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色黑尽,四处一片寂静,静得能够听见雪花簌簌落地的声音;弦伊看无瑕已经沉睡,遂拎着食盒出了房门,轻声将门扣上离去。
雅水上吹来的凉风透着彻骨的寒意,令她的身子不由自主的轻颤了一下。转过长廊,一道黑影倚在栏边抬头望着雪花,颀长的身形隐藏在廊灯照射不到的阴影里,五官一片模糊,可弦伊却已经知道了那人是谁。
脚步一退,怎奈那长廊是必经之处,由不得她后退。
于程颢回过了头来,漆黑的眸子直直的盯着弦伊,弦伊则将头一低,欲与之擦肩而过,却被他伸手扣住了手臂,拉住了。
“弦伊,你在避开我。”
“没有。”言不由衷的话语令弦伊明显的底气不足,她甩了甩手,不料于程颢虽然未曾用力,她却依然是几甩不开。
“你放手!”语气有了一丝急促,弦伊返身去推那人,怎奈一推之下于程颢竟纹丝不动。
“那人是谁!”
心头猛的一跳,弦伊抬起头来,狠狠的瞪向了他:“哪人!”
“你心里的那个人,就算从未听你提及,却依然藏在你心底的那个人,他是谁?”
“不知道你说什么!”弦伊低喝着又是一推,于程颢松了手,向后退了两步,然后站定,却依然直直的盯着她,丝毫不避。
“有这功夫不如去想想昨夜为何没人注意到公子出门,又为何被人下了药都不知晓。”
于程颢轻吐了一口气,别开头,望向了雪幕:“弓在膳房发现了端倪,看来归云庄的人在这园子是留不得了,霍大哥会去找许诺交涉,让他们的人撤出这园子去,饮食起居也会格外注意,只是,公子的膳食一向都是与我们分开的,且都是你亲自经手的,却为何也会出现纰漏,你昨日送饭过去,可曾遇到什么人?”
弦伊听完一惊,道:“在路上碰到了许诺,他问起公子的情况,还说,冷秋之过两日便从丹阳之外赶回,可是,那食盒一直在我手上,他根本没有机会接触。”话说完,弦伊暗忖了半晌,然后将食盒打开,凑到廊灯之下细细查看。
“这里是什么?”于程颢到了身旁与她一同细看食盒,发觉食盒顶盖的竹篾缝隙里有些许粉末状的东西,于是让弦伊将盒盖拿住,自己一手轻扣盒背,一手在下面接住,待盒盖拿开,发觉掌心落着一些淡黄色的粉末,他拿手轻捻放在鼻下一闻,脸色一变,道:“是曼陀罗粉,误食之后可能会产生幻觉谵语,公子今日醒来唇干舌燥,声音嘶哑,想来便是并症!”
“难怪公子不记得自己是如何出去的,他定是看到了什么幻觉,是以不知不觉便走了出去。”弦伊低下头,细细回想自己碰到许诺的那一幕,却怎么也想不起来他有任何不妥的动作接触过食盒,于程颢见她苦恼,牵强的一笑,道:“算了,都已经发生了的事情,咱们也无力挽回,许诺其人以后当万分注意,天色晚了,你也累了一天了,早点回房歇着去。”
“公子夜里离不了人,我去将东西放好,今夜便在他房中守候。”
弦伊说完转身要走,却又被于程颢伸手拉住,看她眉目倦倦,于程颢心疼的道:“今夜换我来,你去睡一睡。”
“不用了,公子没好我根本睡不着,守着他,倒是心底安稳了几分。”
“你也要顾着自己的身子。”语气不觉的多了几分焦急,他知道弦伊虽脾气暴躁,可是心思却十分细腻,她每日跟在公子身边照顾饮食起居,熬汤送药十分辛苦,但是从没听她叫过苦喊过累,还总是怕自己做得不够多,不够好,让旁人看了十分心疼,偏生她学了公子的犟性子,从不将脆弱示于人前。
“我陪你。”于程颢说完伸手拿过食盒,也不顾弦伊反对,率先向着膳房而去,弦伊在原地顿住,过了许久,才抬步跟了上去。
风雪愈发大了起来,那道路才清理了一半,将士们却已经累得不行,因为塌方事出突然,如今这三万人马被堵在半道上进退不能,又没有能避风雪的地方扎营,无奈之下,白少卿只好令人就地清理场地,暂时让将士们安顿下来。
“将军。”吴鹤晟从帐外而入,见白少卿泡过双手之后又将盔甲穿起,忙走过去道:“今夜风雪太大,我已经下令所有人都休息,将军也歇下吧,所谓欲速则不达,将军当懂得这个道理。”
双手一顿,白少卿抬头看了他一眼,然后点点头,笑道:“的确如此,是我太心急,无妨,我去各处看看,你累了一天,也早点去睡,明日才能有精力应付一切。”
吴鹤晟知道劝不住他,只好将身子一让,道:“属下跟将军一同去。”
白少卿见状也不推辞,两人出了帐门,一路前行,途中除了负责巡防戒备的队伍,其余人都累得睡去了,卯时未到便行军出发,此刻已过亥时,如此一天下来,便是铁打的身子都捱不住。
白少卿一个营帐一个营帐细细查看,看到未曾盖严实的士兵,他便轻手轻脚给其整理绒毯,还从随身携带的锦囊中拿出治疗冻疮的药膏给双手溃烂的士兵涂抹,吴鹤晟看着那一幕幕,不禁鼻间一酸,几欲落泪。
他才多大?二十来几而已!听说幼时随同家人外出,遇到水匪,家人全部遇害,只剩他一人被莫风将军救起留住了性命,自此之后便随着莫风将军东奔西走,征战沙场,十多年过去了,倒也不负莫风将军的教诲,成了如此一个铁骨铮铮的好男儿!
“怎么了?我脸上有东西?”见吴鹤晟盯着自己瞧,白少卿不禁伸手抹了一把脸,笑道:“还好我是个男子,若是个女子,被你这么盯着瞧,早都吓跑了。”
吴鹤晟见他玩笑,也不禁笑了起来,道:“听说将军收养了一个义女,十分乖巧。”
听吴鹤晟提到雨茉,白少卿脸上忍不住浮现了得意的笑容,示意了一下,与吴鹤晟边走边道:“何止乖巧,真真让人疼爱得不行,我当年被莫将军收养得以照拂,如今我的女儿也跟我有着差不多的身世,当真是有缘。”
“将军必定想她了吧,都出来这么久了。”
“想呐。”白少卿长叹了一声,轻声道:“想她稚嫩的声音和叫着爹爹的模样,想她开心的笑脸,想她追着马蹄跟在身后道别的身影,她说,‘爹爹,女儿等你回……’那情形深深的刻在我的脑海里,无法抹去……”说着说着,白少卿竟慢慢低下了头去。
于战场之上流血不流泪的男子,却因为那个触动了内心深处的小小人儿而潸然泪下。白少卿轻吸了一口气,仰起头站住了身子,叹道:“她的爹爹是因我的抓捕才死去的,我愧对那孩子,所以,我一定要好好的养育她长大,给她一个光明的未来。”
“会的!等这场战役打完,等赫博多的军队从咱们大晋的土地上滚出去,将军就能回去看她了。”
密集的雪花随着狂风扑打在脸上,那冰凉的触感让人清醒,白少卿没有说话,他知道战场之上的生存何其残酷,任何人都无法保证一定不会受到伤害,可是,他也知道只要有一丝机会,他都不会放弃自己的生命,因为,他的生命还承载着对另一个人的诺言。
然世上的事本就无常,此时此刻的白少卿并不知道他在短短的两天之内会遇到怎样沉重的打击,那打击是致命的,不可挽回的,因为若能挽回,他会毫不犹豫的放弃自己的生命来保全一切,可是,没有如果,便如开了弓的利箭,永远也无法回头一般,有些事,我们永远也无法把握。
城门打开,那浩浩荡荡的队伍整齐有序的进入了长野的城池之中。
霍长远与符牞于长野军营等待着那长龙般的队伍蜿蜒而来,斥候已经带回了对方的文书,武飞云亲笔书函,令巨鹿五千人马进驻长野,协助侯爷的夺粮队伍。霍长远感到奇怪,威武侯府与相国府向来水火不容,相国府怎会在这个时刻协助白山的夺粮队伍?侯爷上次来书并未提及,然相国府如此光明正大的派出队伍,又让人无法怀疑。
“让人加强戒备,切不可大意了。”
“是。”
马程远坐在马背上,装作不经意的扫过那戒备森严的军营大门,然后带着笑意远远扬声道:“霍将军别来无恙。”
霍长远带着符牞迎上前去,拱手一揖,道:“马将军一路辛苦了,飞云少爷此次竟如此慷慨,派了这么多人马前来助阵,当真让霍某不知所措。”
听他语中隐射,饱含质疑,马程远只笑意不减,跃下马背拱手回礼道:“霍将军客气了,抵御外敌可是咱们九原全体将士的责任,虽然各自听命不同,但目标却是一致的,飞云少爷此次收到侯爷传书,一刻不缓的便令我们来了,说定要尽全力协助了侯爷和长野将士,虽然咱们人少,却绝不会拖了大家的后腿。”
“如此……甚好!马将军请!”大手一挥,那五千人的兵马便那般大摇大摆的进入了长野军营的腹地之中,而剩下的五千兵马早已兵分两路,直奔了前去接应白山队伍的小池镇而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