武飞云醒来的第一件事便是寻找奚昊的身影,或许就连昏迷之中他都在害怕着那人的离去,当看见奚昊趴在床边已经睡着之时,他的心头一暖,禁不住伸出手去,轻轻抚在了奚昊的发间。
他哭了,当自己从他身上抬起头的那一刹那,他的眼中的的确确落下了眼泪,他是有感觉的,对自己,他的心中还是有感觉的对不对。
奚昊依然在困顿中沉睡,他若知道自己那无法抑制的泪水会让这人陷得更深,更疯狂,那么他宁愿当时落下的,流出的是赤红的鲜血,舍弃的,是自己的生命吧。
身子轻轻动了一动,奚昊在朦胧中睁开了双眼。
头很痛,因为跌倒的时候撞击了地面,然后整夜的守在了这人的床前,直到方才受不住才晕沉沉的睡去。他现在的意识很模糊,眼中的神色带着几许迷惘,竟无端的透出了一种难言的诱惑。
“头上缠的什么?”武飞云看到了他那散落的发间缠绕的白纱,脸色便是一沉。
奚昊终于清醒了过来,他将头一侧,避开了武飞云的碰触,然后起身站了起来。
身子有些摇晃,因为腿麻了,头也很晕。他伸手摸了摸脑后的伤口,颇为无奈的叹了口气。
李大夫这是故意的,那伤口流血不多,说明并不严重,可他现在将自己的头包成这样,分明就是想让武飞云醒来一眼就能看见。
“谁干的!”
武飞云很恼火,在这军营之中没有自己的命令竟有人敢出手伤他,当真是活得不耐了。
奚昊没有说话,武飞云却瞬间明白了过来。
“左隆德——”
听他吼着一掀被子便要下地,奚昊脚步一退,垂了双眸低声道:“没什么大不了的,你既然醒了我便回房去了。”他说完返身便走,武飞云在后一拉没拉住,只能眼睁睁看着他的身影渐渐消失在了眼底。
“罗云。”
“少爷。”罗云知道武飞云要问的是什么,昨夜那帐外的动静如此大,要说不知都是不能,可若是说了,岂不是火上浇油,他想了一想,话锋一转,道:“文正回来了。”
“哦?”武飞云有些诧异的抬起了头,思忖了半晌之后不动声色的对着罗云道:“叫他来见我。”
“好。”罗云如释重负的返身便走,岂料刚到了帐门便又听身后那人冷冷言道:“告诉左隆德,这笔账我先记下了,他若再敢轻举妄动伤了公子一根毫毛,我便将他那一身肥肉一片一片的剐下来!”
“是。”罗云应着一掀帐帘,见左隆德正一脸死灰的站在帐外,看他出来之后慌张的一摆双手禁止了他出声,然后缩着脖子一溜烟的没了踪影。
早知道飞云醒来会是这个态度,自小到大他都是这么个脾气,喜欢的东西就算是不要了也绝不允许他人染指,他所爱的只能由他一手毁灭,物如此,人亦如此。
“这军营这么多人,我们怎样才能将奚昊公子带出去呢……”白少卿伸手挑了挑帐帘,见外面兵来兵往,忍不住皱起了眉头。
昨夜太乱,根本未曾与奚昊说上话,看情形他在这军营里很不安全,只是不知道武飞云为何要将他留在身边,若说想以他为人质胁迫侯爷府,那么为何又会将他禁在军营而不送到前线?
“你别急,咱们刚到,还得细细打算才是,待……”
“文正,文正——”帐外突然传来了呼声,方文正闻言示意了白少卿一下,然后踏步而出,帘子刚打起,便见罗云出现在了眼前。
“少爷醒了吗?”见是罗云,方文正心中已经有了底,自己私自离去,又消失了这么一段日子,现在就算回来了,武飞云也会起疑心,他现在找自己去无非是要试探一番,自己需得小心应对,步步为营,省得一不小心便露了马脚。
“是,少爷让你过去。”罗云说完撇开方文正径直望向了白少卿。他是武飞云贴身带着的侍卫,久居东都,白少卿虽调回东都不久便来了九原,可当初他所在之地却是武相的发家之地泾阳,所以罗云望向他后,他的心中禁不住有了一丝波动。
“这人好生面生,不是你的手下。”无论是谁带入的军营,只要是陌生面孔都需留心,任何威胁到少爷安全的隐患都不允许存在。罗云上前几步到了白少卿面前,然后围着他看了一圈。
白少卿静静的站在原地,并未主动去说什么,因为方文正说过,在巨鹿军营里要尽量管住自己的嘴,能不开口就不要说话。罗云此刻虽然在看他,可问话却是冲着方文正去的,所以,要答也是方文正来答。
“归云庄的人,箭术不错,又不善言语,带在身边倒也省得聒噪,怎么,现如今我方文正要招一个人手也需通过你青衣卫的允许了吗?”青衣卫设在东都,在相国府的势力中最靠近主子,是以平日里有些飞扬跋扈也在所难免,可是这里是巨鹿军营,方文正在这里的地位连左隆德都要忌惮三分,更别说是势力远在东都的青衣卫。罗云岂能听不出他口中的不耐,虽心头不满,可这白山一役方文正以三千人马做内应破了白山城,论其功劳,自己此刻倒当真不是他的对手。
思及此,罗云脸色一正,回身抱拳道:“文正兄说的哪里话,我身为少爷的贴身侍卫,问一句也是职责所在,文正兄不要见怪,少爷还等着你的,请把。”
方文正这才冷笑一声抬步向外,边走边道:“老白,你便在这儿等着,这营地你还不熟,不要乱跑,省得引起不必要的误会。”
白少卿听罢拱手一揖,低头送了他二人离去,待两人身影消失之后,他才摸了摸那满脸的胡渣子陷入了沉思之中。
自己虽然知道奚昊公子其人,但与他并无交集,要怎样才能让他知道自己的存在,能够信任自己呢?!
“他娘的,你一个俘虏有吃有喝,还想当大爷不成,都说了公子今日不会来了,你要是再闹,小心我去回禀了少爷打断你的双腿。”
不远处传来了一阵喧哗声,听那士兵的口气竟似关押着一个俘虏,白少卿心中暗惊,走到帐门边轻轻挑开了一角,朝着声音传来之处望了过去。
“哎呦,你还真打,看来光锁了你的双手不顶用,这双脚倒得用刀子挑了筋去,告诉你,若不是因为少爷怕公子伤心,你这条命早就没了。”
“砰——”的一声响,从两个帐篷之外的一处飞出了一个人来,看样子便是一直在叫骂着的士兵,那飞踹的力道十分之大,随着落下的帐门间隙,白少卿看见了一个熟悉的面孔。
那是——
慕容默?!
白少卿一把揪住了帐门,已经呼之欲出的叫声因骤然惊醒的神智而生生扼住了,他睁大了双眼,想要仔细去看清楚,然那帐门已经落下,再难见其身影。
不会有错,那一定是慕容默,自己与他一同在莫家军长大,就算只是一个背影自己也绝对不会认错,可是,他为何会出现在这里,又怎会落入了武飞云手中?心中有太多的疑问,可是自己却无法靠近那营帐,否则定会引起他人注意。为今之计,只有耐心等待,等着方文正回来让他去一探究竟!
“回来了。”语气很淡很轻,便仿佛那人的来去根本不是什么大问题,武飞云低头抿着茶,然后唇角一扬,露出了一丝笑意。
双眸抬起,那微微眯起的眼中带着探寻之色,明明做得很明显了,却又似乎不想去逼迫那人回答一般。
“文正私自离开白山,请少爷降罪。”方文正一撂衣摆,上前一步跪在了地上,然后伏下身去,额头触地。
武飞云没有去拉起他,只是将茶杯一放,起身踱了几步,仰头轻声道:“你在怪我。”
“文正不敢。”
“你嘴里说的,跟心里想的……”话语一顿,武飞云不再说下去,只是回头看向了方文正,然后一步步走到了他的面前。
“你跟方冲自小便被我爹爹收养,我还记得当年看见你兄弟俩为了一个馒头被那群小乞丐打得遍体鳞伤,是我让爹爹将你们带回了相国府,为你们疗伤,又让人传授你们武艺。你可还记得当初我对你说过什么。”
“少爷说,要想让别人不再欺负我们,便要努力的向上爬,有朝一日,将他们狠狠的踩在脚下。”
“这个世道便是如此,你若要活,便一定要踩着别人的肩膀往上爬,不择手段,不计后果,方冲的死虽不是孟白炎亲手所为,但是,却与他脱不了干系。白山城破,赫博多大军入境直逼九原,待到九原防线突破,我相国府手中势力便会与之遥相呼应,以燎原之势席卷整个大晋,文正,大好的前程在等着你,你可不要辜负了爹爹跟我多年来的栽培之心。”
眼中闪过了一丝狡黠,武飞云面带微笑伸手扣住了方文正的肩头,对着他道:“你回来得正好,左隆德一人带兵前往十方我觉得颇为不妥,你准备一下,两日之后,跟他一起走。”
方文正的身子不经意的动了一下,然后双眼一抬,敛目拱手道:“文正听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