清雾醒来的时候,还未睁眼,只稍稍一动,放在身侧的手就立刻被人握住了。
这力道和掌心的温度都是她所熟悉的。
无需去看,她便轻声问道:“我睡了很久?”
“没有。”少年帝王的声音略带了丝不易察觉的沙哑,“不过一个多时辰罢了。”
“一个多时辰?”
清雾震惊不已,猛地坐起身来。睁眼看到透窗而过的阳光,被这亮度一激,顿时一阵头晕目眩。
霍云霭恰好看到,忙将手中书册往旁边一丢,站起身来扶住她。看她秀眉微蹙似是不太舒服,便伸指给她揉了揉额角。
待到女孩儿慢慢放松下来,似是好了许多,他才松开手,扶了她起来,轻声问道:“还不舒服?”
“好多了。”清雾站稳后,慢慢松开他。
转眼望向他放书册的地方,这才发现,他不知何时将书架旁边的一个小矮几给挪到了床边。上面笔墨纸砚一应俱全,还有两张写满字的纸。
她有些惊讶,“你刚才一直在这里?”
“嗯。”
清雾颇为愧疚,只觉得自己之前还是太过任性了。这样一醉,耽搁了他不少时候,歉然道:“你大可不必亲自守着。让窦妈妈来便好了。”忽地想起之前窦妈妈和路嬷嬷一起去训斥宫女去了,转而道:“于公公或者小李子也可以。”
霍云霭瞧见她背后的衣裳压得有些皱了,正顺手给她理着,闻言手指一顿,抬眸淡淡地看了她一眼。并不接她那句话,只牵了她的手往一旁行去。
桌上有一杯温着的茶。不烫不凉,入口刚好。
待清雾坐下后,霍云霭将茶递到她手中。看着女孩儿小口小口地啜着喝了,这才突然冒出来一句:“你母亲说得没错。”
没错?甚么没错?
清雾继续饮着茶,疑惑地看向他。
茶水上氤氲着水汽。袅袅升腾,为女孩儿的双眸蒙上了一层水雾。
看上去朦朦胧胧水水润润的,很是可爱。
白衣少年不错眼地盯着看了一会儿,慢慢地、慢慢地别过脸去,望向一旁书架,道:“你喝醉之后,最好不要让旁人看到。”
清雾听到,暗自称奇。
他居然也这样说?
于是将手中茶盏搁到一旁,疑惑道:“为何?”
年轻的帝王被这问题难住了。
静默了许久后,也不知该如何回答是好。于是硬邦邦丢下一句:“往后只准和我饮酒。旁人,不行。”
“我父母兄长也不行?”
父母?兄长?
霍云霭薄唇紧抿。
父母倒也罢了。无妨。
至于兄长……
那三人与她并非血亲。若是看到了她的那一面……
“不可。”年轻的帝王干脆利落地否决后,生怕她再存有侥幸心理,直接下了死命令:“旁的事就也罢了。只有此事,必须听我的。不准在旁人面前饮酒。”
说罢,侧身望向女孩儿,“如何?”
他对她甚少要求。大都是会征询她的意见,绝不会强制让她如何。
认真说来,让她“必须”怎么样,这好像是头一遭。
清雾暗道自己醉相怕是太难看了。之前母亲说她喝醉后很乖巧,或许是安慰她罢了。
于是颓丧地点了点头,闷闷道了一声“好”。
——身为姑娘家,终究是爱漂亮的。知道自己醉后的模样不好看,也很挫败不是?
看她垂头丧气的模样,霍云霭却以为是自己的语气吓到了她。便行至她的身前,俯下.身子,挨近她的脸侧,低声道:“并非我刻意为难你。只是,你那般……”他顿了顿,“让人看到不太好。”
……太诱人了些。
清雾只道是自己想对了,点点头道:“我听你的就是了。”
她答应他的,一向都会做到。
年轻的帝王这才放心下来。唇畔溢出了一丝释然的笑意。
此时已经到了下午。霍云霭还有不少事情要处理。
清雾缓了缓神,等自己精神好了许多后,先去到御书房内为他整理好桌案。待他开始着手处理政务了,方才行至门外。
原本她想去御花园采摘些新鲜的梅花来为他点缀下屋子,增添点亮色。哪知刚出屋门,便见小李子正在廊下急得团团转,额头上还冒出了汗珠。
听到关门的动静,小李子抬头看过来。瞧见清雾,顿时一喜。小跑着行了过来,急急地低声道:“姑娘您可出来了。”
清雾生怕两人在门口说话会打扰到屋内的霍云霭,便示意小李子往院子里行去。
待到离御书房远些了,清雾方才停下脚步,转身去问后面跟着的小太监,“怎么了?发生了何事?”
小李子又急又快地说道:“窦嬷嬷、路嬷嬷因为采萍和玉芝的事情吵起来了!您快去劝劝罢!”
清雾听得一头雾水,忙问道:“你慢慢说。到底怎么回事?”想想事情可能很急,有心想要赶紧过去看看窦妈妈,便道:“边走边说罢。那玉芝是谁?采萍又是谁?”
小李子这才想起来,清雾对这宫里头并不熟悉。就在路上将事情大致说了遍。
原来,采萍便是之前那浓妆艳抹去到霍云霭的宫殿外徘徊的宫女。
之前窦嬷嬷和路嬷嬷将她训斥一番后,原打算将采萍打发去做粗使活计。谁知还没等她们将人发落好,和采萍关系不错的另一个宫女玉芝来了。
那玉芝十三岁在先帝时候就已经入了宫,如今已经七年。又因出身不错,在宫里头也是说得上话的。当场就和两位嬷嬷争了起来,还不管不顾地把那采萍给带走了。
刚刚行至路嬷嬷的居所外,便听窦嬷嬷的声音从里面隐隐约约透了出来。
“她即便入宫已经七年,却终究晚于你我。既是如此,硬气一些,将她的话直接顶回去就罢了!”
“可她说的也没错。”路嬷嬷叹了口气,“那采萍并不归我们管。而且,当时只不过我是存了怀疑那采萍心思不正,并没有真凭实据。将人责骂过就也罢了。想必采萍以后也就会收敛些。”
“她心大,会收敛?也就你这个老好人。旁人说甚么你都听着!”
“可是再任由她说下去,必然又要听她口里那些个不干不净的话。我不是怕你气着嘛。”路嬷嬷无奈道。
提起玉芝说的那些话,窦嬷嬷愈发生气。侧身坐到椅子上,不再开口了。
路嬷嬷心里有些愧疚。
先前是她将窦嬷嬷叫过去帮忙的。谁料会出这种岔子?
这倒好。
窦嬷嬷好心帮她,却被玉芝奚落一番。
那玉芝伶牙俐齿,说窦嬷嬷“已经不是宫里人了却还管着宫里事”,“既然是柳大人身边的就只去管柳大人好了来管我们作甚”,又说陆嬷嬷“仗着年纪大欺负小辈的”,还说她自己“也是宫里老人了并不怕谁”。
窦嬷嬷是奉了陛下的命令去照顾柳姑娘的,并非被贬出宫去。但这事儿只陛下身边的几个亲信知道,却不好在明面儿上辩驳。
而那玉芝,确实在宫里资历不浅。
依着窦嬷嬷的意思,她若不好还口,路嬷嬷身为帝王身边的得力人,叱责玉芝几句总是可以的。
谁知路嬷嬷嘴上功夫不如对方厉害,没几句就败落下来……
窦嬷嬷正生着闷气,便见帘子一掀,从外头走进个人。
身材娇小举止轻盈,不是自家姑娘又是哪个?
看到清雾后,先前有再多的气,窦嬷嬷也消去了大半,起身问道:“姑娘怎么来了?”见一旁小李子缩了缩脖子,顿时明白了大半,叱道:“就你多事!”
清雾笑着携了她往旁边坐下,这便说道:“何苦因了旁人而伤了和气?不过是些不安分的人罢了,何苦气到自己?”
窦嬷嬷怒道:“不过是看不过那人的猖狂样子。那玉芝仗着有帝师撑腰,就无法无天了!”
“帝师?”清雾顿了顿,“郑天安?”
这倒是奇了。
路嬷嬷叹道:“在这宫里头,不就是这么回事儿?公公们那边倒也罢了。我们就是熬个年份。谁年头长、谁人脉广,谁就在这里说得上话。不然,都是虚的。”
清雾听闻后,甚是讶异。
原来此时的宫女,也是如她当年看过的某个朝代一般,没有品级之分,只按资历来排?
她将这些暗暗记在了心里。安抚了窦嬷嬷一会儿,看她没甚大碍了,这便出了屋子。
在门前静立了片刻,她心中拿定了主意,这便快步往御书房行去。
霍云霭尚在看书。清雾并未去打扰他,而是等他停歇下来,准备饮茶的时候,方才说道:“宫里的女子,竟是完全没有规整过的?”
霍云霭没料到她竟是说起这个。诧异过后,扬起一抹淡笑,示意她坐到他旁边。
待到两人挨着了,方才问道:“怎么想起这个?”
清雾知晓窦嬷嬷她们的事情必然瞒不过霍云霭去,他稍晚一些定然也就会知道,便大致与他讲了。又将自己心里的疑惑说了出来。
“其实,当年镇国大将军也向父皇提过这个事情。因为父皇身边并无嫔妃,宫女便依着前朝那般行事。”霍云霭沉吟道:“只是后来没多久,大将军故去,此事便暂且搁下。我前些时候想了起来,查阅了一些古史,稍微有些了解。”
也正是那个时候,他知晓了“侍书女官”一职。
清雾沉吟着说道:“长此以往终究不是办法。”今日这还是小事。往后若是再闹出些事情来,总不能倚靠着太监们来管制罢?
霍云霭侧首望着女孩儿仔细思量的模样,突然冒出一个念头,“不如,你试试看?”
“我?”清雾怔了怔,赧然道:“我懂得很少。”
她前世并非历史系出身。只在闲暇时候大致了解了下,懂的并不多。
年轻的帝王微微一笑,道:“无妨。你可以试着慢慢来做。因为——”
他抬指,将女孩儿垂下的鬓发捋顺。指尖一顿,抚上了她的脸侧。
“……我觉得,开始试着将后宫交予你管理,或许是个不错的主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