乡派出所的王所长,是个四十好几的中年男人,很瘦,很高,给人的第一印象,身子比较单薄。但他黑红油亮的肤色,加上一双随时充满和善意味的圆眼睛,又教人觉得他带着一种无形的力量。
方向一行人回到凤凰村的时候,已是掌灯时分。风势依旧,但雪花开始减少,预示着这场突如其来的暴风雪,很可能已经到了强弩之末。乡派出所的王所长带着两名一脸稚气的、才从警校毕业参加工作的青年警员,几乎与他们同时抵达村子。从乡上到村里这一路来,通行的困难超乎想象。不过好在,总算是赶到了目的地。而且更令方向感到欣喜的,是王所长向正好驻扎在乡上的一个地质勘探队借了一部卫星电话,这对于侦破工作中能够随时调用外部的人力、情报资源,具有不可替代的重大作用。乡上赶来支援的医生,也在夜里到达。方向所带领的这个侦破小组面临的一切,似乎都在朝着逐渐好转的方面发展。
苗大福跟着随后运送罗志远尸体回村的众人一道返回,但并未回去他自己的家,而是住进了苗远大的家里。另外,苗远大安排了两名壮实的男村民随时跟在苗大福左右,显然已有警戒之意。
方向不动声色地观察着这一切。他在庙里与陶慧辩论时,已经感到身子有点控制不住地微微发抖,回到村子里后,颤抖更明显了。他不愿承认这是长期酗酒带来的恶果,可是无论从肉体还是精神上,都极为渴望找些酒精加入到血液的循环中去。他偷偷地去村委会那条小街上唯一的一家杂货店买了两瓶粮食白酒,就在小店外的僻静处,迫不及待地打开一瓶灌了几大口下去。片刻之后,酒精在体内暖暖地开始发挥作用,身体的颤抖消失了。
吴彬彬的伤势之重,超出了大家的想象。乡上派来的医生诊断后得出的结论是:病人周身多处骨折,还可能伴有内出血,而且最要命的,吴彬彬还开始发起了低烧。重伤加上并发症,绝非凤凰村这样简陋的医疗条件可以救治得了,必须尽快送往县人民医院抢救。方向紧急联系了市局领导,希望无论如何,想办法派人来把吴彬彬接走送医。市局回馈的信息是,交通中断,导致一切都是个未知数。现在,所有人都只能期待天亮后暴风雪可以完全停止,那么抢修道路的工人才有可能在三、五天之内打通山里与山外的连接。
方向和陶慧忍下了急欲询问吴彬彬案发时的情况的打算,这小伙能不能挺到道路抢通,都还未知,尽量让他休养着吧!
直到当日午夜,方向才拖着极度疲惫的身体,召开了一次紧急会议。为了尽可能保密,与会人员只限于除他以外的陶慧和王所长,地点在村委会的小会议室内。不让秦楚楚参会的原因则不是因为保密的需要,而是不敢让她过于劳累,她目前唯一的工作,就是照顾好重伤的吴彬彬。
会上,方向简短地向王所长通报了这次侦破工作可能面临的一些困难和风险。尤其提到了,凶手极有可能继续犯罪、杀害其他人。当王所长听到他提出的有可能遭到杀害者的名单范围时,显得颇为惊讶。
“方队,这件案子我也听到过一些传闻。曹小荣等三名被害人,和你现在提出的苗远大、范二柱、罗上进三个潜在的受害者,都是凤凰村旧年发生的那场惨案的当事人啊。就连你说的这个苗远大的老爹苗大福,也是当年那件惨案的主要证人之一。这件案子,会不会不那么简单啊?”
方向听见这话,心头微惊。自己刚才介绍案情时,可丝毫也没提及陶慧的那套推论和猜测,怎么这个王所长一听这些受害者以及可能的潜在受害者名单,就立即作出这个判断?是不是当年那场血案真就那么蹊跷?他正打算问问对方为何要这样判断,陶慧已经抢先提出了问题。
“王所长,您对凤凰村16年前那场旧案了解多少?”
“嗨!”王所长先颇感慨地叹了口气后,又苦笑着道:“要说了解,那件案子的大半程侦破工作,我是全部跟随参与了的。要说不了解,案子侦破的最后关头,却没了我的份儿。啊呀,陶法医不提起16年这个数字,我都没有发觉,时间过得竟然如此之快!”
“噢?您的意思是……?”陶慧和方向都没听明白他话里的意思。
王所长从衣袋里摸出一个扁扁的钢质酒壶,先问方向:“方队,我能来一口么?天太冷,也有点太累了。”方向点了点头,心里竟对他产生了莫名其妙的好感。难道因为对方开会开到半途喝酒的这个行为吗?他还没弄明白自己的心思,又听王所长拿开刚要凑到嘴上去的酒壶,问道:“你也来点?”
方向略一犹豫,接过酒壶拉了一大口,又把酒壶还给对方。王所长随意地拿手掌抹了抹酒壶嘴,就也灌了一大口下去。
“哎,这话要说起来,还真的很长。细节我就不扯了。当时我还刚刚调动到乡派出所工作没得好久,虽然年龄也不算年轻,但从接触警察这个工作来说,还算新手。因为我和时任所长的秦林生秦所长年龄相仿,他怕让别人带我,我脸面上会挂不住,就亲自带我熟悉工作。他这人不爱说话,我这人呢,跟啥人也都能处得来,所以后来时间久了,但凡他需要个帮手在身边的,就都还是把我叫上一起……”王所长似乎在回忆往事时感伤之情甚重,话到一半,又拿起酒壶来了一大口。
若在平时,方向也不会对别人说话嗦有多大意见,可今天大家都累得精疲力竭,而这个王所长前头才说完不扯细节,后面接着就从当上警察开始叙述,未免铺垫太长了些,令方向又好气又好笑。他瞥眼瞧了下陶慧,见她听得很认真,没有丝毫不耐的表示,那专注的模样,真是美丽得让人觉得头上的灯光都因她而增添了一层诗意的光环。
“那是16年前的年初一上午,恰好我值班,将近中午时,凤凰村来了几个村民报案,说村子里发生了人命案,死了好几个人。我当即报告了秦所长。他带着我还有另外两名警员一起赶到凤凰村了解情况。正好所里面有个老警察范耀祖就住在凤凰村,从他介绍的情况来看,可能是因他的儿子范二柱和同村已婚少妇刘舒婷勾搭成奸,而在外伐木的刘舒婷的丈夫苗正男于除夕那日星夜回家,碰巧撞见了通奸二人的奸情。于是苗正男气急疯狂,不仅砍杀了妻子刘舒婷,还把路过他家门口的几个同村少年杀害,并且吓得他自己的两个女儿不知为何跑到了山上去,跌落山崖下的河里一死、一失踪,失踪的小女儿最后被认定死亡。而苗正男,最后也被人杀死。这件惨案里,那些自卫杀死苗正男的少年,分别就是早死的费勇儿,这次被人害死的曹小荣、刘金山和武秀波三人,还有现在的村主任苗远大、支书罗上进……”
方向听到这里,心里头突然冒出个很大的疑问。他扬起手,打断王所长的话,问道:“王所长,请你先停一下。我问个问题,你对这件十几年前的案子,细节怎会记得那么清楚?”
“哈哈哈……”王所长似乎毫不惊讶他的提问,含混不清地自嘲着笑了片刻,垂下头,又抬起,才道:“因为这件案子,我的好朋友、好兄弟秦所长,发了疯,最后还丧了命。而我,也因为这件案子,只能最多升到现在所长这个位置,一当就是十几年,这辈子我的前途早已到了顶了。你们说说,要是换了你们,会记不清吗?哈哈哈……”他大笑着举起酒壶,仰头灌了几口酒。
方向和陶慧听到这里,一时都呆了!没想到这件旧年血案,都还没触及到案件细节,先就出现了这么复杂而曲折的插曲。
“王所长,你看,今天时间也不早了,咱们讨论完还得定方案,要不,你拣主要的情况先说,细节咱们下来再慢慢谈……”
“方向,你别打岔,让王所长按他的思路讲吧!”陶慧看来很有兴趣听王所长的故事,把方向还没说完的话给挡了回去。王所长眼珠一转,瞧了一眼陶慧,又瞧了一眼方向,面上露出个恍然大悟的表情,笑了,也不说话,就看着方向怎么表态。方向没有因为陶慧这样直截了当地反对而生气,反而还因此在心里升起一丝亲切的感触。他也自嘲地笑了一笑,改了称呼,道:“老王,来,把你的酒壶再借我来两口。你接着慢慢讲。”
王所长把酒壶递给他,也不急着收回,笑道:“我这是感怀旧年事,忘记身上苦。不比你们这几天进山来的操劳疲惫。我还是长话短说吧。其实,说起来,都是我的错。当时那件大案,所里面及时上报了县局,县局马上又上报了市局。市局把案子列为特大凶杀案对待,组成专案组进驻了凤凰村。专案组需要两个熟悉当地情况的派出所警员配合进行侦破工作,但因为范耀祖的儿子是涉案人犯当时是这么叫疑犯、现在咱们还是按照现在的规定、称犯罪嫌疑人吧,因为这个原因,范耀祖必须避嫌,所里面就由秦所长和我协助专案组的侦破工作。但是,谁也没想到,这件案子会那么复杂,专案组在村里驻扎了三个多月,还是无法定案。就在这关键时候,出事了……”(未完待续。如果您喜欢这部作品,欢迎您来起点()投推荐票、月票,您的支持,就是我最大的动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