次日才刚入夜,方向应罗上进的要求,开着一辆破旧的面包车来到了凤凰村外,秦求被铐着双手、嘴贴胶带,丢在后排座位上。罗上进早已等在村口,上车吩咐方向调转车头,往回开了一段,然后下车。罗上进摸出藏在大衣下面的猎枪,指了指公路旁的一条崎岖的山路,说:“从这里上去。”
方向押着秦求走在前面,罗上进警惕地持枪跟在后面。走了不久,来到一处存在了不知多少年的乱葬岗。“就这里了。”罗上进叫道,然后摸出早已准备好的便携式摄像机。
方向看了看秦求,对方的表情十分平静。他也强令自己表现得自然些。
“钱带来了吗?”
罗上进拍了拍背着的帆布包,拿下来丢在地上。方向上前拉开帆布包的拉链,里面是一堆百元钞票。
“好!”方向回头把秦求推倒跪在地上,拔出五四式手枪。当枪口指向对方额头时,心里突然感到极度地凌乱,真要亲手杀害一个活生生的人吗?
罗上进突然喊道:“慢点……”,走到秦求面前,阴狠地打量对方。
“你要怎样?可别耽误功夫,我还得赶回去干掉范二柱!”方向绝不愿让秦求在临死前,再遭受到任何不必要的折磨和侮辱。
罗上进恶狠狠地点点头,走开几步,打开摄像机,准备录制整个杀人地过程。秦求双眼缓慢地眨了两眨。那意思方向懂得:对方是在求死,也是在安慰他,不必为此感到难过。但他的手却忍无可忍地颤抖着,枪的扳机重逾千钧,怎么也扣动不了。
“方队长,你还在磨蹭啥?”罗上进阴声催促。
秦求把眼一闭,转过身去,把后脑勺留给方向。方向深深地吸了口气,心想,从此,我就是个罪人了。那好吧,就这样吧!我对陶慧,不是早已犯下了罪孽了吗?再多加一条罪在我身上吧!他咬得牙龈冒血,终于强令自己扣动了扳机。秦求扑地倒下,身子颤动了几秒钟,然后一切归于沉寂。
“好了!”罗上进回放了一遍杀人过程的录像,表示满意。这下,可以肯定方向不是在为警方做事了。
“那,该你了。”方向在扣动扳机的一瞬间,心境突然异常平静。秦求已经付出了生命的代价,这个计划,必须完美的往下执行。
“该我什么?”罗上进有些不安,捏紧了手里的猎枪。
方向摸出手机,打开视频录制功能,道:“很简单,你原原本本地回答我几个问题就行了。不过……”他拖长了声调,然后用很坚决的口吻道:“只要你有一丝隐瞒,或说谎,咱们这场交易就终止于此。范二柱嘛,你就自己去想办法了。”
罗上进眯缝着眼,片刻后才开口:“你想问什么?”
“16年前,是你和苗远大、范二柱等一伙人,奸杀刘舒婷,然后被她碰巧赶回家的丈夫苗正男发现,于是你们将苗家夫妇杀害,是这样吗?”方向冷冷地发问。
罗上进沉默着,来回走了几步,道:“你杀掉二柱回来拿到钱,必须把这段视频销毁掉。”
“你手上不也有我犯了死罪的证据吗?现在,你必须在镜头前,告诉我16年前那件血案的案发经过,好让我放心你不会在我杀掉范二柱之后赖账,对吧?”
罗上进深深地吸了一口凉气,道:“是远大觊觎刘舒婷长得好看,那天晚上我们又都喝醉了……”
“你这样躲躲闪闪,要说到什么时候?要杀范二柱,只有凌晨看守他的警察换班那个时刻。我要赶不及回去,那就没办法了。”方向冷冷地打断对方闪烁其词的话。
“是……是我们一群人去强奸刘舒婷,还有她的大女儿燕子。苗大个子回来正好碰上。于是,我们就打算灭口,杀掉他们全家。结果,苗大个子和我们拼命,把我们这边也杀死了好几个人,事情闹大了,收不了场,我们就找二柱他爸出主意,伪造了现场。这样行了吧?”罗上进一口气把这个深藏了多年的秘密说了出来。
“范耀祖出的主意,苗远大的父亲苗大福,你的父亲罗志远等所谓的目击证人,也都是做的伪证,对吗?”
“对。这样该够了吧?”
方向摇着头,道:“不行,你得回答我所有问题,那才算数。不然,你也去杀个人,我录下来?”
“热你祖宗,你要问啥,一个屁全给老子痛快地放出来!”
“苗正男尸体上穿着的血衣究竟是谁的?”
罗上进愣了一愣,道:“那是远大的衣服。他砍杀了刘舒婷,喷了一身的血。范耀祖就让他把衣服脱了,戳了个洞,给苗大个子穿上。”
“那这件血衣,后来怎么会不翼而飞了?”
“那我可就不知道了。”
“不是你们干的?我可提醒你,你若骗我一句,咱们这桩交易可就终止了。”方向不相信他不知情。
罗上进鼓起双眼,道:“老子连强奸杀人都说了,还隐瞒这么屁大点个事吗?真不是我们一伙人干的。不过,二柱他爸当时分析过这件事,照他的看法,血衣丢失的事,很可能与上面把专案组催逼得太紧了有关。”
“什么意思?”
“方队长,亏你还是升到了支队长的人了,还不懂这个么?当时上面给专案组下了最后破案期限,但是专案组内部意见分歧很大,案子定不了性,就会遥遥无期。这样,专案组的五个成员,个个的前途都会受到很大影响。这下,你该明白是啥意思了吧?”
“呸!我不信。”方向心里一跳,对方的意思,是说血衣丢失,与包括秦沛在内的五人专案组领导当中的全部、或部分人有关,是监守自盗。他觉得,太不可思议了。
“你不信也没法子,我也只是听范耀祖这样分析来着。我说了这么多,你该满意了吧?”
方向愣了好久,才点了点头,把视频保存好,然后扛上秦求的尸体,往来时路回去。走到公路旁,他摸出手机拨了出去。
“你在干什么?”罗上进一下子警觉了起来。
“楚楚,叫他们来抓人吧!”方向没有理会罗上进的质问。
突然间,尖利地警笛声刺耳拉响。罗上进一下子明白了,这是一个陷阱。可是,他想不明白,方向亲手杀了秦求,也犯罪了啊!为什么会是这样?直到他亲眼看见从暗处冲过来的警察给方向也戴上了手铐,还是不肯相信这一切。为什么会是这样?他百思不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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数日后,秦楚楚面色肃穆地去监狱探视已经被定罪判刑的方向。方向剃着光头,穿着囚服,看得秦楚楚差点想哭。
“对不起啊,楚楚。非得让你去面对这些伤心事。”方向淡淡地笑着道歉。
“不,方哥。就像你说的那样,这一切,应该要去面对。你要我查的事,基本都查清了……”
“你先别说,让我猜猜。最近啊,我没事就在琢磨,像陶慧那样首先从人的动机角度去思考问题。所以,我猜秦林生也就是秦求,曾经和旧案当中的女被害人刘舒婷,是情侣,对吗?”
“秦叔叔为什么不可以只是单方面的爱她?”秦楚楚对秦求(秦林生)称呼改变了。
“这个,我也没有什么特别的理由,就是这样猜的。我猜错了吗?”
“不,你猜对了。你让我联系的刘筱珍,找着人了,她是刘舒婷的姑母。她把一切都告诉我了。秦叔叔当年和刘舒婷是同年级的同学,初中时候,俩人就开始恋爱,一直到高中毕业。当时俩人都考上了大学。但是刘舒婷的父亲突然被诊断出患了重病,花了大量的钱治病,家庭陷入极其困难的地步,因此放弃了读大学的机会。
秦叔叔恰在刘舒婷最需要他的时候,成了一件盗窃案的犯罪嫌疑人,被关押了起来。这件简单的案子,一查就是大半年,那时候没有现在这么详细的刑诉法规定,所以秦叔叔被关押了很久,才被无罪释放。他重获自由后,发现刘舒婷已经不知去向,以为是对方变心把他抛弃,就带着受伤的心、晚了一届去读大学了。直到他后来巧遇刘筱珍,才明白整件事的经过。原来,一切都是他父亲一手导演和安排的……”
“他父亲吗?”方向开始猜测,秦沛是不是就是这个故事中秦求的“父亲”,如果是,又怎么解释秦求对秦沛那种刻入骨髓的怨恨?就因为反对秦求的自由恋爱吗?
“是的,他的亲生父亲,也就是我的父亲,秦沛。刘筱珍说,当秦叔叔……”
“等一等……”方向虽然已经这样猜测,但是从秦楚楚口里得到证实,还是感觉很震惊,而且由此带来更多不解,问:“既然秦求就是秦老师的亲生儿子,你怎么叫他叔叔?”
秦楚楚凄然一笑,道:“我也不知道,就觉得,应该这样叫他才对。你听我把这个故事说完,也许,就明白了。”
方向点了点头,意识到这个故事,一定也与秦楚楚切身相关。他不愿再打断对方的述说。
“刘筱珍说,秦叔叔后来从她那里得知,刘舒婷因为不堪给父亲治病的压力,一度还打算轻生。万幸的是,被在城里打工的苗正男碰巧救下来。在那之后,苗正男东拼西凑了一笔钱,给刘舒婷的父亲支付了手术费。不过很可惜,还是没能挽救这位老人的生命。但苗正男因此背负了一大笔债务,只好暂时躲回老家山里面去。刘舒婷决定,嫁给这个男人,随他一起回了山村。
秦叔叔本来打算去找刘舒婷,想告诉她,自己之所以会被莫名其妙地成为嫌犯、被关押了大半年,全是因为他父亲的一手安排。因为,他父亲,一直把刘舒婷看成是阻碍他儿子光明前途的绊脚石。为此两父子之间的关系十分紧张。所以,在劝说无果的情况下,秦叔叔的父亲就利用手中的权力,暗中叫人借一起盗窃案,制造了秦叔叔有犯罪嫌疑的假象,把秦叔叔关押起来,以为只要让他远离刘舒婷一段时间,年轻人心中那种朦胧地情感就会慢慢淡去,最终,秦叔叔就可以抛开包袱,全力以赴去争取一个好的前程。
但是刘筱珍劝告秦叔叔,别去打扰刘舒婷来之不易的幸福生活。秦叔叔接受了刘筱珍的劝告。他在大学毕业之前,就与他的父亲断绝了父子关系。他恨他的父亲到了极点,所以断绝父子关系不只是嘴上说说,而是去派出所办理了户籍变更。也因此,他毕业后选择了去凤凰村所在地的派出所工作。他学的专业可是痕迹鉴定啊,可他宁愿在乡派出所当一名民警。后来,他升任所长,接着再后来,就发生了苗正男、刘舒婷夫妇全家被害的惨案。
为了替刘舒婷和苗正男申冤,秦叔叔曾私下去求过秦沛,可是,那个时候的秦沛,执着于仕途的晋升,把前途看得比什么都重要。而且那时候,正好市里面新到任一位重要领导,亲自批示必须限期结案。所以,秦沛拒绝了秦叔叔欲对案件疑点做进一步调查的请求,亲手催生了一件重大冤案。
为此,秦叔叔激愤难平,有一次还差点亲手杀掉自己曾经的父亲当时那个叫做秦沛的人!但最终,他没有扣动手中的扳机。然后,他被诊断为精神分裂,强制住进了精神病院。但他太聪明了,很快逃了出来。等人们发现的时候,他留下的是自己已经自杀的现场证据。这个自杀现场应该布置得非常巧妙,以致于令秦沛都相信,自己亲手逼死了自己的儿子。”
秦楚楚说到这里,眼泪已经打湿了衣襟。方向静静地、温柔地看着她。他知道,对方的故事还没有讲完。
秦楚楚拿手掌轻拭了泪水,接着讲道:“所以,秦沛在极度痛苦之后,整个人的性格发生了很大的变化。他不再那么热衷于追逐名利。甚至,他还把很可能是旧案被害人一家之中、唯一幸存下来了的小女儿,当成亲生女儿一样的抚养长大。
这里面还有个插曲。当初旧案案发后,秦叔叔就沿河寻找,终于被他找到了一个不会哭、不会笑、成天动不动就会翻着白眼浑身战栗地小女孩。因为苗正男一家人经济并不宽裕,所以还没来得及给五岁大的苗珠珠拍过一张相片。因此,这个被秦叔叔在一户山民家里找到的、也是被山民拣来的小姑娘,只能说很可能就是旧案被害一家人中唯一幸存的那个小女儿,也许,永远也无法确切的得知这一点了。
这个小姑娘也许是不幸的。但她也许也是幸运的。她遇到了一位非常好的父亲。虽然这个父亲曾经那样的不近人情,为了升官可以不顾自己亲生儿子的幸福。但他为了这个收养的女儿,却付出了比别的父亲更多、更大的爱。所以,就算我真的就是苗珠珠,我也不能恨他。方哥,你知道吗?我很怀念他!无论如何,他在我的记忆里,都是那个对我无微不至关怀爱护我的好父亲!”
方向终于可以大口的深呼吸一下了。这个故事实在扣人心弦,刚才在听的时候,根本不敢大口出气。他知道,这个故事,很多地方已经无法通过证据去还原真相。秦楚楚的讲述,是根据刘筱珍提供的情况,以及查实了秦求和秦沛之间曾经的父子关系后,推理、想象而来的。可是,如果非要在这件事上得出一个前因后果的合理假设出来,他宁愿这个故事的真相,就是秦楚楚所讲的这样。
“楚楚,我听广播说,刑诉法又要进行重大修改了。你一定要好好学习,将来,等你当上警察的那一天,我相信,咱们国家的法律环境,会比现在更好。到时候,也许你们就是历史所选择的、真正推动我国法制建设能够有突破性发展的那一批人。那样的话,这个世界上的冤案,就会少一些。也就会少了很多家破人亡、妻离子散的惨剧发生。”
秦楚楚不停地轻点着头,泪水再次打湿了眼眶,“方哥,可是你,为了替陶姐完成遗愿,为了追寻旧案、新案的真相,把自己弄成这样,我……我很替你难过!”
“傻妞,你只看到我被关在了这里,可你没有看到我的心。你看看,我现在的心有多么的平静!这种平静,如果没有发生的这一切,也许,我永远也无法得到!你再看看窗外,秋意多浓啊!”
秦楚楚应声转头看去,只见那道小小的铁窗之外,温煦地阳光照耀着青黄发亮的草叶,果然是一个秋色如画的季节!那小小的铁窗,道道铁门,锁不住大自然的秋意盎然。她回头看着方向,两人不约而同地,微笑起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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