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啪——”一道奏折被凌空丢了出来,正打在了刚入门的莫寒脚下,莫寒顿了顿,伸手捡起折子,就这半开的纸张看了一眼,便将之合上,递还给了宗然。
李宗治正在大殿之上踱着步子,见莫寒入门,下了殿便往外走:“你来得正好,跟朕出去走走。”
莫寒知道皇上在为白山战役烦心,也不多话,随着他去了御花园。
已到五月,御花园中花开满园,美不胜收,然那人却根本无心赏花。
“炎叔叔,殊宸要上面那个,上面的,不是那个,是上面那一个——”
御花园中却早有人在,听见那爽朗的笑声,李宗治一揉眉头,道:“他倒是好,整天跟殊宸闹在一块,凡事都不管,乐得个逍遥自在。”
随着李宗治的话语,一道身影从屋檐跃下,到了两人面前拱手笑道:“臣见过皇上,臣现在既无官职,也无兵马,当然只能每天陪陪小皇子,掏掏鸟窝,折点花草什么的。”
看着那人满脸顽劣的模样,李宗治摇了摇头,对莫寒道:“看样子朕当真要寻个由头将他打发了回成乐去,在这里果然让人头疼。”
小侯爷嘻嘻一笑,道:“那倒好,虽然娘亲已经回了成乐,爹爹却还远在燕山度,我要是回了成乐,倒成了没人管的主,岂不更是逍遥。”
“你瞧瞧,与朕一般大的,却依然这般劣性。”李宗治指着那人,然后抱起殊宸去了亭子,边走边道:“听说前不久泾阳武相府被一把大火烧得干净,倒也有趣,端阳不是都下雨涨水的么,偏泾阳就着了火,你们说,奇怪不奇怪。”
“是吗?”小侯爷一副吃惊的模样,冲着李宗治道:“全烧没了?”
“岂止是没了,连带手中店铺都烧掉了许多,听说,是有人纵火。”
“越发不得了了,谁吃了熊心豹子胆,敢在武相头上动刀子。”小侯爷满脸无辜的对着莫寒眨了眨眼,口中却道:“早知道这么有趣,白炎便也去看看泾阳的龙舟赛了,被皇上罚禁足一个月,骨头都懒了。”
“果真如此无聊,便回御林军,如今扩了编,莫寒的旧部来了不少,他一人也确实忙不过来。”
小侯爷脸上笑容微微一滞,继而又若无其事道:“白炎还没玩够,好不容易有了这个机会偷了闲,又怎可轻易让皇上再抓回来。”
“细作来报,郑渊主已经驾崩,大郑皇位尘埃落定,太子郑澈轩掌控全局,应不过几日便会正式登基,倒是燕王郑赟谦可惜了,竟被葬身火海,说起来,此人在朝中势力,甚至更甚太子。”李宗治似漫不经心的整了整殊宸的衣衫,轻轻道:“让宗然带你玩儿去。”
“儿臣告退!”殊宸乖巧的向父皇道了别,被宗然牵着走了几步,又回头道:“炎叔叔明日再来看殊宸。”
“自然。”小侯爷笑着向他扬了扬手,待殊宸走后,才回身道:“郑与我大晋虽无交好,近年来却也无争端,新帝登基,皇上也理应派了使臣前去祝贺。”
“朕也确有此意,但在派选之人上头疼,武相推荐了一人,礼部尚书俞文鹤之子俞翙羽,俞文鹤一向与武相走得很近,他的儿子俞翙羽资质平庸,前不久刚被武相引荐入了礼部,这次无非想让他出使了大郑,回来之后好趁机加以奖赏。武相的手已经越伸越宽了,六部中,除了工部,兵部,其余各部他都已经安插了亲信,此人,便如一根刺扎在朕的心头,不除不快!”
“无欲速,无见小利。欲速则不达,见小利,则大事不成。皇上手中权势刚刚回升,凡事都不可太急,武相势力盘综错节,要将之扳倒,需如抽丝剥茧层层抽离,以汤止沸,沸乃不止,釜底抽薪,方是根本。”
“说的好,莫将军比朕大不了多少,却看事通透,此次白山受侵,若非将军在朝堂之上力挺右将军李穹池,只怕这会儿的白山战线已经全面告急。”
莫寒轻叹了一声,道:“李将军虽然战绩卓越,经验丰富,但咱们都知道就算是他去了,也无法全然控制局面,九原的根本,还在那二人身上。”
“当年因赫博多连年侵犯,先皇为免朝中有人借机滋事,授予虎符,将军权集中,却不料竟也因此种下祸端,如今赵括将军被扣东都,赵穆苍浪二人手握兵权,却屡屡不合,致使白山战役一直十分吃紧,但用兵最忌阵前更换主帅,且他二人势力已经成形,现在也是动他们不得,武相又一直虎视眈眈,我大晋当真是内忧外患,前景堪忧哪!”李宗治叹完,突又想到一事,急急回头对小侯爷道:“那虎符所在可曾想起?”
小侯爷头疼的挖了玩眉头,道:“在大郑一次与那燕王拼酒醉倒,撞到后脑,倒是想起了一些事情,断断续续的,也不十分完全,白炎回来之后找太医瞧过,说是刺激特别强烈的时候,或许会回想起一些事,这会儿子正喝着太医开的药呢。”
“哦?倒是想起了什么比虎符还打紧的事情来了,是否也说给朕听听。”李宗治低头抿了一口茶,声色不动。
“只是,臣的一些私事。”
李宗治突然发出了一声轻笑,站起身若有所指的言道:“便定是刻骨铭心之事,你既不愿说,朕也不逼你,只是,有些人有些事,过去了便过去了,总记在心里,反而不好。”
小侯爷微微一愣,抬眼与莫寒对视了一眼,然后低头拱手道:“白炎记住了。”
午后的长亭苑十分安静,因为太子交代了任何人都不许打扰到那人。
无瑕斜靠在床栏边,手中拿着一本书卷,正就着午后斜入的阳光细细阅读,郑澈轩入了屋,见桌上糕点未动,走到床边将那人儿手中书卷一抽,坐下道:“我特地让小六子送来的莲糕,让你喝了药甜口,怎么一动未动。”
无瑕坐直了身子,道:“太子登基在即,很多事情要忙,便不用每日来看无瑕了,寇大夫每日都来,又有弦伊在身边,太子尽可放心。”
郑澈轩也不多言,从怀中掏出一个药膏,将无瑕手腕拉过,挑起药膏轻轻涂抹着那腕间伤痕:“这是宫里的太医配置的药膏,除疤痕,多抹几日,你的手腕便能光滑如初了。”
“无瑕不是女子,不看重这些。”无瑕有些尴尬的缩了缩手,却被郑澈轩一把捉住,几挣不开。
“记得在大晋时,你摔下马背,额角碰到,我也曾这般为你抹药,只是今时不同往日,那时的郑澈轩不知珍惜眼前人,只一心想将你控制,可是现在不一样了,无瑕,我会用我的真心来打动你。”
“太子!”无瑕的双颊一瞬绯红,他抬眼看了看门口站立的宫女,使劲的一抽手,低声道:“太子将来是大郑的国君,无瑕是一个男子,太子在宫人面前如此行为,将来定落人话柄,请太子注意自己的言行!”
看无瑕尴尬之貌,郑澈轩却唇角一扬,笑了:“公子很久没有如此失措了,这模样,倒更令人心动。”
无瑕知道此刻与此人说任何话都无用,只将身子一躺,面对床内,道:“太子请回,无瑕要睡了。”说完再不理那人分毫。
见他使了性子,郑澈轩笑意愈浓,伸手抚了抚那柔顺的发,道:“好,你睡,我晚上再来看你。”
弦伊入门正撞见郑澈轩离去,到了床边见无瑕睡下,上前将被子理了理,却不料无瑕双眼未闭,见她到了身边,起身道:“弦伊,你去通知冷二叔将以前购下的园子整理一下,待过了几日,咱们便出宫,搬到园子去住。”
弦伊不解,将披风拿来给无瑕披上,问道:“太子即将登基,公子日后定是常伴太子左右的,这会子急急的叫了冷二叔收拾园子搬出去,太子这里能放么?”
“你且不管他放不放,只管让冷二叔收拾了,三叔人在云城么?”
“在呢,公子失踪那会子就来了,急得不得了,现在知道公子在宫里头养病,总算放宽了心,听说蒲州的莫掌柜的也来了,都在等着公子病情稳定呢。”
“他也来了!倒难为他有心了,你传个话出去,让大家稍安勿躁,待我好了些就安排事宜……咳咳咳……”身子一弓,无瑕抚着胸口猛咳了一会儿。
弦伊伸手抚着无瑕的背,道:“公子何必如此着急,这身子还虚着呢,太子登基做了皇帝,公子的地位也定更甚从前,还怕生意不能恢复么。”
无瑕平复了咳嗽,看了站在门口的宫女一眼,轻声道:“弦伊,一个人有了权力之后,便会滋生更多的**,太子对我如何你当不会不知,从前他需仰仗我的势力,所以,我的势力越大于他越是有利,可是,当他成为高高在上的君王,他便不会这般放纵我的势力发展,要掌控我,便不能让我飞得让他看不见,弦伊,我们不能太倚靠他,所有一切,还需我们自己去面对。”
弦伊心头一惊,低低道:“公子是怕太子将来为掌控你,反而会压制你的势力。”
无瑕将身子一靠,把玩着手中的玉簪,怅然道:“为了击垮萧君莫,我自损元气,结果与他两败俱伤,如今短时间内,恐难以恢复了。”
“公子为太子做了这么多,太子当不会如此绝情。”
“弦伊……”无瑕打断了弦伊的话,指尖轻轻抚摸着那粒圆润的琉璃,柔声道:“不是绝情,而是……”
而是,那情太霸道,让人承受不起!
白炎,从此之后,你我皆要各自去面对各自的生活,我心如你,你安康,无瑕便也快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