风月城。
长夜漫漫,大殿空旷孤寂。
画师低着头,正在长案前调配颜料。灯台烛火将他侧颜镀上一层淡淡光晕,显得温柔而忧郁。
溜进宫殿的鸾鸟小妖坐在他身边,欣赏恢弘壮丽的壁画,与他有一句没一句地聊天:
“我猜,你的本体是变色蜥蜴。”
画师没有抬头,仍在调配颜料:“我是蛇。”
“蛇?灵山大王也是蛇,你和大王是同族!”鸾鸟一惊,害怕又好奇地凑近,“诶,你见过大王吗?他是什么样的妖?”
“就是我这样。”
鸾鸟咯咯笑起来:“我不信,你骗我!”
画师没说话。
“你是我在这里第一个朋友。”鸾鸟又说,“万妖大会上,我要表演唱歌,你能来吗?你来的话,我一定唱得很好!”
画师点头,不甚在意。
鸾鸟很开心:“那就说定了!”
风月城中奢华繁荣,妖来妖往。刚进城时,她大开眼界,踌躇满志,晚上梦见自己以歌会友,创作的歌曲传唱妖界。
但不知为何,随时间推移,她置身妖群,竟觉得比在山林中更寂寞。
为宴会献艺的小妖们住在宫中寝舍,不关心唱法和气息,只关心能否得到大妖青眼。小妖之间勾心斗角,攀比成风,情分淡薄。
她写了一首哀婉优美的咏叹调,宫廷总管却不许她唱,要她唱赞颂灵山大王功绩的赞歌。
没有妖能理解她的曲子。就像这位画师,分明画雪貂画得最传神,一笔一画,满纸真心,宫殿壁画上却没有雪貂。
或许因为前妖王雪山大王原身是貂,所以灵山大王不许他画,他的“画貂技法”只能明珠蒙尘。
鸾鸟一念及此,便觉自己与画师同病相怜,互为落魄知音。自己潜进宫殿看壁画,画师却没有告发她,还帮她遮掩,多么温柔善良的好妖。
“我还想看看那幅雪貂图。”
画师取出卷轴,星夜与雪山徐徐展开。
鸾鸟被画吸引,怔怔道:“一生痴绝处,星夜雪山下……这只貂,有名字吗?”
画师眉头微蹙,轻声道:“他是我朋友。”
“那就跟我讲讲你朋友的事吧。”
画师露出怀念神色:“以前,我有两个朋友。我们结伴出去玩,给人间小孩、妖族幼崽变戏法。”
鸾鸟惊喜道:“你还会变戏法?”
“我不会,我是道具,戏法也是假的。我变成手镯,貂变成围脖,由另一位朋友表演‘上天摘星’……”
“上天摘星”的戏法,是雀先明琢磨出来,为了逗小孩的。
晴朗星夜下,篝火点燃,围观孩童的眼睛闪闪发光。
雀先明取下雪白围脖,喊一声“变”,围脖竟活了,变成一只小貂。
他又脱去手镯,迎风一扔,镯子展开,变作一条花斑细蛇。细蛇直起身子,如一根长绳竖立。小貂顺着“绳子”向上爬,“绳子”越展越长,没入夜空中。
雀先明道:“来点掌声,有请我的围脖为大家摘星。”
不多时,空中洒落亮晶晶的下品灵石,下品灵珠,好像一颗颗小星星。孩童们纷纷伸手去接,与同伴蹦跳争抢。
在一片欢呼、惊叹声中,摘星的小貂又顺着“绳子”爬下来。
画师说:“我们演过很多次,那只貂在我身上爬来爬去,我总想盘他,紧紧缠绕他。这是蛇类本能。但我演一根绳子,绳子是不能动的……”
他娓娓道来,情义真挚,鸾鸟听得入迷:“后来呢?你盘了吗?”
画师摇头:“妖生最寂寞的事,不是没有朋友,是曾经有过。”
鸾鸟顿生怜惜:“我愿意做你的新朋友!”
画师抬眼。鸾鸟对上他目光,不知为何心头一跳,后背窜起一丝恐怖寒意。
下一刻画师又笑了,那种冰冷错觉一闪即逝。
“你该回去了。”画师说。
鸾鸟听到殿外脚步声,急道:“这么晚还有妖来巡查宫殿?我先溜!”
说罢飞出花窗,借殿檐阴影遮掩行迹。
“大王,镇妖塔急报!”妖将进殿,伏倒在地。
灵山大王淡淡道:“说。”
“镇妖塔倒塌,两名罪妖出逃。鹰将不知去向,黑山大妖、白河大妖与虎将乱战塔下,都指认对方是罪妖同伙。”
一阵沉默。
妖将不敢抬头,心底发寒。如此荒唐噩耗,必惹大王雷霆怒火,别妖不敢来报讯,怕遭迁怒,推来推去,最后推到自己头上。
却听大王声音平静:“传虎将回风月城领罪。传令黑山封锁领地,带兵捉拿罪妖和鹰将。传树妖前去红林交涉,请红林老妖协助搜查。去罢。”
妖将松了口气,满额冷汗,起身退出殿外。
灵山大王对画卷自语:“你真的回来了。还未露面,就让我损兵折将。本事不减当年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