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7章 067
夏朝生将脸埋在穆如归的颈窝里, 一时间竟说不出话来。
穆如归揉了揉他的脑袋,也没有继续解释自己是怎么来的,只轻轻哄道:“睡吧。”
夏朝生便安心地闭上眼睛, 一觉睡到了天明。
他醒来后, 发现穆如归还在自己身边,瞬间安下了心,然后瞥见杵在屋内的夏花和秋蝉,刚落下的心又悬了起来。
两个侍女眼观鼻鼻观心,小心翼翼地搬着暖炉,生怕弄出一丁点的声响。
夏朝生面上发烧,用被子捂着头,偷偷踹了穆如归一脚。
装睡的穆如归眼皮颤了颤, 缓缓睁开了双眼, 继而看见了团成一团的夏朝生。
“九叔, 你怎么……怎么……”他想说,你怎么还在,但是话到嘴边, 又觉得不妥。
穆如归却听懂了夏朝生话里的意思,将他搂在怀里,叹了口气:“出不去了。”
□□,堂堂九王爷, 可不能从侯府的院墙翻出去。
夏朝生闻言,掀开被角,露出两只含笑的眼睛:“那怎么办呀。”
他问得急切,瞧模样, 却是一点儿也不着急。
穆如归再次伸手, 揉了揉夏朝生的头。
还能怎么办?
只能直接从正门走出去了呗。
于是用早膳的夏荣山因为突然出现的穆如归, 将喝到嘴里的粥全喷了出来:“九……九王爷?!”
裴夫人眼里闪过一道惊讶,却并未表现出来,而是轻声吩咐王府的下人,给王爷搬一张凳子来。
夏荣山在一旁怒目而视,好几次想要开口,都被裴夫人拦下了。
直到夏朝生和穆如归用完早膳,甜甜蜜蜜地回了王府,镇国侯才得以张开嘴抱怨:“夫人,你拦着我做什么?……昨夜,侯府压根没有收到拜帖,王爷是怎么进来的?真是不成体统。”
裴夫人拎起帕子,优雅地擦着嘴,等夏荣山抱怨完,幽幽叹了口气:“昨日,生儿是何时回侯府的?”
夏荣山愣了愣:“记不大清,但总归已经很晚了。”
“是,已经很晚了。”裴夫人又叹了口气,“单独回府,势必会传出闲话,王爷来找他,才是对的。”
“可是没有拜帖……”
“侯爷。”裴夫人瞪着夏荣山,叉腰道,“陛下现在的注意力不在侯府上,何必让流言蜚语传出去,平白惹人议论呢?”
夏荣山瞬间熄了火,老老实实地低下头,继续用没吃完的早膳了。
另一边。
夏朝生高高兴兴地和穆如归回了王府,优哉游哉地过了几日,又被柴文轩叫了出去。
柴文轩嘴上说同他一起找乐子,还真就将夏朝生约到了上京城最大的酒楼里。
夏朝生本就在府中待得烦闷,得了帖子,立刻兴冲冲地上了马车,抱着手炉,美滋滋地想起心事。
穆如归不放心他,也跟了上来。
“九叔,你说柴文轩瞧见你,会不会吓一跳?”
穆如归一边替他拢着衣领,一边心不在焉地答:“或许吧。”
夏朝生想到柴文轩一惊一乍的性子,忍不住勾起了唇角。
马车忽然小小地颠簸了一下。
穆如归眼疾手快地扶住了他的手臂。
夏朝生却没有像往常那样笑着抬起头,而是捂着心口,痛苦地蹙起了眉。
“朝生?”穆如归大惊失色,将他抱在了身前,“可是有哪里不舒服?”
夏朝生面色苍白,艰难地摇着头,但很快,又当着九叔的面,俯身低咳起来。
“红五!”穆如归搂着他的手迅速收紧,催促赶着马车的侍从,“快,回府!”
红五应了声“是”,马车便在空旷的街市里飞奔起来。
“九叔,我无事。”难受的感觉来得快,去得也快,夏朝生很快就恢复了正常,面上也有了血色,“别……别回王府,我想去见一见柴文轩。”
穆如归掐着他的腰,板着脸道:“就算要去,也得先让薛谷贵诊诊脉。”
“真无事。”夏朝生急忙摇头,“九叔,我许是早膳用得多了些,有些想吐……哪里需要劳烦薛神医?”
穆如归拗不过他,又见他的面色的确好了不少,勉勉强强应允,让红五再次调转马头,朝着酒楼去了。
柴文轩约夏朝生见面的地点是千金楼。
千金楼,千金楼,身无千金,不得入楼,听名字,就是个适合纨绔子弟一掷千金的地方。
夏朝生跟随穆如期的那段时间,曾经来过几回,但他对纵情声色之所不甚感冒,如今和穆如归一同走进千金楼,更是神情淡淡。
千金楼与普通酒楼不同,站在楼前迎接客人的,是各色容貌艳丽的年轻女子或是男子。
“公子,这边请。”还不等夏朝生开口,一名俏丽的女子主动走了过来,“可是柴公子的客人?”
“你知道我是柴公子的客人?”
“公子说笑了。”女子带着他们走到僻静处,目光不着痕迹地扫过穆如归,然后迅速垂眸,笑着答,“千金楼中,怎会有人不认识九王妃呢?”
夏朝生一愣。
“公子,这边请。”女子却不多做解释,推开一扇隐蔽在暗处的小门,恭敬行礼,“奴婢告退。”
门内又是另一番天地。
亭台楼阁,小桥流水,好不雅致。
“朝生!”坐在凉亭里的柴小公子听见脚步声,兴冲冲地蹦起来,“我等你好久……”
他的抱怨因为突然出现的穆如归,戛然而止。
夏朝生仿若未觉,走到凉亭中,轻声感慨:“此处真是安静。”
“那可不?这是千金楼里最贵的一处……”柴文轩嘀嘀咕咕地抱怨,“我搬出父亲大人的名号,还预约了好几天呢。”
“柴大人可知道你打着他的名号,在千金楼胡吃海塞?”
“哎,你这话说得就不对了。”柴文轩见穆如归坐下后,并不说话,便大着胆子抖开折扇,摇头晃脑道,“你可知千金楼为何能在皇城中立足?”
夏朝生老实摇头:“不知。”
“嗐,你说说你,如今都是这样的身份了,居然连这么点小事都不知道……”柴文轩恨铁不成钢地吸气,想要拍一拍夏朝生的肩,立刻察觉到了一道冰冷的视线。
柴文轩连忙将手收回来:“上京城里谁不知道,这千金楼背后,有天家的手笔?”
“陛下?”夏朝生大吃一惊。
“也不一定是陛下。”柴文轩用折扇挡住嘴,神神叨叨道,“也可能是几位皇子殿下……反正不是太子就是了。”
但是当今朝堂之上,只有五皇子有开千金楼的实力,柴文轩的话没说透,也像是说透了。
夏朝生恍然大悟,没发现坐在一旁的穆如归,神情中似有尴尬。
“不过说真的,谁开的,又有什么区别呢?”柴文轩将目光落在桌上的菜上,“只要好吃,我花的钱就不亏。”
听了这话,夏朝生也忍不住执起筷子,夹了片肉到嘴里,缓慢咀嚼。
穆如归眼睁睁看着他的眼睛越来越亮,神情愈发无奈。
一顿饭,夏朝生和柴文轩都吃得开心。
只是走的时候,他们谁也没想到,方才那位引路的女子又出现了,手里还多了几个精致的食盒。
“公子,这是千金楼为你们准备的。”
柴文轩心大,接过食盒,乐呵呵地点头:“这千金楼的服务真不错。”
夏朝生眼里闪过一丝犹疑,接过食盒时,多问了一句:“为何要送我们这些?”
“这是我们千金楼的心意罢了。”女子巧笑嫣兮,并不多言,直接将他们送到了千金楼下。
“九叔,能拿吗?”夏朝生心里忐忑,实在忍不住,一爬上马车,就与穆如归焦急地耳语,“不会出什么事吧?”
无功不受禄,千金楼背后又有五皇子撑腰,他可不敢轻易扯上联系。
穆如归接过食盒,打开扫了一眼,见里面的菜式都是夏朝生方才爱吃的,眼底划过一道满意的神色。
“无碍,你喜欢就拿着吧。”
夏朝生听了九叔的话,悬起的心落了下来,开开心心地抱着食盒,把里面热腾腾的糕点拿出来,又咬了一口。
“今日真是让柴文轩破费了。”他含含糊糊地嘀咕,“改天,得请回来。”
夏朝生虽然不知道在千金楼宴请一顿,具体要多少银子,但是也是有所耳闻的。
他原本只是自言自语,却不料,穆如归竟然在旁边忽地回答道:“不用。”
“嗯?”夏朝生诧异地抬起头。
穆如归将手指递到了他的唇边,蹭去了细碎的糖渣:“不用。”
“为什么不用?”
穆如归抿起了唇,见夏朝生实在是好奇,无奈地吐了一口气,低头凑到他耳边,轻声解释:“是我的产业。”
“啊?”
“千金楼是我的产业。”穆如归再次解释。
夏朝生呆了一会儿,像是被九叔的话吓住了,然后忽地扑到车窗边,叫着还未走远的柴文轩:“改天再来!”
抱着食盒的柴文轩脚下一个趔趄:“啊?”
夏朝生笑眯眯地对他招手:“改天再来。”
柴文轩被他的话搞得二张和尚摸不着头脑,狐疑地问身边的侍从:“王妃刚刚那话是什么意思?”
侍从的眼珠子一转,悄声道:“定是千金楼的菜式合王妃的胃口啊!”
柴文轩恍然大悟,继而肉痛地捂住荷包:“朝生可真会吃,只有贵的才合他的胃口!”
而坐在车上的夏朝生眉开眼笑:“九叔,你哪儿来这么多产业?”
“今日回去,将账簿都给你。”穆如归没有丝毫地隐瞒,“我长年不在上京城,这些产业都是交给旁人打理的。”
“那九叔放心将所有的账簿都给我?”
“你是我的王妃,有何不可?”
穆如归的语气太过坦然,夏朝生好半晌才回过神。
他伸手抱住九叔的腰,甜丝丝地唤了声:“九叔。”
“嗯?”
夏朝生想说,自己不会辜负九叔的信任,也想说一说心底的依恋,但是最后,他只是摇了摇头,将方才自己吃了一半的甜糕塞到了穆如归的嘴里。
“甜。”夏朝生笑眼弯弯,乖顺地将脸埋进了穆如归的颈窝。
冬日将尽,五皇子依旧没有等来册立太子的诏书,但是老皇帝也没有表现出对十一皇子出过分的亲近,所以朝堂之上,暂时还算平静。
本该在年初举行的祭礼,耽误到了春日里,终是不能拖了。
梁王让玄天观的道士算了日子,带着妃嫔与皇子,浩浩荡荡地来到了金山。
夏朝生和穆如归也在仪仗中,安稳地坐在马车上,说些体己话。
“有些日子没见到秦轩朗了。”他趴在马车的窗边,吹着早春的暖风,昏昏欲睡,“九叔,你让他干什么去了?”
“秦家虽倒,还有些事需要他去善后。”穆如归伸手关上了窗户,将夏朝生的脑袋按在了肩头,“困就歇歇。”
夏朝生迷迷糊糊地抱住穆如归的腰,闭上眼睛打起顿。
风里弥漫着淡淡的清香,金山上的桃花开得漫山遍野,像天色渐晚时,天边的红霞。
仪仗停在金山脚下时,穆如归叫醒了夏朝生。
他还有些不清醒,牵着九叔的手,一路摇摇晃晃地往玄天观的山门走。
穆如归怕夏朝生看不清脚下的路,刻意放慢了脚步,不消片刻,肩头就落满了粉粉白白的花瓣。
夏朝生揉揉鼻子,打了个喷嚏,彻底清醒了。
他抬起头,在长长的台阶上,看见了道士们模糊的身影:“九叔,祭礼还由五皇子主持吗?”
穆如归将夏朝生拉到了怀里:“皇兄并未指派他人。”
“嗯。”他微微蹙眉,又转头专注地瞧金山上的春景。
也不知是不是有玄天观在的缘故,金山上的桃林开得郁郁葱葱,且带着一股言语无法描述的仙气,人置身其中,心中或多或少都会产生些对苍穹的向往。
梁王尤甚。
过了一个年,梁王双鬓花白,愈发苍老,连上山时,都要搀着长忠的手,时不时吞下两三颗丹药。
“朕是不是老了?”
长忠笑着摇头:“陛下说什么呢?您瞧瞧您身后,多少人赶不上您呀!”
梁王顺势回头,果然瞧见了不敢快步爬山的皇子们,和互相搀扶着,慢悠悠往山上晃得穆如归与夏朝生。
他心中登时生出万丈豪气,秉着一口气,又往上爬了几步:“朕以前来玄天观,不消半个时辰,就能爬到山顶。”
“陛下现在也能。”长忠谄媚地接下话茬,“今日放慢速度,是为了皇子们着想。”
梁王心中熨帖,笑骂道:“你个阉人,懂什么?”
长忠神情不变:“奴才懂您就够了。”
“好好好。”梁王眉开眼笑,从袖笼里摸出丹药,又往嘴里塞了一颗,再抬起头时,隐约看见了玄天观的牌匾。
几个身穿道袍的道士从山上快步走下来。
“恭迎陛下。”
“道长。”梁王依赖“仙丹”,自然也尊重玄天观的道士,态度诚恳道,“不知道场准备得怎么样了?”
“请陛下随贫道来。”道士手执拂尘,不卑不亢地指路,“道场早在三天前就已经准备好了,不知主持祭礼的皇子,有没有斋戒三日?”
玄天观的规矩,世人都懂。
梁王亦点头:“朕的旭儿已经斋戒了七日,道长无需担心。”
道士眉宇间浮现出满意的神色,停下脚步:“陛下跟着贫道的师兄继续向前即可,贫道还有一些俗事需要处理。”
梁王点了点头,负手向道观深处走去。
道士并没有远走。
他站在原地,翘首以盼,直到瞧见落在仪仗最后的夏朝生与穆如归,眼睛才亮起来。
夏朝生正与穆如归说着悄悄话,耳边忽然传来一声惊呼:“小师弟!”
夏朝生:“……?”
他还做出什么反应,站在他身边的穆如归的脸色已经变了。
什么小师弟?
本王的王妃怎么能去当道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