有这种小型火炮百余门,整个边墙一千四百多,并不稀奇。
到红夷大炮传入,从仿制到犹有胜出,用时也并不久。
所以惟功对赵士桢极有信心,对中国的铸炮匠人们,拥有更大更强的信心。
“对了,倒是折腾出你所说的那玩意了……好家伙,费钱可真多。”
赵士桢居然是从怀里掏出一个印花蓝布包,里头的物事也是包的严严实实的,他递给惟功时,也是加着小心。
惟功一到手,便知道是什么了,身子一软,差点栽倒在地。
“花了好几千银子,用时半年以上,几个老手什么也不干,就是不停的制,现在这一套是母型,等再出几套就不值钱了。”
“光以铁来算,根本不值几两银子,但以花费的时间来说,人力,浪费的工料,那可真是太贵了。”
以赵士桢之能,隐约是感觉到惟功手中的东西似乎是有独特的用处,但他亦不是完全的明白,只有惟功在用贪婪的眼神打量着手中的东西……一套四件的螺杆,用油抹了,发散着一种迷人的机械之美。
“常吉啊,你知道有这东西,可以制造多少套出来,然后以畜力,水力,带动机床?甚至是纺机,织机?”
一整套的计划,未来的图案,一下子就在惟功脑海中爆发了一样……虽然他很想制出蒸汽机,但毫无疑问现在中国没有这种水平,尽管可以勉强叫工匠打制出差不多的东西,但这种机器没有理论基础是不行的,但就现在这样惟功也十分知足了,可以说,未来革命性的最早期的工业发展……没有蒸汽机谈不上革命,但在他手中,工业大发展的前途就在眼前。
“呵呵,还有一样礼物,也一并给你瞧瞧……”
赵士桢今天真是来献宝了,他在京里,一年不知道要糟蹋惟功多少银子,就他本人来说,现在一屋子的宋人山水字画是哪儿来的?惟功对他,真的算是推诚以待,要什么给什么了。
一只两尺多长,连铳管铳身在内也不超过三尺的短火铳,被赵士桢弯腰从行囊中取了出来,他笑道:“子药都在里头,压实上好了,你直接打火就成……小心别对着人。”
这火铳是与顺字行其余的出品一样,远远不是工部的兵仗局能比,辽阳这里的佛郎机铳全部是兵仗局所出,子铳身上都刻的有字,有排号,标准重量,发射流程,全部都有,但质量真的是十分一般,作工极其粗糙,佛郎机还算是有效的火器,很多什么灭虏炮,虎蹲炮,盏口炮,大将军,二将军,保养稍微疏忽一些,炮就彻底报废了,至于明军的很多车载火器,比如神机箭这样的火器,简直就是拿出来搞笑,威力全无,连吓唬敌人的战马都办不到。
“自生火铳?”一拿到手,其实没到手,光是那击锤和火门,还有扳机的模样,惟功也认出来这是燧发枪了,没有火绳,也没有火绳夹,一切都与他记忆中的燧发枪一模一样。
“嗯,就是你说的自生火铳。”赵士桢笑容中有骄傲,也有深深的疲惫,他饱含自豪的道:“幸不辱命啊。”(未完待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