光阴荏苒,转眼又过了两个月,祁弘度依然没有回来。此时已是六月天气,酷热难当,牲口棚中更是臭气日盛,蚊蝇肆虐。沈立宝不胜其苦,对祁弘度渐渐怨恨起来,怪祁弘度忒不仁义,把他带到家里,便丢下再也不管!沈立宝本想不辞而别,到成武县投奔柯荣祥,却因腰中无钱,又不肯出去打短工挣些盘缠,无法登程。沈立宝本想找老童借钱,老童势利,见沈立宝被东家扔进牲口棚数月不闻不问,就知是吃蹭饭的。再说,沈立宝懒惰,老童每日劳作,颇为辛苦,沈立宝袖手旁观,吃饱就睡懒觉,不肯帮忙。日子一久,老童对沈立宝的嫌憎日盛,两人时常龃龉,那里肯借钱给他?
这日,沈立宝吃罢早饭,坐在牲口棚外树荫下望着牲口呆呆出神。就在这时,忽然从内院跑来一个四、五岁的男童,长得细皮嫩肉,眉清目秀,跟玉琢似的可爱,独自蹲在院中玩耍。沈立宝看见,心里一动,暗忖道:“这男孩长得俊俏,要是抱走卖了!还愁没回家的路费?”便问老童:“这是谁家的孩子?长得怪俊的。”老童羡慕道:“是东家的忠忠!今年四岁了!”沈立宝听了!不觉嫉妒沮丧,暗想:有钱人家养个小孩也长得富态!老天爷真不公平,同是活在世上的人,祁弘度住高楼大厦,娶漂亮媳妇,还养这么个俊俏水灵的儿子!偏我沈立宝就该住在牲口棚里?就该受蚊子咬苍蝇叮?还受势利眼老童的窝囊气!好不容易娶个媳妇,比他娘的猪八戒还丑!养个儿子也长是歪瓜裂嘴,旁的本事没有,专会揍他爹!沈立宝对祁弘度恨之入骨:他妈的,姓祁的忒不仗义,虽说救我一命,却不长远,把我扔在这里不管不问!你去商丘前,为啥不事先安排人照顾我呀?真是“路遥知马力,日久见人心”!不算是真朋友!不中,我得操操他。沈立宝发起狠来,恶念顿生,心道:我把他儿子抱走卖了,叫他一家从此不得安生。
沈立宝主意一定,趁老童给牲口上草的空当,急急上前问道:“你这娃娃,咋自个玩呀?”那孩子正撅着屁股玩得开心,没有理他。沈立宝诱惑道:“我带你去玩吧?”忠忠抬头问道:“到哪儿去玩?”沈立宝道:“我带你上城外沟里摸鱼去,中不中呀?”忠忠平生最喜欢摸鱼,时常缠着舅舅葛存保带他去郊外摸鱼,舅舅因有事,不能常带他去。忠忠欢天喜地道:“中呀!我跟俺舅舅摸鱼的时候,俺舅舅都是背着我去,那你也得背着我。”沈立宝大喜,连连道:“中!中!我就背着你去。”说着,蹲下背起忠忠,四顾无人,拐弯抹角出了大门,直奔正西而去。沈立宝不敢东去,怕这时恰巧祁弘度等人回来,撞个满怀。往北走不远就是黄河,他怕有人认出忠忠。他知道往西百余里路,正是郑县!郑县是京汉、陇海两条铁路交叉的地方,是交通枢纽,货物集散之地,人员庞杂纷乱,孩子容易出手。
再说,祁弘度从口外购买牛羊皮归来,翌日听说商丘铺子里的伙计跟人斗殴打死了人,不由大惊失色。他赶紧带着崔生存等人,匆匆飞奔商丘。到了商丘,历时三个多月,闹得焦头烂额,好不容易把后事处理妥当。这天晌午,祁弘度风尘仆仆回到开封,刚进大门,就听家中哭声一片,他大吃一惊,不祥迎面扑来。他紧走几步,冲入内宅,见媳妇葛迎春披头散发,正哭得抢天呼地,眼泡肿成两只红铃铛!祁弘度眉头紧锁,一连声地问道:“这是咋了?家里出啥事了?”葛迎春哭喊道:“孩子!咱忠忠不见了!”这不啻平地响了一声惊雷,祁弘度只觉眼前一黑,差点摔倒。崔生存临乱不慌,问道:“啥时候不见的?”葛迎春哭得一噎一噎:“吃罢清起来饭就院子里玩,转眼就不见了!”崔生存问道:“家里没见生人来吗?”葛迎春哭叫道:“我在里院,就是有生人来,我也知不道呀!”崔生存问道:“小少爷是在里院玩,还是出去玩的?”一个丫鬟接口道:“我倒是看见小少爷在牲口棚哪儿独自玩呢,一扭脸的功夫就不见了!”
祁弘度怒不可遏,劈头给了那丫鬟一记耳光,骂道:“你们是干熊吃的?一个孩子也看不住?”那丫鬟顿时脸颊红肿,蹲在一旁,委屈地“嘤嘤”哭起来。崔生存心念一动,急问道:“上回从山西带来的那个柯立宝,这会在哪儿呢?”老童正好站在一旁,颇感奇怪道:“我正纳闷呢,柯立宝从来不出门,今天咋也不见影了?”崔生存一拍大腿,叫道:“八成是他把忠忠抱走了!”一听是他,祁弘度稍稍心定,松了口气道:“是他就放心了!可能是他抱忠忠去玩了!”崔生存跺脚埋怨道:“东家呀!”防人之心不可无“!我早就说过,这人哑喉咙破嗓,一笑象他娘的母鸭子叫,就知不是好人!还是安排人快找小少爷吧!我敢说:小少爷落到这人手中,恐怕凶多吉少!”祁弘度一听,顿如五雷轰顶,那棵心又悬了起来。葛迎春眼泪汪汪,六神无主,哭喊道:“那咋治呀!要是忠忠有个好歹,我也不活了!”崔生存安慰道:“太太放心,咱们马上集合人四下寻找,不怕找不到他!”祁弘度干巴巴道:“柯立宝家是山东成武县的,他除了回家,还能到哪儿去?”崔生存苦笑道:“东家真是糊涂!我敢说这人说得肯定是瞎话。我早就说过,他冒充柯荣祥的儿子!柯荣祥就生三个闺女,根本就没有儿子!”祁弘度瞠目结舌,心中象火烧烟燎,乱了章法,呆若木鸡,不知所措。崔生存急急安排家人四处寻找沈立宝、忠忠!
沈立宝背着忠忠,穿过熙熙攘攘的人流出了开封城,冒着炎炎烈日往西直奔郑县而去。忠忠到底幼小,先前还嚷嚷不停,后来便爬在沈立宝背上睡着了!沈立宝辛苦,大热的天背着孩子,走得挥汗如雨。还没到中牟县,忠忠就醒了!忠忠见四周景物生疏,不由害怕起来,哭喊着要娘,沈立宝不胜其烦。一路上忠忠哭哭啼啼,沈立宝无法,见路旁有一棵柳树,便来到柳树荫下,放下忠忠乘凉,暂且歇息。沈立宝想尽法子,连哄带吓,忠忠方才不哭了!正当沈立宝舒了口气,突然见东边走来两人!那两人走得急慌,左顾右盼,甚是蹊跷。沈立宝心里有鬼,赶紧抱着忠忠,钻进棒子地里躲藏起来。来人正是寻找忠忠的两个伙计,一个是薜圣立!另一个是蔡元仁!两人走到柳树跟前,薜圣立奇怪道:“刚才看见这柳树下有个人影,只一眨眼的功夫,跑到哪儿去了?”蔡元仁擦了擦脸上的汗,催促道:“你瞎瞅啥呀?快点走吧!前头就是中牟县!柯立宝八成就在哪儿。”薜圣立皱眉道:“不中!就是叫人奇怪。先前见有人乘凉,咋转眼就不见了?”蔡元仁不耐烦道:“八成是给棒子剔苗的,这会钻地里干活去了!”薜圣立摇头道:“棒子棵才半尺高,就是蹲在棒子棵里,也能看到人影,除非藏到沟里!这么热的天,这人不在树下乘凉,藏到沟里躲人,说明他心里有鬼。再说,太阳才转西,一天正热的时候,这人就不嫌晒得慌吗?非大晌午钻进庄稼地里剔苗,那差这一会呀?这人在自家地里剔苗,躲着咱俩弄啥呢?依我说,八成是那个柯立宝,抱着忠忠藏起来了!”听他一分析,蔡元仁也觉有道理,便道:“咱俩就在这棒子地里找找。”两人四下寻找起来。
棒子也叫玉米,是夏季农作物,产量很高。此地收过小麦便播种棒子,秋天收割。此时正值农历六月下旬,棒子苗露出地面不足半尺,勉强能隐住人影。沈立宝听两人对话,就知是祁家的人找来了,不由得惊慌失措,胆颤肉跳。他赶紧按住忠忠,伏在一个低洼墒沟里,大气也不敢出。忠忠被他强按在沟里,憋气难受,忍不住“嘤嘤”地哭嚎起来。沈立宝大惊,赶紧用手死死捂着忠忠的嘴,忠忠拼命挣扎,两条小腿乱蹬。他越是挣扎,沈立宝越是害怕,更是捏成一把汗,也捂得更紧。良久,沈立宝听到薜圣立、蔡元仁渐渐往远处寻找,才长松了口气,松开捂着的手。沈立宝见忠忠一动不动,低头一看,不由柿子脸拉长了半尺:忠忠鼻口是血,小脸青紫,已被他捂死了!沈立宝见忠忠已死,恰如五雷轰顶。说实话,沈立宝只是想把孩子抱到郑县卖几个盘缠,并没想杀人!他做梦也没想到,刚才还活生生的娇娃娃,片刻间命丧黄泉。沈立宝怔了半晌,知道此事非同小可,祸惹大了!要是被祁家的人抓住,小命不保。他撇开忠忠尸体,也顾不得隐形,拔腿往远处破荒而逃。薜圣立、蔡元仁正四处寻找,见墒沟里突然窜出一人,如丧家之狗,往远处飞奔。两人感到惊疑,迅速对望了一眼,就知必有蹊跷,赶紧奔向墒沟。跑近沟旁,两人不由得惊呆了:极其殘酷的一幕呈献在他们面前:东家的孩子忠忠浑身青紫,七窍流血,已死于非命。两人悲痛欲绝,抱着忠忠的尸体,号啕大哭起来。未几,蔡元仁抬头唏嘘道:“老薜!咱俩光顾哭了!那个柯立宝呢!”薜圣立往远处一看,沈立宝的身影已成一个黑点。薜圣立猛得擦干眼泪,咬牙切齿道:“老蔡!你把忠忠抱回去吧,我去撵那狗日的东西,抓住活剥了他,碎尸万段,给忠忠报仇。”蔡元仁道:“还是你把忠忠送回去,我去撵他。”薜圣立悲怆道:“咱俩就别争了!你瘦成一把骨头,恐怕打不过他。我比你身体捧些,揍他还有剩。你赶紧返回开封,叫东家多派人来帮忙。”说罢,奋然跃起,朝沈立宝追去。蔡元仁两眼含泪,抱着忠忠幼小的身体,一路啼哭着,凄凄然返回开封城。
沈立宝偷鸡不着蚀把米,本想偷个小孩卖些路费回家,谁知竟闹出了人命,顿觉头皮发麻,惶恐不已。他知道杀人偿命,非同小可,也顾不得隐形,赶紧撇下忠忠尸体,拚命往西逃窜。薜圣立和蔡元仁分手后,恨得两眼喷火,扯开两腿随后赶来。沈立宝见身后有人追赶,更是惊慌失措。两人一前一后,时而往西,时而往北。沈立宝使出全身解数,跑出一身臭汗,就是甩不脱薜圣立!未几,金乌西坠,天色渐渐暗了下来。薜圣立跑得上气不接下气,拐过一道高坎,迎头却跟一人撞了个满怀。那人正回头观望,被他撞了一个跟头!那人从地上爬起,怒不可遏,仗着人多势众,又是得理不让人,揪住薜圣立劈头就打。薜圣立抬头一看,惊喜道:“是葛少爷呀!”那人正是祁弘度的小舅子葛存保!带着五、六个伙计,刚从郑县办事回来。几个伙计挑着担子,正走得吃力。葛存保背手前行,见身旁有个人飞奔过去,感到奇怪,便驻足回头,盯着沈立宝的背影,蹙眉思索,只觉这人面熟,没想到却被薜圣立一头撞翻在地。
葛存保见是薜圣立,也是一愣,忙问道:“这不是老薜吗?你咋在这里?你不是跟俺姐夫到商丘去了吗?商丘的事办妥了没有?你慌里慌张,这是干啥去?”大伙认出薜圣立,找高亢处放下挑子,把他从地上扶起,也跟着七嘴八舌地问。薜圣立喘息未定,语无伦次道:“葛……少爷!快……快……快抓前头那人!”葛存保见他如此急促,很是诧异,急问道:“那人咋得罪你了?你死命撵他干啥呀?”薜圣立急道:“少爷!他把忠忠害死了!”这不啻平地起了一声惊雷,葛存保等人惊呆了!葛存保不相信自已的耳朵,连连问道:“你说啥呀?忠忠他咋啦?”薜圣立涨红着脸道:“那人叫柯立宝!就是前崩子祁东家好心从山西救回来的那个走路象老娘们的人,他恩将仇报,把忠忠掐死了!”葛存保脸色变得煞白。他最喜欢这个胖嘟嘟的小外甥,前几天忠忠还闹着叫他带着去郊外河沟里摸鱼,因姐夫不在家,事情忒多,没带他去。本想这回从郑县回来就带他去郊外摸鱼的,没想到小外甥竟被人害死,已是阴阳两界。葛存保痛不欲生,愤恨交加,攥紧拳头怒吼道:“留下一个看守货物,其余的人都跟我去追柯立宝这个狗日的!抓住他啥也别说,掐死他,吃他的肉,喝他的血,将他碎尸万断。”大伙激愤异常,都恨得咬牙切齿。于是,留下一人守护货物,众人抄起手中的扁担,和葛存保、薜圣立一起,吆喝着追了下来。
天气炎热,此处又是黄泛区,黄河水从花园口决口处一泻而下,呈扇形往东南流去。上有湍急的流水,河水横流,河水夹带的泥沙沉积下来,淤泥遍地,泥泞不堪。沈立宝在淤泥中艰苦跋涉,举步维艰,累得疲惫不堪。他好不容易从淤泥中拔出右腿,回头一看,见追兵越来越近,而且人也越来越多,顿时吓得魂飞魄散。沈立宝手脚并用,使出全身力气,把左脚从泥泞中拔出,又迈出下一步。沈立宝使出吃奶的力气,终于跋涉穿过了黄泛区,两只鞋也不知掉到哪儿去了!他不敢稍停,光着脚丫拚命向前奔跑,跑得昏天昏地,口干舌燥,后头的追兵却越来越近,始终甩脱不掉。沈立宝如丧家之犬,翻过一道高坎,心里不由“格登”一下,失声叫道:“我的娘呀!”叫苦不迭:前头波涛汹涌,泥浆翻滚,一条混沌、宽阔的大河横亘在面前。原来慌不择路,竟逃到了黄河岸边。沈立宝见前有滔滔大河阻隔,后有讨命追兵,稍一踌躇,急忙沿着河岸往上游拚命爬去。葛存保、薜圣立等人见他已走入绝地,心中大喜,提劲快速包抄过来。
沈立宝正绝望万分,突然从前方河中的一片芦苇丛中慢悠悠摇出一艘小渔船来。沈立宝大喜,上气不接下气地跑上前去,一连声地喊道:“船家!船家!快渡我过河,我给你两块大洋。”那船家正撅着腚悠然自得地撑船,闻言抬头打量了他一眼,不禁笑出声来,嗤之以鼻,鄙夷道:“你给我两块大洋?”屎壳郎打喷嚏,口气倒不小“!这不是明哄吗?就你这身打扮,肯定是个穷光蛋!就是把你卖了,也不值两块大洋!在我这里摆啥的阔呀?也不是大爷我看走了眼,你能掏出两角钱来,我就白送你过河!”沈立宝热面孔贴上个凉屁股,被他噎得一愣一愣的,急出一脑门子汗来,卑微可怜,低声哀求道:“船家爷爷!后头有我几个仇人,拿刀非砍死我不中,您老人家行行好,救俺一命吧!”
船家一听,这才当起真来,直起腰往远处一望,暮色矇眬中,果然见河岸上有几个人,手里拿着家伙,正迅速往这里包抄过来,怒喝声时不时随风传来,叫人毛骨悚然,心惊肉跳。船家警觉道:“伙计!你到底是干啥的?他们为啥追你呀?”沈立宝大难将至,吓得浑身哆嗦,手指追兵,可怜巴巴道:“您老人家不信,他们真是我的仇人!要是叫他们抓住,我就活不成了!”船家把渔船泊到岸边,反问道:“你们打架有我啥熊事呀?他们是你的仇人,又不是我的仇人,我吃饱撑的?有心管你们的闲事!我渡你过河,你给我点啥好处?”沈立宝哀求道:“有!有好处呀!船家爷爷!你老人家要是把我渡过河去,我就把俺妹妹送给你当小老婆!俺妹妹叫沈桂花,是个远近闻名的美人!侍候男人,是她的拿手好戏。”船家笑骂道:“放你娘的狗屁!就你长得这个**熊样,你妹妹还能是个美人?还远近闻名?”沈立宝见此招不灵,苦苦哀求道:“船家爷爷!您老人家发发慈悲吧!就当抬起脚少踩死一只蚂蚁,中不?我就是那只蚂蚁!你能眼睁睁地看着我叫他们杀了不管吗?您老人家把我渡过河去,我下辈子当牛做马,也得报答您对我的救命之恩,我当您的儿子中不?”沈立宝“扑通”一声跪下,冲着船家连连磕头,声泪俱下,苦苦叫道:“爹!你是俺亲爹,您老人家发发慈悲,救救您的儿子吧!”船家惧怕,把头摇成货郎鼓,连连摆手道:“不管!不管!你当这是你家门口的小河沟呀!这是黄河!九曲黄河知道不?它已跑了几千里路,才淌到咱们这里,可不能当儿戏呀!你看这水面上波涛汹涌,泥浆翻滚;水底下更是暗流旋涡,险机四伏。白天大船过河,尚需四、五个人齐心合力,找准水流方才能安全渡河。我这只是艘小渔船,只在近岸河汊里打鱼,白天也不敢轻易渡河,这天都黑了!恐怕……”沈立宝磕完头刚刚站起身,一听这话,“扑腾”一声又跪倒在地上,连连磕头,痛哭流涕道:“船家爷爷!您老人家可不能见死不救呀!那几个人手里可拿着刀呢!您能眼睁睁地看着他们把我砍死吗?”
船家断然拒绝,冷笑道:“别说你喊”爷爷“!就是喊”姐夫“、”姑夫“、”姨夫“!我也不敢渡你。眼下上游发大水,水流正急,黄河可不比旁的河,我还想多活几天呢。你快让开,我才懒得管你们这些斜撇子事呢!”说着,一手揣着口袋,一手拎着一串小鱼,就要上岸。沈立宝回头见薜圣立、葛存保等人已追至一箭之地,叱骂声不绝于耳,吓得他屁滚尿流,两腿打颤,面容失色。沈立宝知道此时性命攸关,顾不得多想,连滚带爬,不顾一切地爬上渔船。船家刚要上岸,见他突然爬上船来,惊讶道:“你这人咋这样呀?上船开啥?真不要脸!”话音才落,沈立宝从他手中劈头夺过竹篙,抄篙就撑。船家猝不及防,被他推了个跟头,跌入船舱。
葛存保见他登上渔船,怒吼一声,猛得窜上船来。说时迟、那时快,沈立宝见他抢上渔船,慌乱中飞起右脚,踹在葛存保腿上。葛存保脚搭船帮,重心不稳,一个踉跄摔在水中,溅起一片混浊的浪花。薜圣立见葛存保失手,抄起手中扁担,冲沈立宝拦腰就打。沈立宝措手不及,急急抬左手阻挡。这一扁担又准又狠,呼啸着打在他的左胳膊上。沈立宝胳膊几乎折断,痛切入骨。薜圣立一扁担得手,不由大喜,一个箭步抢上渔船,向沈立宝扑去。沈立宝“哎呀”惊叫,仓促中往旁边一闪,恰恰躲开。薜圣立扑了个空,立脚不稳,跌倒在船舱里,正坐在呆若木鸡的船家肚子上,差点把他的肠子坐出。这时伙计们早已把葛存保从水中扶起,呐喊一声,一同抢上船来。就在这紧要关头,沈立宝求生心切,瞪着血红的母猪眼,忍痛抄起竹篙,抵住河岸使出吃奶的劲儿拚命一撑,小渔船摇晃着离开河岸。渔船刚一离岸,就被一股强劲的水流迎头一撞,差点倾翻。葛存保等人站立不稳,纷纷掉入水中。沈立宝也是一个趔趄,摔倒在船舱里,被舱中的薜圣立死死抱住。渔船象一片树叶,被浊浪滔滔的黄河水夹裹着往下游冲去。葛存保等人湿漉漉地从河水中爬出,不敢怠慢,操着家伙呐喊着沿着黄河堤岸追了下来。薜圣立擒住沈立宝,不由大喜,叫道:“葛少爷!我把他逮住了。”谁料乐极生悲,却忘了防备对方狗急跳墙。沈立宝垂死挣扎,情急之下抓住薜圣立的手腕,狠狠咬了一口,足足撕下二两肉来,顿时鲜血淋漓。薜圣立护疼,两手霎时松开,被沈立宝一头撞入水中。沈立宝侥幸夺过渔船,又把对手打落水中,死里逃生,站起身拿起竹篙就撑。
万里黄河数开封最阔,滔滔黄河水从高山峡谷中冲泻而下,少了束缚,在这里冲成一个扇形。历史上黄河无数次改道,说得就是开封以下,而开封以上河道基本上是固定的。黄河把黄土高原肥沃的黄土带出沉睡千万年的安身之地,填平太行山以东昔日波涛汹涌的汪洋大海,造就了一望无垠、富庶的华北平原,养育了古老、灿烂的中华文明。
激流卷着旋涡,把渔船象树叶一样抛上抛下,顺着河水冲向下游。沈立宝不会撑船,且左胳膊受伤颇重,只靠右手撑船,极不得力,虽情急之下夺篙逃命,此时见如此凶险,吓得“娘呀”一声,抛掉竹篙,龟缩进船舱里,面如死灰,望着浑浊的河水瑟瑟发抖。那船家被沈立宝推入船舱,见双方打得不可开交,惊诧万分,不知如何是好。谁知光顾呆好热闹,又被薜圣立一屁股坐个半死,差点驾鹤西去。这时见沈立宝抛掉竹篙,眼看他那宝贝渔船被滔天恶浪抛上抛下,将要倾翻沉入河底,顾不得多想,也不用沈立宝喊他“姑夫、姐夫、姨夫”!就赶紧从船舱里冲出,伸手接过沈立宝抛弃的竹篙,把小渔船拨正。船家想用竹篙抵住河底,把渔船靠岸。因水势过于湍急,竹篙又探不到底,只好持篙当浆使唤,小渔船急切间不能靠岸。
岸上,葛存保带着伙计从水中救起薜圣立,沿岸追了下来,边追边喊道:“船家!你快点把渔船靠岸。那个哑喉咙破嗓的家伙是杀人犯,他把俺东家的小孩害死了!”船家此时心里比他还急,小渔船是他的全部家当,就指望它养家糊口。他也想靠岸,知道小渔船再不靠岸,禁不住恶浪击打,将会出现船毁人亡的后果。只是水流太急,再加上天色已睌,河面上模糊不清,船家有苦说不出,只能放任渔船顺流而下。船家全神贯注,寻找着泊岸机会,那里顾得上听岸上的人喊话呀?葛存保等人见船家对他们的喊话置若罔闻,小渔船非但不靠岸,反而越来越往河中心荡去。众人怒气冲天,连船家一块痛骂起来。葛存保愤懑之下,从地上捡起一块石头,奋力冲渔船砸去。他这一砸,伙计们纷纷仿效。黄河岸边垒石筑堤,到处都是石头。几人一起动手,石块顿时象下雨一样往小渔船飞去。船家全神贯注地盯着水流,才不使渔船倾覆,本来就如履薄冰、险象环生,这时突遭石块如雨般砸来,更是雪上加霜。突然,飞来一块石头,正砸在船家头上,血流如注。船家护疼,双手抱头,竹篙脱手掉入河中,小渔船顿时象没绳的风筝一样打起转来。岸上众人见一着得手,兴奋异常,齐声欢呼雀跃,继续用石头如飞蝗似地砸来。小渔船本就破旧不堪,那经得起石头连续不停的击打?倾刻间,小渔般被砸出几个大洞,河水泉水般汩汩流入船舱。船家心疼自已赖以生存的渔船,急得脖子上青筋直蹦,带着哭腔大声呼道:“别砸,别砸,别再砸了!船叫你们砸漏了!”大家一听渔船已被砸漏,更是兴奋,那肯停手?就在这时,一个巨浪打来,把小渔船击得粉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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