冀王本想一带而过,但是王妃说的并没有不妥之处,也不好多加阻拦,前年和沐沂邯见面是在幽州官驿,倒省了这一碰面就着火的尴尬。
沐沂邯终于有些厌烦,刚恢复了一些的眼睛看着面前那一团白晃晃的盘子脸,虽按不清五官,但也觉着很讨厌,多看一眼眼睛就疼,他开门见三的淡淡道:“这几日我都在幽州的别苑休养,不巧就在今日碰到礼部官员带着一行人欲离开驿馆,那位大人和我关系要好,便将来意告知了个大概,我想王爷此时定是为了世子心绪难宁也为不明圣意忐忑不安,所以特来拜见,不知小王有没有这个荣幸,能于王爷花下对斟?”
冀王一听心里先是猛然一跳,后又有些莫名的欣喜,看他样子不会是来看笑话,而且那年幽冥门的一场角逐,至后来深思,竟悟出他手段如此强硬的深意,方才恍然大悟。
冀王不再多想,命王妃和大世子留在了前厅,吩咐了人在临湖小筑内摆起了席案,虚挽着一起出了前厅,留着母子两咬牙切齿的跺脚。
小筑只是一个亭子,冀王倒是个雅致之人,亭外一色腊梅吐蕊,株株梅树长得格外妖娆恣意,靠近亭子的几株斜斜伸展长枝探进亭里,闻香煮酒对斟,倒是不失风流雅韵。
沉香木矮几边四张竹榻,榻上铺了厚厚的软垫,脚旁方角龙纹炭炉燃着无烟无味的红罗炭,矮几上摆好了花雕酒和几小碟姜丝枸杞等物,还有一碟幽州特产山府蜜饯。
两人就坐,冀王便递上银签子,笑道:“记得你幼时就爱吃这家的蜜饯。”
沐沂邯接过银签子,戳了一个含入口中细细品尝,还是那般酸甜爽口,母妃最爱的味道,也许人生太苦太乏味,能让她觉得有滋味的,也就是舌尖品尝到这极甜极酸毫不收敛的大味道了。
“皇上召大世子回京述职,不知王爷有何打算?”沐沂邯直接切入正题。
冀王执着木勺将坛子里的花雕酒舀入瓦钵内架上炭炉,抬眼看向沐沂邯,道:“我如何不知他这是在试探,就算是要质子上京也该是你二哥,哪有将已经成年即将承袭爵位的嫡长子召入宫内的。”
“王爷知道就好。”沐沂邯道:“此次大世子非去不可。”
虽然是已经做好了心里准备,但冀王听到沐沂邯也如此断言,还是不免极度失望,手一抖,木勺掉落矮几上,把一盘姜丝砸了个满盘翻。
沐沂邯捡起木勺置于碟上,温言道:“不过王爷也不必太过心焦,皇上为护贤德之名,暂时不会对世子不利,况且有舒妃祖母在,也能护得他周全。”
沐沂邯这话在冀王听来竟是毫无私心的在为他分析着想,心里不由得一热,又想皇上对他不错,他为何会来这一趟,看上去竟有着帮自己解决难题的意思,于是脱口问道:“皇上不知你来此?”
“王爷莫非是怕皇上疑心你我有何企图?”沐沂邯眼风直扫冀王,虽是眼睛还未恢复,但眼神却利得很。
冀王苦笑叹道:“你这孩子,从小一张利嘴到现在还是没变。”
沐沂邯淡淡一笑,接着先前的话题,眼睛里添了些许黯然:“只是舒妃祖母年事已高,加上宿疾缠身,恐怕……”
冀王重重一声叹息,心中五味陈杂,沐沂邯大概的意思就是有舒太妃在一日可保沐沂寰平安,但是太妃毕竟是年纪大了,说不准哪一天驾鹤西游,皇上不但不会放世子回来,反而会找别的理由将他留下。
“舒妃祖母若是仙游,恐怕接下来召进京的就是您王府众人了。”
沐沂邯一记惊雷劈在冀王头顶上,他霍然一惊睁大了眼睛,只觉得这一祸事是怎么躲够躲不过了,若不是早年轻**了那些让皇上忌惮的事,或许还能平安渡过暮年,家人也不会随着自己遭那些罪了。
“所以在舒妃祖母仙游前,王爷就会接到诏书回京赶赴太妃丧仪,在初祭前王爷就得赶到宫内,直至奉移之日这将近百天内皇上有的是法子让你永远留在永安,之后是赐府别居或是行宫软禁,那就看皇上心情了。”
沐沂邯淡淡说完,无视冀王苍白的脸色,漫不经心的拿起木勺,将瓦钵里煮好的花雕酒舀了两碗,轻轻推给冀王一碗。
加了姜丝的花雕酒入口甘香浓郁,下喉寒意顿消,这种甜酒他是极爱喝的,一碗饮完又舀了一碗细细的品。
良久,冀王终于将杂乱的心绪平复,声音沙哑的开口问道:“你有何法子?”
沐沂邯眼光移向冀王的脸,好半晌方笑道:“王爷以为瀛州永州两地怎么样?”
冀王不明其意,脑中闪过一个模糊的猜想,但是又不能确定,定定看了沐沂邯半晌才问道:“你问这话是何意思?”
“我要这两地,割据称藩!”
冀王脱口喝道:“你胆子大,休作此想!”
沐沂邯见冀王惊得眼若铜铃,不禁莞尔,“王爷这是担心自己被牵连呢还是担心我背上叛逆的罪名?”
“都有!”冀王不掩饰,立即道:“本以为你的张狂性子这些年在朝中也该磨砺得差不多了,不想你竟有此疯狂的想法,皇上是什么人?他若是像你所想的那么好对付,当年坐上龙椅的就不会是他了。”冀王顿了顿,继续道:“这些年你在朝中的事我有所耳闻,太子登位是必然的,所以有没有你这个儿子对他来说没有多大影响,他不会顾念你,你也休得再提此事。”
沐沂邯唇角的笑意渐渐挂不住了,这是这么多年来,第一次和这个名义上的父亲煮酒对斟,也是第一次被他教训呵斥,这一幕在许久前曾是自己的奢望,需知这些充满关怀的训斥和责骂,却是尽显父母对儿女的舐犊之情,关心则乱,若不在意哪会疾言厉色吐尽肺腑?
“你从小就天资聪颖,在王府里在宫里都是最出色的孩子。”冀王见他凝眉也不言语,觉得自己话重了些,温言说了两句又嗟叹唏嘘:“人到暮年时回想往昔的事,才意识到年轻时犯过的错事太多,有些根本就无法挽回。”
唏嘘完旋即劝慰道:“皇上既然对你另眼相待封你亲王,你就不该再作他想,挑战龙威是最愚蠢的,你是聪明孩子,万万别在错下去,太子仁厚,将来登基了你的地位也不会有改变,藩镇的王并不好当,我就是一个例子,再则皇上维护中央集权,冀州已经是他的眼中钉,何况瀛州永州两地和冀州相临,他岂能让两藩镇相互扶持,帝王权术玩的就是牵制,这等于是和他的意愿背道而驰,何况若是强势占据两州势必要起兵,你想想这两地百姓怎么办?赋税增加,劳民伤财,广征粮食,这样以来苦的都是老百姓,你这是造孽!”
沐沂邯沉默半晌,执勺斟满两碗酒,双手端碗诚挚道:“王爷体恤民情,实为百姓之福,冰蓝自愧不如,先干为敬!”
冀王端起碗,顿时心里一酸,这孩子叫了自己九年父王,之后的十五年形同陌路两不相干,甚至是曾经拔刀相向,却从未像现在一样,推心置腹的如同父子般相处,也从没喝过他诚心举杯敬的酒,想到这他眼眶一热,立即端起碗一饮而尽。
“王爷想到的这些我何尝想不到?”沐沂邯夹起姜丝放入瓦钵内,坦诚道:“所以我并不打算强行占地立藩,须得皇上答应才行。”
冀王看他似乎胸有成竹,心下松了口气,只是不知他如何让皇上答应,既然有了开头也就没有了避讳,所以他很自然的问道:“你有什么计划?”
沐沂邯看了看他,眼底意味不明,他这副表情让冀王有些难堪,干咳了一声道:“你可以不说,只是自己小心些就成。”
“无妨,我的办法需要王爷配合做个好人。”沐沂邯轻声笑道。
冀王有些怔忡:“怎么说?”
“控制粮价!”沐沂邯快速道:“趁着现在北边各处大雪受灾控制粮价,王爷到时候只需开城接纳两州难民,救助灾民的粮食我会用派人源源不断的送入冀州边城,王爷只需开仓放粮腾出了寺院和官舍安置难民,动用当地府兵维护治安,这样一来王爷能博得百姓称赞和拥护,而我则上书皇上恳请恩典赐立藩镇,王爷则是大功已成加上两地难民囤积在冀州,皇上便不会动世子,王爷到时候找个理由求个恩典放世子回来就成了。”
冀王陷入沉思,这确实是好办法,几乎是只有赚没有亏的买卖,自己除了调动些府兵腾出安置难民的地方,连赈灾粮食都不需要自己出,但是他真的有这么大的能力控制住两州的粮价?用这种法子立藩对于他来说却是一个字——亏!
冀王不解的看着沐沂邯,挖空心思的想也想不出他这样做的理由。(未完待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