见他进来,王朝立起身打了个招呼。沈利司问道:“大哥!是清起来到的?”王朝立勉强从脸上挤出一丝笑来,欠身道:“是清起来到的!您咋有空过来了?”沈利司道:“我到渠阁集办事回来,见围着一大圈的人,刚刚听说这事!唉!大哥!大同不是差心眼吗?您还得担待!”王朝立苦笑道:“这孩子差心眼,不差心眼咋能闹出这档子事呀?俺姐姐没事就好,生啥的气呀!自家的亲外甥,我不生气。”大同娘听着奇怪,问道:“大同又办啥穿裆的事了?”沈利司笑道:“大嫂!您还知不道吗?大同他……”如此这般说了一遍。大同娘听了,也气得够戗,沉下脸来,狠狠把沈大同责骂了一通。见儿子给娘家兄弟添了麻烦,又忍不住掉起眼泪来。王朝立怕姐姐伤心,岔个话题,问道:“姐姐!大清起来,您上哪儿去了?”大同娘见娘家兄弟询问,赶忙揩了下眼泪,破涕为笑,喜形于色说:“我去袁堤口办了件大事!”没等他再问,便眉飞色舞,滔滔不绝地讲了起来:
原来,昨天晌午,蝉声啼鸣,酷热难当。大同娘身体虚弱,耐不住酷热,感到一阵眩晕,躺在床上,昏昏沉沉地睡过去了。沈大同赶集回来叫她,她听见了,因睡得迷迷糊糊,懒得动弹,便没吭气。听到儿子抹鼻子啼哭,大同娘还觉得好笑。沈大同走后,她本来身体孱弱,加上沈大同又给她加盖了两床棉被,一下子热晕过去了。等醒来后天已擦黑,感到又渴又乏,喊沈大同,沈大同却又没了踪影。她强打着精神下床开门,才发现屋门从外面锁上了,猪在栏中饿得直叫。正当她倚着门框喘作一团时,忽听门外有人喊她,细听才知是隔壁沈利文的媳妇邓秋云!大同娘告诉她放钥匙的地方,邓秋云便自已打开门,走了进来。邓秋云把大同娘扶到院中的方凳上坐下,又进屋拿了两张笆蕉扇,给了大同娘一张,自已拿一张,一面扇风乘凉,一面驱赶吸血蚊子!一问大同娘还没吃晚饭,邓秋云着实把沈大同埋怨了一番。见栏中猪饿得直叫唤,邓秋云手脚麻利地帮着拌食喂了猪。
邓秋云忙完,天上悄悄无声息地飘起细雨来。大同娘叫道:“乖妹妹!天下雨了,上屋里去坐吧!”邓秋云笑道:“还是在外头凉快吧!这点雨算啥呀?”重又坐了下来,劈头责备道:“老大嫂啊!也别怪俺说你,你这病病怏怏的身体,咋不给大同娶个媳妇呢?好歹能给你做个饭呀,也能侍候你!那该有多好?”大同娘苦笑道:“我那吃喝不愁的乖妹妹,你穷开我啥心哟!俺咋能不想?做梦都想呀。你看看俺家穷的,大同又憨,别说是凤凰,没毛的鸡也不跟俺呀。”邓秋云把板凳挪近大同娘,正色道:“糊涂的大嫂也!别自个看不起自个呀!咱家大同比人家又差哪儿了?要个头有个头,要身材有身材。虽说他长得黑点,庄稼人风吹日晒,黑点实在。大同就是心眼转得慢点,又不是真憨,比他们又差哪儿啦?咱条件又不高,”剜篮里就是菜“!”大同娘一脸无奈,悻悻道:“俺那知冷知热的好妹妹!你这话说得叫我直想掉泪,咱还能有啥条件呀?虽说”剜到篮里是菜!“这菜咱也得有地方剜去?不管丑俊、还是呆傻,俺都不嫌。是母鸡都会下蛋,是女人都能生养孩子,娶家来给俺大同生个儿子,好歹也有条根呀!”大同娘禁不住一阵哽咽。邓秋云起身作势要走,睥睨道:“算了,算了,你真没劲,咋说着说着掉起泪来了?真没出息!那你就掉泪吧,我可要走啦!”大同娘揩揩眼窝,强挣着站起身来送客,道:“唉!你常过来玩!”
邓秋云反而站住了,愣愣地望着大同娘,“扑哧”一下,笑出声来!她两手一拍大腿,盈盈笑道:“我那糊涂大嫂也!你心里咋一点回数都没有呀?你就不问问,我今天到你家来,有事不?”大同娘张口结舌,一阵尴尬。她这才感到确实奇怪:是呀!虽说两家住在隔壁,因串门得绕一个大弯,妯娌俩往日都是隔着墙头说话,邓秋云不常来串门呀?莫非真有啥事呀?她讪讪地问道:“那……那你真有事呀?”邓秋云把头发一甩,嗔怪道:“大热的天,我丢下吃奶的孩子!没事上你这里跑啥呀?”一扭屁股坐了下来,笑道:“大嫂!实话对你说吧,我今天专为咱大同的事来的。我呀!想吃大同的大鲤鱼了。”大同娘迟疑道:“乖妹妹!你不是拿大嫂寻开心吧?”嘴上虽这么说,却按捺不住心中的激动,早喜得合不拢嘴了。邓秋云打趣道:“你看看,好心当成驴肝肺了吧!要不,咱就拉倒,算我没说,中不?”大同娘紧握着邓秋云的手,那个热乎劲,象见了久别的亲人!妯娌两个又扯了阵笑话,才说起正经事来。
邓秋云的娘家袁堤口有这样哥仨:老大、老二早已成家立业,老三小时侯患过小儿麻痹症,而且还瞎了一只眼睛,成*人后又得了肺痨,整天咳嗽连天,年已四十有五,依旧是光棍一条。上个月,他两个哥哥不知从哪儿给他弄来一个二十多岁的哑巴女人,还带着一个四五岁的小女孩!谁知哑巴进门才半个多月,乐极生悲,那痨病鬼没福享受,昨天突然死了。那家透出话来,说当初买哑巴的时候花了十块现大洋,只要不亏本就中。赶巧邓秋云走娘家,听到这信,马上想到沈大同!便抱着孩子马不停蹄地赶了回来,告诉大同娘这个喜信。大同娘不相信这是真的,等问清这的确是真事时,喜极而泣,抓住邓秋云的手,激动得好一阵说不出话来。邓秋云眼窝也浅,陪着掉了几滴眼泪。大同娘连称邓秋云是救苦救难的观世音菩萨,是沈大同的再生父母。妯娌俩说笑了一阵,依大同娘的心情,当晚就去袁堤口把这事给定下来,免得出了纰漏,被别人抢了先。邓秋云说家有吃奶的孩子,天又下着雨,晚上实在不能去,并拍胸口打了保票,大同娘才勉强同意,两人商定赶明一早便去。大同娘把邓秋云送走,匆匆弄了些饭吃,兴奋得不知干啥才好,总想找个人说话,偏偏儿子又一夜末归。这一夜,大同娘彻夜末眠。天刚蒙蒙亮,大同娘便急不可耐地把邓秋云叫醒,一块去了袁堤口。路上,大同娘健步如飞,忘了自已是有病在身的人!到了袁堤口,找到那痨病鬼家,那家也没别的条件,就要十块大洋,不要汪伪纸币,一手交钱,一手交人,小女孩也一同带走。没费多少周折,事情竟办得出奇地顺利。
回来的路上,大同娘却步履蹒跚、愁眉紧锁,一个更为现实的问题摆在她的面前:那就是“钱”呀!十块银元,对当时的农家小户来说,可不是小数目,对她娘俩来说,更是天文数字。沈大同除了会干些农活,啥生意、手艺都不会。娘俩仅靠四亩半盐碱地,日子过得紧紧巴巴,加上大同娘是个药罐子,平时就靠娘家兄弟接济。大同娘暗暗盘算:把栏里的猪卖了,把粮食捣腾着也卖了,卖了粮食吃啥呢?又添了两张嘴……不管他,先把人领来再说。剩下的只有找他舅借这一条路了,想起兄弟媳妇那张板着的脸,大同娘又忐忑不安!对,自已偷偷去找娘家兄弟借钱,瞒着兄弟媳妇!兄弟明理,这事肯定帮忙的!大同娘想起嫡亲兄弟,不由松了口气。她和邓秋云刚回到家中,却没想到兄弟全家都跑来了,真是巧事,更没想到大同会弄出这穿裆的事。大同娘气得脸色潮红,把大同狠狠责骂一通。沈利司也把大同埋怨了一番。大同娘原本顾忌兄弟媳妇,趁兄弟媳妇不在,便向娘家兄弟提到了借钱的事。王进宝夫妻迅速对视了一眼,然后齐刷刷地把目光投向父亲。王朝立像是没有听见,一直闷头吸烟,直到烟燃尽烧到指头,才霍然知觉。沈利司见他们商议事情,又恐找他借钱,赶紧鞋底抹油,溜之大吉。
大同娘见娘家兄弟闷头吸烟,心中惴惴。须臾,王朝立把烟头在鞋底上摁灭,冷冷一笑,一字一顿道:“钱?又是钱!我上哪儿弄钱去?我是开钱庄了?还是开银行了?”一听这话,大同娘象三九天被兜头浇了一桶刺骨冷水,顿时感到天旋地转,四肢无力,心里凉了半截。她赶忙抱住门框,方才勉强站住。王朝立霍地站起身来,怒骂道:“娘的个屄!没一个给我争气的,有本事自已挣钱去呀,成天钱、钱的?我这把老骨头能值几个钱呀?三十好几的人了,还天天算计我这个老头子!**的,白养你们这么大。”说罢,也不理姐姐,倒背手气昂昂地走了。王进财见父亲走了,也站起身来,耷拉着头蔫蔫地跟着走了。王进宝望着姑姑,想说些啥,却欲言又止。他站起身来,冲沈大同笑笑,和媳妇戴素娥一起,也慢腾腾地出门走了。他们一走,大同娘再也支持不住,靠着门框慢慢跌坐在门槛上,四肢无力,脸色苍白。沈大同慌忙上前扶起娘来,大声喊道:“娘!你这是咋啦?”大同娘二目无神,呆呆地发愣。
须臾,王朝立突然回来了。他兴奋异常,满脸喜色地问道:“姐姐!那家说是十块现大洋?准头不?”大同娘不知他回来干啥,神色复杂地望着娘家兄弟,紧闭着嘴,缓缓点了点头。王朝立见姐姐如此,顿时一脸歉疚,陪着小心,讪笑道:“姐姐!您千万别生我的气,刚才守着孩子不好说……姐姐!十块大洋够不?只要给大同娶上媳妇,不管花多少钱!有我这当舅的操兑,那能叫姐姐您作这么大的难呢?姐姐!栏里的猪可不能卖呀!那头猪还没长成个呢,这会卖了忒亏;粮食更不能卖,卖了粮食,您一家几口喝西北风去?钱的事不用您管了,傍黑我就把钱给您送来。姐姐!你赶快再去袁堤口一趟,和那头商量好,这事得快,免得夜长梦多!要是出了啥岔子,到时候后悔可也晚了。”说着说着,王朝立的眼眶里突然盈满了泪水。他忙转过身去,哽咽道:“姐姐!大同这孩子成家了,也完了您一件大心事!是不?”说罢,快步走出门去。出了门,泪水一下子喷涌而出。
良久,王朝立偷偷揩干眼泪,来到大家乘凉的树下,招呼道:“走吧!”便倒背着手,头也不回地走了。进宝娘仨见他脸上似有泪痕,都用异样的目光直瞅他。王朝立心里沉甸甸的,寻思着既能帮助姐姐又不至于引起家庭予盾的办法。
王朝立一出门,大同娘便推开沈大同,站了起来,她感到饿得心慌。有了兄弟这句话,她象卸下了千斤重担,一下子轻松许多。她钻进锅屋,吩咐沈大同抱来柴禾,草草做些饭娘俩吃了,又拌猪食喂了栏里的猪。吃罢饭,大同娘马不停蹄地去找邓秋云!邓秋云打趣道:“大嫂!看你急的?这么想当老婆婆呀?刚才你家来这么多人,又哭又叫,是干啥呀!”大同娘道:“咳!离这么近,你没听说吗?别提了,是大同他……”邓秋云道:“我光顾喂孩子,又没出门。”大同娘一笑,把事情的经过说了一遍。邓秋云吃了一惊,嗔怪道:“天底下咋这么多不利索的人呀?那一回俺三叔来,也说俺娘上吊了,我腆着大肚子!哭着跑回了娘家。你说是咋回事?原来是俺娘跟俺兄弟生气呢!这就是俺三叔!他都五十多岁了!还办这穿裆的事呢!事后我还没把他抱怨死。”大同娘道:“我的好妹妹!他舅说了,傍黑就把钱送来。乖妹妹!我心里不踏实,咱姊妹俩再去一趟吧?咱跟那家把话砸死,省得出了纰漏。”邓秋云笑道:“大嫂也!你就放心吧!我办事啥时候出过纰漏?我给你打保票,没事的。”大同娘惴惴道:“话是这么说,我还是不放心!”邓秋云知道她此时的心情,虽说一百个不情愿,还是丢下手头的事,抱着襁褓中的孩子!陪她一起又去了袁堤口,说定赶明准来带钱领人!那家痛快道:“老沈!你既然定下了,不会再许给旁人了。”邓敬奎在旁,也拍胸脯道:“你们就放心吧!这事有我呢!”大同娘心里的一块大石头才算落了地。从袁堤口回来,大同娘就在家里,呆呆地等娘家兄弟送钱来。好不容易熬到天黑,谁知左等右盼,大同娘也不知到庄头去了多少趟,望穿双眼,哪里有娘家兄弟的影子?这一夜大同娘愁肠百转,躺在床上,辗转反侧,咋能睡得着?
再说,王朝立回到家中,往床上一躺,两眼直瞪着屋顶发愣。进宝娘进了屋,也搬过小板凳,倚着门框坐下,单手托腮,眨巴着眼,呆呆地望着院中寻食的鸡们出神,气氛压抑而无奈。在路上,进宝娘已经听儿媳戴素娥说了沈大同要买媳妇的事,知道辛辛苦苦挣来的钱又将飞走了,疼得割肉剜心。过了一顿饭工夫,王进宝慢腾腾地从外头进来,从针线篚里摸出剪刀,搬过一只板凳坐下,专心致意地修剪指甲,也一声不吭。捱到太阳西斜,王朝立从床上坐起来,冷不丁地冲王进宝道:“进宝!你晌午有空不?”王进宝抬头望着父亲,半天才支吾道:“没……没啥事呀!”王朝立穿上鞋,阴沉着脸道:“你给我搭把手,咱爷俩把东屋拾掇拾掇。”王进宝很奇怪,问道:“大热的天,您拾掇东屋干啥呀?”王朝立扼腕喟然长叹,劈头问道:“进宝!你看你姑姑的病还能好不?”王进宝不知父亲猛不丁提这是啥意思,心中忐忑,没敢回答。王朝立瞪了他一眼,喝斥道:“你咋不吱声呀?”王进宝颇不以为然,嗔怪道:“爹!您咋不往好处想呀!就是不发好吉利,俺姑姑的身体蛮好的。”王朝立眯起眼伫立许久,有些伤感,叹息道:“我也不愿意往坏处想呀!就今天这事……唉!把东屋拾掇拾掇,把大同娘俩接来吧!有点啥事,也好有个照应,万一……你姑姑她……大同也没地方去。”
进宝娘突然插话道:“不是给大同买了个哑巴媳妇吗?”王朝立皱皱眉头,冷笑道:“哪有这样的轻巧事?十块钱就能买个媳妇过日子?说不定是个放”鸽“的。高庙的高学年前阵子不是被人家诓去二十多块大洋吗?大同心眼不够头,这洋鸟他玩不了。”进宝娘急切地说道:“你咋知道是放”鸽“的?再打听打听吧!前后庄上这几年买来的”四川蛮子“不少!不是一样跟着过日子吗?你单比高学年,他又瘸又聋的,还是罗锅腰,没点啥**用,哪个女人愿意跟着他过日子呀?”王进宝焦急道:“爹!你老人家这回咋这么胡涂呀?”过了这个村,可就没这个店了!“错过这个机会,大同得打一辈子光棍!不就是十块大洋吗?”王朝立“哼”了一声,不屑一顾,冷笑道:“十块大洋?十块大洋顶个屁用?十块大洋能把人领来不假,光领来就算完了?大同也老大不小了,好不容易成个家,人接来总得热热闹闹办个喜事吧!我盘算着没二十块现大洋,办不了这事。你姑姑家连两块钱都凑不够,别说办喜事的钱了!你们总认为我有钱,前些年给你们盖屋娶媳妇拉下不少帐,去年才还清,其实真没剩下钱。你们说的都有道理,他能娶上家小当然是件好事,现在的问题是:他到哪儿弄钱去?”王进宝笑了笑,说道:“您老人家别哭穷了,就算是二十块现大洋,这二十块大洋我出中不?我这杂货铺不开了还不行吗?说啥也得给表哥娶上媳妇呀!”
王朝立一愣,颇感意外,半晌才嗤之以鼻:“嘿!你拿钱?昨晚还找我要钱,今天咋突然大方起来了?钱由你来出?杂货铺真的不开了?这可是二十块现大洋呀,你能当了这个家吗?”王进宝抬头望望父亲,有些上火,气哼哼道:“路归路、桥归桥,昨天想开杂货铺,今天表哥要娶媳妇,没钱得办有钱的事,不能装孬。当了家当不了家我也得当这一回,大不了散摊子!”王朝立愀然作色,训斥道:“别净往歪处想,人家素娥知情达理,是个好媳妇,可别亏待了人家!咱不能没良心。你可得想好,万一碰上是个放”鸽“的,这二十块大洋可就打了水漂啦!”王进宝见爹这么说,心里也是没谱,犹豫不决。进宝娘沉思了一下,试探道:“你们先别忙!赶明我到袁堤口找熟人打听打听,打听准了再说。”王朝立点点头,赞同道:“这事是得慎重。”王进宝迟疑道:“咋打听呀?不是俺姑姑的邻居给说的媒吗?还能出了纰漏?”进宝娘道:“问问没瞎!哪差这半天功夫?赶明我亲自去问。”王朝立长嘘一口气,微笑道:“还是你娘想得周到,就叫她去吧!唉!人老了,想得最多的是入土为安,却又怕给子女增添麻烦!我这里还有十六块大洋,是留下的棺材本。一辈辈的人呀!前半生是为了生儿育女,后半生也是为子女着想。你们也是拉扯儿女,负担不轻。我本来想在活着的时候把你娘和我的棺材钱跟出殡的开销都攒出来,攒了这几年,净出些七差八差的斜撇子事,还没攒够呢。进宝!你拿去看着用吧!有句古话说得好,叫:”子孝父心宽!“你也三十多岁了,也该撑起这个家了。”凝神看了王进宝一阵,眼里透出赞赏。须臾,王朝立长松一口气,欣慰道:“这才是我的好儿子!我有这样的长子,心里高兴呀!您弟妹有这样的哥哥,有多好呀!有这样的儿子,将来就是用张破芦席一裹挖坑埋了,我心里也是痛快的。”说罢,钻进里间,摸出一个布包扔在桌子上,吩咐道:“进宝!这些钱都给你吧!啥事你看着办,我正式交权了。”欣然出去了。
进宝娘望着王朝立的背影,若有所思,她意识到上了老头子的当。以往大同家有事,老头子慌得象掉了魂似的,今天咋这么反常?奇怪得是,自已也跟着反常,竟心甘情愿地同意拿出二十块现大洋给自已极其厌恶的憨外甥娶媳妇?哦!对了,进宝娘蓦地想起来:她是怕大同娘俩搬来住呀!大同娘俩要是真搬来住,别说自已养的鸡鸭全都跟着遭殃,就连家里的老鼠也难说剩下。请神容易送神难呀!要是大姑姐有个三长两短,大同这个龟孙还知不道住到猴年马月呢!老头子那驴脾气,他认准的事八匹马也拽不回来。唉!这辈子在他跟前是出不开身了,何况他拿傻外甥当心肝宝贝……进宝娘无奈地摇摇头,心道:“花钱免个灾吧!”却又心痛那二十块大洋。心中有苦无处诉说,最后蹲在一旁,撩起衣襟抹起泪来。更叫她难过的是:跟老东西过了半辈子了,他从不把心里话对她说,你就知道我不让给钱吗?耍这样的心眼,成天象防贼一样防着我!
王进宝站起身来就走。进宝娘忙问道:“你干啥去?”王进宝头也不回,答道:“我得赶快把钱送到沈塘去,别耽误了事!”进宝娘翻翻白眼,沉下脸骂道:“你他娘里个歪屄,张紧得啥呀?就差这一夜呀?不能赶明再送去吗?”王进宝停住步,焦虑道:“还是送去吧!别耽误赶明俺姑姑去袁堤口领人!”进宝娘乜斜了他一眼,眼泪叭叭地往下落,悻悻道:“狗日的东西!哗哗响的二十块现大洋伸手就递过去了,这钱不是你出力挣的?就一点也不觉得心疼呀!”王进宝正色道:“娘!您老人家咋这么糊涂呀?俺姑姑就大同这一个儿子,她后半生靠谁呢?不就指望大同吗?大同能成个家,她老人家不就有着落了吗?要是指望不上大同,她是俺亲姑姑,我和进财能不管吗?她老人家百年之后,不得我跟进财把她老人家送到坟地里去吗?您老人家咋算不过来这个帐呀!亲娘也!替你两个儿子想想吧!眼下拿出二十块现大洋!是叫人心疼,也就花这一回钱,再也没有后顾之忧了。憨大同能成个家,生下个一男半女来,是他沈家的后代。沈家有后人了,以后扶棺出丧,给俺姑姑出老殡,是他沈家爷们的事,还能显得着俺这些当侄的?”进宝娘板着脸,骂道:“你他娘里个歪屄,还怪会说话呢!反正你狗日的也不跟我一个心眼。”王进宝陪笑道:“这能是我会说吗?您老人家再想想!是这个理不?”进宝娘破涕为笑,夸奖道:“是!是这个理,还是俺儿想得周到,赶明你娘死了,别用芦席一卷往河涯上一扔就管!”王进宝讪笑道:“看您老人家说的,您儿子再穷,也得给您老人家打个木匣子,咋也得埋到坑里。要不,您要是叫狗扒开吃了,逢年过节,俺领着您孙子到哪儿给您烧纸去?”进宝娘“卟哧”一声笑了,笑骂道:“真该死,学会跟你娘耍贫嘴了。”
王进宝趁机奉承道:“还是俺娘明理,这些年还不是亏了您?俺爹能在外面直起腰杆说话,不就是家里有个贤内助吗?”进宝娘作势要打,骂道:“狗日的东西!啥时候学会油腔滑调了?”王进宝一缩脖子,抱头鼠窜,一面鬼笑道:“啥时候学的,还不是跟您老人家学的?”进宝娘笑骂道:“又放屁!我啥时候教你这了?”王进宝道:“就是跟您老人家学的。”往外就走。进宝娘赶紧问道:“进宝!你干啥去?”王进宝道:“我得把钱送去呀!”进宝娘忙道:“你先别忙,赶明我先去袁堤口打听打听!有了准信再说。钱还是我送去吧!好人都叫您王家爷们落了,我花了钱,再落个剡子头(冤蛋),我图啥呀?钱还是我送去吧,也叫你姑姑看看,咱也有这个心胸!”王进宝会心地笑了,连连点头道:“您去是最好不过了!还是俺娘想得周到。不过!就怕今天不送去,俺姑姑着急!要不,我先去沈塘说一声?”进宝娘翻翻白眼,鼻孔里“哼”了一声,又掉下泪来,冷笑道:“还是您娘们亲,算计我一个外皮,你要去就去吧!王八操的,我拉扯你这么大,骨子里跟我也不是一个心眼!”见娘心里不痛快,王进宝只好让步,陪笑道:“好、好,您老人家别生气了,我不去还不中吗?就叫您老人家亲自送去,叫俺娘本里壮,赶明抓个大大的面子!”进宝娘这才破涕为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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