武飞云端坐马背之上静静的看着严阵以待的十方城池,唇角慢慢的浮出了一丝嘲讽的笑意。
强弩之末,根本不足为惧,就算奚昊被带入了城中又怎样,待到城破之时,他还是会乖乖的回到自己身边,而到了那时,自己便不会再给他任何逃离的机会,自己会在他面前,将他所爱的人一个一个杀掉,全都杀掉!
“你们上来做什么,缠绵,将奚昊带下去,让薛长平护着你们去西面城门,所有的伤兵都在那里,若是我们不敌,你就带着大家从西面撤离直奔信陵,去与尤锐汇合。”回身见缠绵与奚昊上了城楼,孟昶龙远远的便出声制止,然后迎上前去将两人一推,对着缠绵道:“带着他走,这场战争本就不属于你们,昊儿是个好孩子,你也是,有你照顾他,我这个做爹爹的放心!”
“我不走,我要留下来照顾大家,行军打仗我不会,可救治伤病我在行,爹爹不要赶我走,赶了也不走,缠绵是定要留下来的,所以我也要留。”奚昊说完死命的揪住了缠绵的衣摆,那若孩子一般的举动看似好笑,却让众人心底皆是一酸,缠绵听完他的话后回身将他拉到了身前,抚了抚他的脸,以充满了溺爱的口吻道:“自然不走,可是这里太危险,我要你下了城楼去西面,帮着一起救治伤兵,你就在那里等着我,好不好。”
双手下意识的便是一紧,奚昊的脸上突然间出现了惶然之色。不,不要松手,因为每一次松开缠绵的手,自己都要花好长好长的时间来寻找他,那种渺茫无望的追寻让自己害怕,不敢再去尝试。
缠绵知道他在害怕什么,可是这城楼之上太过危险,不一会儿这里就会成为箭矢刀光的肆掠之地,奚昊不会武功,留在这里不但帮不上忙,还会成为大家的负累,而自己放心不下侯爷,自然不能随着他一起去后方。
“奚昊,这是谷雨,他才只有十五岁。”缠绵突然伸手拉过了谷雨,谷雨随着他来到东城墙后便一直未曾离去过,此刻被他拉到奚昊面前,不禁局促的低下了头去,不敢与奚昊对视。
“他的后背中了流矢,箭头还留在身体之中,所以也不能在这里,你带着他去西城墙,将箭头拿出来,好不好。”
奚昊虽然孩子性,可也知道孰轻孰重,缠绵此刻将谷雨推到他面前不过是给他一个离开的理由,而他又怎能不知实情,然他却没有挑破,只是噙着泪水点了点头,对着谷雨伸出了手去:“你叫谷雨?我带你去医治伤口。”
谷雨窘迫的擦了擦满是血污的双手,见奚昊十指晰白,根本不敢去握奚昊的手,奚昊见状微微一笑,伸手将他拉住,道:“别怕,我会用银针封穴,不会让你疼痛。”
谷雨使劲的摇了摇头,然后又点了点头,他并不是怕疼,而是觉得自己这满身污秽去接近公子未免有失礼仪,奚昊却毫不在意的将他拉住,然后回头看了缠绵一眼,又对着孟昶龙道:“爹爹小心,昊儿等着你们。”
战场之中瞬息万变,专心何其重要,离开并非不关心,而是要让他们更专心。奚昊拉着谷雨一路奔下,根本不敢再回头去看。谷雨感受着他指尖传来的轻颤,竟被他的情绪渲染,从心底颤栗起来。最终到了街道那头,奚昊回头去看缠绵,却只能看见一个模糊的身影,随着城墙处传来的巨响之声,倏然不见。
“罗云,带三千人马绕去西面城门,他们想留退路,我便偏不让他们活!去截断他们的后路,将他们困死,不许任何人从这城中跑出来!”
巨石砸在城墙之上,掀起了浩然大波,飞箭如蝗,密密麻麻的直压向了东面城门。武飞云已经无法再按捺心中的怒火,巨鹿大军三万余人,除去南北两个城门和罗云带去的那三千人马,剩余一万多人如今全都聚集在了东面,全力攻打。
碎石落下,砸在冰雪覆盖的地面,溅起了无数的冰渣,投石车的威力巨大,那城墙之上的缺损愈发严重,整个东城门在战火之中摇摇欲坠,云梯已经准备就绪,待投石过后,便是蜂拥而至的人潮。
“公子小心!”
不光是东面,南北两边此刻也正在受着强烈的冲击,武飞云下令全面进攻,所有的兵力此刻已经无所顾忌,这些士兵知道,若是以三万兵力拿不下这几千人死守的城池,那么他们的下场可想而知,所以此刻的他们也已经破釜沉舟,全力一拼。
“公子有没有事?”拉着奚昊躲过了飞石碎片,谷雨焦急的问道,奚昊摇了摇头,见他身后的伤口处还在汩汩冒着血花,忙拉着他拐进了一处坍塌的巷口处。
“你的伤口在流血,让我来看看。”奚昊说完伸手脱下了谷雨的衣衫,见他背后的箭头还留着寸许在外,遂四下一看,寻了地面残留的一把断剑,道:“若是不拔出来,这箭头造成的创面会越来越大,谷雨,你可忍得住?”
谷雨回头看了他一眼,然后将手中衣衫绞紧往嘴里一塞,没有说话,只狠狠的点了点头,奚昊见状不禁心底一动,对眼前这孩子生出了敬佩之情。
“忍着点。”奚昊从怀中掏出了银针,迅速的定下了几道穴位,入针之后又看了看谷雨,然后将手中断剑对着那伤口处快速扎下,以刃面挑在了肩头的菱形处,用尽全力的往外回拉,纵然他以银针封穴,谷雨依然忍不住身子一颤,发出了隐忍的咽唔之声。
“出来了。”只有在这时,奚昊才是最最自信的,他看了看谷雨汗水涔涔的脸,然后未有片刻停顿的又扎了几道穴位,那本随着箭头拔出而喷涌的鲜血竟霎那间便止住了。
“你会没事。”语气十分笃定,因为这是自己最有把握也最能肯定做到的事情。奚昊收回银针,扯下衣摆紧扎在了谷雨的身子上,然后将他拉起,又脱了自己的外衣覆在了他的身上。
“公子——”远处传来了薛长平的声音,方才飞石入城,撞塌了一处,待尘灰散去他竟找不到了奚昊跟谷雨二人,心急如焚的寻了一路,终于在这小巷处看到了两人的身影。
“公子请跟我们来。”情况已经越来越危急,虽然不知道去了西城门会遇到怎样的境况,可现在就算想要回去都已经过不去了,所以只有硬着头皮往前冲。薛长平唤来两人架住了谷雨,然后伸出手去握住了奚昊的掌心:“公子放心,就算是死,我们也会安全将公子带到城门。”
“报——”斥候兵从远处疾奔而来,到了跟前一跃而下半跪在地,对着武飞云扬声道:“熊大人回来了。”
武飞云闻言双眸一动,突然有了一丝异样的感觉。
熊晨回来得太快了,就算先锋营再不济,他也绝无可能这么快就回转,定是出了事了。
“人在何处?”
“就在前方二十里处,熊大人他……受了重伤。”
马蹄突然勒转,从那斥候兵身旁飞驰而过,扬起了一片雪尘,武飞云打马狂奔着,恨不能一步到达。两千精兵去追那伤残病弱的队伍,竟如此快便被人打了回来,此事非同一般,难道竟是——
“喝——”马蹄尚未停稳,武飞云便已经飞身而下,几个回落便到了熊晨的面前,一把揪住他的领口将他拎了起来。
“别告诉我人跑了,你败了!”
熊晨早已知道自己回来会是如此结果,可若不回来,也免不了将来被相府追捕,于是只将牙一咬,沉声回道:“属下败了,可并非败在先锋营手里,而是……而是败在孟白炎之手!”
双手便是一松,武飞云眉头一锁闭上了眼睛深吸了一口气。
他果然到了,虽然比自己后到了一步,却也相差无几,因为自己没想到白山军竟能撑这么久,孟昶龙那老骨头,居然如此难以应付!
“带了多少人马?”
“这……”熊晨迟疑了一下,没有立即回答。说实话,他并不清楚孟白炎到底带了多少人马,因为在那厮杀的当口,孟白炎突然带着荡荡一队人马冲出,一上来就撂倒了他,虽然那人在大郑力战安逸王爷,在临安智取龙家的事迹早就有所耳闻,可听人说是一回事,在战场上亲眼所见又是另外一回事,想到孟白炎疯了一般在乱阵中拼杀的模样,熊晨竟禁不住心底打了一个寒颤。
那个男人根本不像传说中的那么玩世不恭,当他以一杆长枪杀戮人命的时候,他便是那追魂夺魄的修罗,嗜血之性油然而发,让人害怕。
“连多少人马你都未曾看清?”武飞云的语气突然之间冷了下来,他微眯着双眼看着熊晨,直到熊晨心底发怵,身子不由自主的软了下去。
“还有多少时间?”
“一直咬在身后,恐怕,便要到了!”
“来人,去西面城门将罗云叫回来。”武飞云沉默了一下,突然下令撤兵。熊晨本以为自己已再难活命,没料武飞云说完之后竟转身离去了。他不可置信的呆在原地,为自己捡回了一条性命而庆幸,直到武飞云的身影消失眼底,才舒了口气松懈了下来。
孟白炎可怕,眼前这个主子同样可怕!年纪轻轻,却少有人能猜度其心,喜怒无常,在这种人身边当真让人战战兢兢,不敢越雷池半步,否则……
罗云正带人全力攻打着西面城门,攻城历来讲究围三缺一,若是逼得太急,四面攻打,被围之人没有退路便会抵死反抗,所以战术很重要,可如今飞云少爷因奚昊公子被带走而下令四面围剿,便是不给对方任何希望与余地了,纵然损失再大,这些士兵们也还是要全力以赴,否则,也逃不过一死!
薛长平带着奚昊狂奔而至,才发觉西面城门已经摇摇欲坠,因为聚集着大量的伤兵,战斗力根本及不上其他三面,此刻更是险象重生,眼见攀爬而上的敌军越来越多,他伸手将奚昊往身后一护,然后对着紧随而上的士兵道:“来几个人将公子带走,其余人跟我上城墙!”
奚昊抬头见四面战火燎烧,城楼上的士兵们一个接一个的倒下,心底被那惨烈的场景所震,竟立在原地楞住了神。
“大人,公子在那——”罗云已经带人攻上了城门,听身旁有人大声呼叫,他回头一看,见果然是奚昊站在城楼之下,不禁心底一喜,扬声道:“去,随我杀下去,将公子抢回来。”
奚昊已经看见了罗云,见他面露喜色直奔了自己而来,忍不住双脚一动,慌乱间向后退去。
不,自己绝不再回到那人身边去,就算是死,都不要再回去!
缠绵!
奚昊返身就跑,薛长平见状将谷雨一推,道:“跟着公子!”他说完带着士兵迎击而上,挡住了罗云的追击。
奚昊拼命的奔跑着,可那城内已经是废墟一片,四处都是坍塌的大石,还不时的有流矢射入,让那回去的道路变得遥不可及。他不知道罗云是否已经跟了过来,他只知道自己不能停下,所以他不顾一切的向前奔跑着,城墙之上不断的有人坠下,鲜血染红了整个大地,血腥味在空气中肆意蔓延,让人窒息。
呼吸越来越急促,周围的声音突然之间消失了,奚昊喘息着抬眼而望,却看不清方向,他知道自己的体力已经到了极限,然后听见了身后传来的震动大地的马蹄声,他绝望的望向了缠绵所在的方向,无声的落下了泪来。
身子突然间一轻,发觉自己落入了一人宽阔的怀中,奚昊死命的一挣,却听到了一个熟悉的声音。
“奚昊,我们来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