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各位大人,那边有一些情况,似乎大人们应该过去看看。”
各司的主管其实有不少是白身的,比如唐瑞年,连军职也没有保举,唐胖子自己也毫无兴趣,惟功身边的人如果对他的心思还不了解的话,也坐不到总务主管的位子上去。
任磊只有一个千户世职,张思根也是一个千户,但他们手中的职权,比辽阳镇下很多保到都督佥事的高等武将还要大的多。
猎骑兵百总的态度也是十分恭谨,很明显,在他的心里也是视辽阳的职务为高,而不是朝廷的官爵。
刚刚猎骑兵们的动作这边也是看到了,唐瑞年等人都带着贴身近卫,看到猎骑兵包过去时,近卫们也集结起来,上刺刀,装填弹药,看到猎骑兵百总策马返回时,他们才松了口气。
但听到这个局百总的话,一个护卫队官很不客气的道:“李百总,那边到底是什么情况,诸位大人都是身负重责的人,不可有半点以身涉险的行为。”
“这……”局百总挠头道:“不好说,但只能说没有危险。”
“好,我们去看看。”
唐瑞年隐然是个带头的,他这么一说,旁人无可不可,赵士桢有点懒洋洋的,但也是跟了过来。
这里确实是一个良好的修筑台堡的地方,大明的堡垒有大有小,小的里许方圆,大的二三里方圆,一般选址都是尽可能的修在险要地方,比如险山堡和宽甸六堡,全部都是如此。
另外就是冲要地方,比如镇武堡,西平堡,沿河套边墙地区的诸堡都是,现在各人身处的地方就是在开原东路外勉强可称道路的上方,以高凌低,将堡垒修筑在山陵地带,可以有效控制官道,并且在自身防护上也有额外的加成。
倒是没有想到,在这样的地方也会有突发的情况,怀着十分的好奇,唐瑞年和任磊赵士桢等人,在护卫们的簇拥下,随着局百总疾驰过去。
相隔不远,三里多地,纵马疾驰转瞬即至,从刚刚的军堡地点绕道这边,有一个突起的山峦挡住道路,各人只能下马步行。
细心的人可以在深过膝盖的草从和一个多高的灌木之中看到一条只容一人经行的羊肠小道,从这小道可以爬上山丘。
护卫们拔出腰刀,开始在两边斫斩,用来破开更宽的道路出来。
唐瑞年等人倒也能爬的上来,唐胖子虽然看着还是富态,但体能很好,其余各司主管虽然是文吏,但辽阳经常对文吏也组织锻炼考评,平时也有体能标准要求,各主管自己得以身作则,连赵士桢这种死硬份子都被惟功亲自从被窝里拖出来过,体能也练的不错,其余的人体能就更加看的过去了。
爬到山顶时,回首一看,几里外的残败驿道象一条蜿蜒的长蛇,清晰可见,不远处方方正正可修军堡的地方象一块棋盘,众人这才惊觉,原来这山坡并不算矮。
但还没有完。
局百总道:“刚刚我们的人察觉到几缕炊烟,跑到这里马不能上,就攀缘而上,最后发觉在这山坡再攀上那边的悬崖,上面居然住着十几户人家。”
“什么?”
赵士桢吃了一惊,仰脸去看,其余众人也赶紧仰脸。
那悬崖是另外一处山峦的顶峰,险而高峻,比这里要高出一倍还多,看着就十分陡峭,而且一路上去树木灌木众多,根本叫人想象不到,这样的荒山之顶,居然还住着不少居民!
“好家伙!”唐瑞年惊吧道:“他们是怎么住上去的?”
“暂时还不知道。”局百总道:“这是一件稀罕事,所以我一边派人上去叫住在上头的人下来几个说话,一边就亲自去请各位大人了。”
“你做的好。”唐瑞年瞟了一眼局百总,夸赞着。
这一次他们一起出来当然不止看地形这么简单!
辽东的边墙之内的情形,大到两个路城,各卫城,所城,各军堡,驿站,寨,都可以为众人所了解了,而边墙之外,这些年军情司做了极大的努力来完善对外情报,但多半限于地理和敌方情报,象眼前的这种事情,军情司就肯定没有涉及到了。
“等一会吧。”赵士桢被勾起强烈的好奇心来,这时候叫他走他也不走了。
过了一小会儿,众人看到眼前出现一副奇景。
几个身手颇佳的猎骑兵小心翼翼的从山顶上慢慢沿着可攀爬的地方下来,在另外一侧更加险峻的地方,几个山民却是如猿猴一样,十分滑溜的迅速滑了下来。
看到他们下的很快,猎骑兵们赶紧迎上去,这些人不明身份,还是要小心戒备。
等这几个山民下到峰底的时候,众人便一起迎了过去。
看到这几人模样的时候,猎骑兵和护卫们都是松了口气,很明显的,这就是最普通的山民。
但也有不普通的地方。
他们下山的速度快的惊人,身上的筋肉比普通的大明百姓要强健的多,两眼有神而犀利,两手虎口和手指上有厚厚的茧子,应该是经常用柴刀和射箭,只是身上的布衣破烂不堪,明显的是缝缝补补多少次,几乎看不出原来的颜色来了。
“小的见过老爷们,老爷们万福。”看到唐瑞年等人过来,几个山民中有一个五十来岁的赶紧跪了下来,其余各人也跪下,众人战战兢兢叩头,请安。
这样的场景在辽阳已经不大多见了,经过这么多年的熏陶,辽阳的军户和百姓见到这些大人物也不稀罕,最多叉一下手,该怎样还是怎样,这些大官老爷们也不会叫人捉了这些平头百姓们去打板子,大明那种牢不可破的官本位所带来的一切,在辽阳就没有那么明显了。就算是惟功本人,底下的最低等的新兵蛋子见了他也就是打个敬礼就完事了,所谓上行下效,上有好,下必从,不管人们心里是怎么想的,最少在表面上,辽阳的等级制度没有那么严格了。
“诸位赶紧起来。”
唐瑞年亲手扶起这个为首的,其余几个也被猎骑兵们扶起来了。
在扶起为首山民的时候,唐瑞年感觉对方全身都在发抖,再看其余几个,都是脸色惨白的样子,甚至有一个壮实的后生小伙子,刚刚下山的时候,下山崖如履平地,显示出良好的身手,但在此时,却是吓的浑身发抖。
唐瑞年和颜悦色的道:“你们都是哪里的人,为什么会住在这山崖顶上?这里住的好么,有水没有?”
“我们……”
几个山民面面相觑,眼神中心虚的色彩越发明显了。
唐瑞年是什么人,精明的石头里挤出油来的家伙,当下微微一笑,向着众人道:“你们莫怕,不论你们是逃亡军户还是江洋大盗,我又不是捕拿你们的人,只管实话实说,放心好了。”
有这么一句承诺,几个山民脸上的颜色就好看的多了,就算这样,为首的也是嗫嚅半天,才把话说明白。
果然是一群逃亡军户,全部是来自宁远,在各级军头的残酷盘剥下,这些军户过着朝不保夕食不果腹的凄惨生活,终于在有一次发生了小规模的抵抗事件,如果在内地州府,最多打一顿板子就完事了,但在辽东这样的军事管制体系下,犯这样的事几乎就是死定了,这群军户的长辈无奈逃亡,到现在已经过去三十年了。
“三十年?”赵士桢惊道:“你们在这山崖顶上已经过了三十年了?”
“是。”看起来五十余岁的山民答道:“小的当时七岁,现在已经三十七了,正好是三十年时间过付出了。”
“啊?”
这一次是所有人都惊异了,这山民看起来有五十多快六十,结果才三十七岁,怪不得筋骨看起来还算强健,不过头发花白,齿牙动摇,说话时一嘴牙齿参次不齐,这并不奇怪,当时的人一年到头全部是吃粗粮和野菜,牙齿磨损比后世要严重的多,但这个山民满嘴牙齿几乎快掉光了,情形看起来就象六十左右的人,现在看来,应该是长期缺盐造成的恶果了。
“这样的日子过的太辛苦了!”
赵士桢由衷感慨,他是官宦子弟,又几乎游学和成长在京城,除了叫花子乞丐流民之外,没见过世间百态,在辽阳,也是一心扑在将作大事上,虽然知道辽阳人在惟功治理下过的很不错,但以他的人生经历,真的没有想到人可以这样的生活着。
“老爷说惨,小人们倒不觉得。”
这一点时间的相处,这些山民已经知道这些大人物脾气很好,也不是来抓逃亡军户的官员,胆子也略大了起来,一个山民斗胆驳了赵士桢一句,见他并没有发火,便又接着道:“我等住在这山上,山顶有三百多亩地垦了出来,我们一共才十来户人家,尽够吃了,这里山林里猎物也充足,一年也不曾断了荤腥,这样日子,我们老一辈说哪里敢想能过的上!”
“是啊,自种自吃,没有官府管我们,没有将爷们叫我们做这做那,自己打猎自己吃,好不逍遥自在。”
“我等过这样的日子,实在是有福,各位老爷就不必替我等操心了。”
众山民可能害怕自己和家人被带走,开始一个劲的吹嘘起住在山顶上的好处来。(未完待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