入夜。
深紫天穹上星子低垂,刺骨夜风狭裹着翻飞的雪粒,伏苏跨过月亮门,门外悬挂的六角琉璃宫灯映亮了他表情淡淡的面孔,眸中幽暗如子夜,唇角却半弯着勾勒出懒怠散漫的千重风情。
庭中月凉如水,月华如盖,风雪飘摇之中伏苏走到了云台殿侧门前,两个提着宫灯嬉笑着迎面而来的宫女蓦地见了人影,唬了一跳,待看清面容后更是三魂去了两魄,忙不迭地跪倒在地,张嘴欲喊:“皇……”
“别出声。”
伏苏的声线如一汪沁凉的潭水,融入这寒冬的深夜之中,寂静无声。宫女俱畏缩着不敢出声。
他看了眼云台殿里已撤了的灯火,轻声道:“七殿下睡了?”
“回、回皇上,殿下已经睡下了。”
“嗯。走吧。”
……这样?两个宫女恍然如梦,互相瞅了一眼,然后飞快地站了起来,执着宫灯垂眉顺目退让一旁。
伏苏跨上游廊,廊角挂着宫灯,灯光如昼,谢德福跟在他一步之后。他们一路走到殿门前,无人敢拦,只屏着呼吸深深跪伏在地,伏苏让谢德福在外面候着,便独自一人走了进去。
云台殿不若他处金碧辉煌,但也被下人收拾地干净,伏苏轻轻撩开垂落而下的重重纱幔,便见李颍上已沉沉入睡,还未长开已显殊色的脸蛋上挂着两行未褪的泪痕,纤长如羽的睫毛偶尔颤抖一下,睡得并不安稳。
伏苏放轻动作在床榻边坐下,着从窗外倾泻进来的月华细细地打量着李颍上的脸。
桃花眼,长眼尾,眉间如青云出岫,双唇不染而朱,纵然年岁尚小,长大后的万种殊丽颜色已显山露水。
这是个……妖孽。
还任人**的、未长成的妖孽。
伏苏勾着唇角,似笑非笑地想着,冰凉的指尖探过去点了点李颍上微蹙的眉心,轻喃道:“小可怜……”
“快睡吧,梦里,一定会有你一直想念的人。”
有那沁凉指尖轻点着,李颍上似乎平静了一点,双眉缓缓舒展开来,看起来睡得沉了。
伏苏收回手,替他掖了掖锦被,无声离开。
待一室重归空寂,那蝴蝶羽翅般的黑睫轻颤了一下,缓缓打开,露出内里璨如寒星的眸子。
走回寝殿的路上,谢德福低声道:“皇上,接下去可要让合欢殿接驾?”
合欢殿是云嫔的住处。
伏苏想了想,点了头。虽然干不了事,但身为皇帝不光临后宫,简直是一点都不恪尽职守!后宫三千佳丽,难道让她们夜夜独守空闺?
那也太丧尽天良了。
秉持着敬业的态度,伏苏按着嫔妃品级的高低,每天晚上到一位妃子殿中留宿一晚,什么撩骚事都不干,单纯地喝茶听琴聊天,尽管没有承欢,每位妃子的名字却都会留在起居注上,随之而来的是四方奉承与眼花缭乱的赏赐。这下子,妃子们心满意足了,伏苏也因为每天都有不同粉黛可供观赏和源源不断涌来的意值而心情愉悦,两厢完美。
虽说后宫雨露均沾是安稳之策,但这位年轻的皇帝最近实在太过沉溺于声色,以至于荒废了朝政,惹得众大臣心中愈发不满,然摄政王魏迅积威已久,知晓他向来不过问皇帝的荒唐事,众大臣也不敢在他面前妄言,只私下摇头喟叹。
只不过,今日……似乎有些不同?
今日皇帝又没有上朝,大臣们在殿内等候了半个时辰,皇帝身边的谢公公才出来传达圣意,顿时叹气声四起,而这其中,脸色最差的当属摄政王魏迅。只见他剑眉紧蹙,冷硬的面孔显出几分凶煞之气,狠狠地一拂袖后大步离开了殿堂,杀气腾腾,大臣们好奇地四下讨论也说不出个所以然来,很快便七七八八地散了。
魏迅一路龙行虎步走到了御花园。
时值初春,百花初绽,粉白的花骨朵雪样拥簇在枝头,前一日刚落过小雨,魏迅一路走来露已沾襟,当看到庭院中央的景象时,他蓦地止住了脚步。
花丛之中设一石桌,一壶温酒,一把长琴,数位美人围绕着薄衣轻衫的帝王,或娇嗔或羞赧,莺燕之色更胜春景。而生的俊美异常的帝王执一玉杯,唇角微勾,慵懒而惬意地半倚着椅背,双眸似含无限□□,身处娇艳之中却无半分欲.色.气息,偏偏勾心摄魂,令人无法控制地、将他锁在视野之中……久久的。
他向来是知道皇帝生了一副好相貌的,却从来不知,原来竟好看到如此程度。
魏迅眸色转暗。
[叮——收集到魏迅意值二十点。]
嗯?
伏苏斜斜睨了过去,唇角勾起,眼角眉梢流露着张扬肆意的邪气。他朝他遥遥举杯,然后一饮而尽。
魏迅深深地看了他良久,随后转身拂袖离开,仿若从未出现过。
[恭喜你,你马上要多个迷弟了。]
伏苏轻笑道:[这只是个开始。]
算是为了曾经的原身吧……
[——我会让所有人都离不开我,为了我而互相争斗、伤害,光是想象,觉得非常愉悦呢。]
想到这里,他眸中笑意更深。
宫人为他倒满香甜酒液,他摩挲着玉杯杯壁,笑睨着几位风采各不同的丽姿美人,缓声道:“尘世三盏酒,一盏敬春秋,一盏酬知己,一盏……慰美人。朕此生有你们相伴足矣。”他言行举止之间轻浮却不下流,多情还似无情,美人们琴音微颤,眼波含春,面若桃花,皆举杯来迎。
[叮——收集到xx意值二十点。]
[叮——收集到xx意值二十点。]
[叮——收集到xx意值二十点。]
……
系统:[……所有时空都是我的后宫……吗?]
伏苏:[不错的目标。这样做吧,我喜欢美人儿啊。]
他放下酒杯,余光有意无意地瞥过花丛深处。那里花枝乱颤,落下零星几片花瓣,却已不见了之前的小小身影。
[看来,我的弟弟已经对哥哥有好奇心了。]
系统:[他刚刚在那里偷看了快半个时辰,我觉得他大概心里在想‘这昏君又在花天酒地老子长大了绝对不要像他这样不然废了’。]
伏苏:[你快闭嘴吧你。]
距离第一次夜里去云台殿,已经过去一个多月了,而这期间,伏苏每晚都会在李颍上入睡后去他床边坐一会儿,待的时间不久,但没有一天落下的——除了昨天。
昨天他在云嫔那儿用的晚膳,之后被拖住了,没去云台殿,没想到今天抓到李颍上偷偷跟着他。
这其中蕴藏的深意,伏苏了然——这个小家伙,估计在某一天发现了他晚上会过去,之后都是在故意装睡的。而人的习惯是个非常可怕的东西,更何况每晚关心他睡得如何的是自己这个大奸大恶杀人如麻的皇帝哥哥,他自然更加在意了。
本来打算循序渐进的,不过既然小家伙对他的防备心已经有了微妙的松懈,何不抓紧这个机会?
想到这里,伏苏打定了主意,便回了寝殿换了套便装,只让谢德福跟着,低调地往国子监走去。
国子监设于宫内,是皇亲贵胄的皇世子进学之地,李颍上也在此听学。而此刻,他正因无故缺席了早课而被太傅大人罚站,听着讲堂内朗朗书声,李颍上望着满园□□,不禁有刹那的晃神。
的确,他从一开始发现了皇帝在夜里会来他的寝殿小坐片刻,那个时候,当熟悉的、温暖的、却让他憎恶了十年余的气息靠近他的时候,他气血翻涌,想远离这个让他陷入无边痛苦与孤寂境地的魔鬼,然而,在那人微凉的指尖点在他的眉心之际,他浑身叫嚣着的气焰一刹那被熄灭——像是坠入最温暖、最安全的目光之中,他不必再为了自保而突出冷漠尖锐的刺,他可以像一个十岁的孩子一样无忧无虑地入睡。
那种莫名其妙的安全感让他眼热,让他慌张。
他……他已经很久很久,没有被人用珍视的目光注视着、用轻柔的动作抚慰着。
他好想……永远被人温柔以待。
而这些,却是那个最为残忍无情的人带给他的。
他本该憎恨他,恨不得永生不相见,但他却每每在下午会满怀期待兴高采烈——因为入夜了那人会坐在他床边。而一旦那人没来,他睁着眼睛,一宿未能安稳入睡。
……好可怕。
这种在不知不觉中滋生出来、攀援着他四肢百骸疯狂增长的依赖感,好可怕。
李颍上眉眼恹恹地低垂着,恰好此时,太傅结束了上午的讲学,世子少爷们鱼贯而出,大多嬉笑打闹着离开了,少数几人或嘲讽或冷漠地瞥着李颍上,全然没有世家子弟对皇家儿孙的恭敬畏惧。
李颍上习以为常,并不在意他人的目光,只闷闷地踢着脚边的小石子。
国子监内属李颍上年龄最小,常受其他年纪稍长的世家子弟欺凌,但他明白不会有人帮助自己,即使反抗也只会被欺负地更惨,所以向来都是隐忍下来。这次,自然也不能幸免。
当其中一位少爷踢向他的腿窝,逼迫他跪下来的时候,李颍上死死地咬紧了嘴唇,正欲闭上眼再次忍受欺辱之际,余光却突地瞥到了庭院深处的一道身影,他突然浑身一僵,目光一瞬不移地看着那处。
站在花枝丛后的身影高挑而清俊,着了便装却仍然汇聚了光芒,此刻那人正挑着眉眼,饶有趣味地打量着这场闹剧,眸底平静而漠然,显然——他根本不想管。
李颍上嘴唇被咬出了血,也不知道哪儿来的力气和果断,他猛地扑上面相最为可憎的其中一人,把那个少爷扑倒在地,乱打一通,眼珠都充斥起了血丝,打的畅快淋漓,直到那少爷哇哇大哭他也不停手。
“够了,你要打死人?”
散漫的声线像是根引线,将李颍上的情绪从某种疯狂的状态中拉回了清明。
他哼哧哼哧地喘了几口气,小小的拳头又痛又麻,但心里却莫名地,更加难受了。
他站起来抹了把小脸,努力抑制着翻涌的情绪,声音却依然像是快要哭出来一样:“我不要你管,你走开……呜。”
说着,他边抹脸边逃走了。
伏苏:[……这是,撒娇?]
系统:[……大概,是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