端木耳嘻笑道:“也是一番因缘,老道以为还要老死在这白云山上,亏得林小哥,这次倒可以与你们同行,哈哈哈!”
唐子慕心中仍在疑惑为何当初无论如何也不肯下山为狄仁杰瞧病,此刻却突然如释重负轻装下山,林剑澜笑了笑道:“正是可以同路,端木道长与莫大哥下山心切,恐怕也来不及招待我们这顿饭了,若是道长不嫌弃,等下了山,三原城内由我做东。”
端木耳摆了摆手道:“下了山再说。”说罢已经疾步向下奔去。
林剑澜便牵了年小侠的手,将盒子收好让他抱在怀里,方与众人下山,想到这深山寂寞,难为端木耳与莫聃在此,一待便是十数年,以后人去楼空,花草自放,自己也不会再来,更增了几分伤感,回头望了望暮色中的超然阁,那中堂悬挂的执拂尘的丽人身形依稀可辨,方叹了口气,慢慢走了下去。
年小侠嫌他走的慢,挣脱了手又向前跑去,不多时又跑了回来,重新拉起了林剑澜的手,小脸笑的通红道:“小黑将端木爷爷的袍子咬住了不放呢!一个在前面跑,一个在后面追。”
林剑澜方想起那头黑驴,似与端木耳八字不合,恐怕一路上还要让端木耳吃憋,不禁微笑道:“许久未曾来看你,这次来了,反倒让你和他们分离,在山上之时可有什么有趣儿的事情么?说给我听听。”
年小侠尚还幼小,对于分别也不过时刹那难过,迅即已经高兴起来,一件件讲来,手舞足蹈,额头已经冒了汗,林剑澜不住的点头,虽然嘴角带着笑意,却没听进去几分,早已神游天外。
他们算是走的最慢,到了山下,那小小的路口站了那几个人,显得格外拥挤,林剑澜迈下最后一步台阶,暗道:“果然是六百六十八级,那盒子的机关倒也有些意思。”
唐子慕的随从早已过了来,低语了几句,唐子慕恭谨道:“在下早已备好了车马,若是道长不嫌弃,便到三原打个尖儿,客栈也早已定好了。”
端木道长却回头望了望这看不见顶的白云山,自打来此,因不能下山,有十数年不曾这样仰望,山尖隐在暮色中,上面树影幢幢看不十分清楚,流云也显得昏昏沉沉,长呼了一口气,此时真要离开,反倒说不上来心中到底是欣喜还是不舍,回头道:“不必了,老道与我这逆徒这就同各位分别了。”
莫聃却是头一次未曾反驳端木耳,神色有些黯然,将那黑驴的缰绳递到林剑澜手中道:“这家伙权当给兄弟做个脚力,他和我师父不合,一路上也不好同行。”
林剑澜点了点头,心知离别不论早晚,再怎么挽留也要到来,不如洒脱些,一笑道:“等我的事情了了,一定去找你和道长。”
众人目送他们一老一少翩然而去,年小侠则是一直挥着手直至再也看不见身影,唐子慕方道:“天色已晚,道长驳了我的面子,各位可不能再不给我一个薄面,车马在此,同在下一起去三原城里歇息一晚如何?”说罢已经亲自走到车旁掀起了车帘。
见他身为亲王还如此谦恭,林剑澜和陆蔓等人反而不好拒绝,只得上了车,林剑澜刚拉着小侠上去,便见陆蔓也上了来,白宗平与马望刚要过来,唐子慕却又走到另一个车前道:“二位这边来,车马有的是,莫要太过拥挤。”
白宗平只得闷闷上了去,见众人都上了车,唐子慕才做了个手势,自己也登上了陆蔓和林剑澜那辆车,一行人随着车轮颠簸的声音慢慢离开了这荒林。
车厢中却是一片沉静,谁也不开口说话,陆蔓只斜靠着一边,不时掀起帘子向外看看,然而夜色渐浓,已很难分辨外面的景色。行了一段,陆蔓方有些惊喜道:“弟弟你看!”
林剑澜侧过头去,向外看去,却是那与陆蔓初次相识的村落,影影绰绰的座落在月光下,那月光此刻撒在陆蔓脸上,照得容颜似雪,曾几何时,他也曾带着万秀特意去那村落中,遥想当年满怀思念,而今月光照着眼前人,心却不知在何处。
陆蔓让他看旧景,不过是想让他想起当年捉弄店小二夫妇之事,活泛活泛气氛,此刻看他脸上惆怅,她七窍的心思,顿时有些了然,便也再不说话,仍自维持着一个姿势空空的望着黑夜。
好不容易捱到了三原,虽然晚餐丰盈,谁都没有心思据案大嚼,草草对付了一下便各自回房,然而回了房林剑澜却仍是不能安睡,只得又出了房。
三原城虽小,但若是有权有势,便没有办不到的事情,唐子慕挑选的这处安顿之所,并不是什么客房,而是府衙后堂,皇亲国戚自然备受款待。那后堂倒也安静雅致,还栽种着几许竹枝花草,林剑澜吹了一下凉风,正想整理整理思绪,忽想起今天拿的那玉牌,并未自己看过,便从怀中掏了出来,那玉牌虽只有半面,但切口却并不锐利,显然不知多少个岁月中曾被人反复摩莎,散发着温润的光泽,仔细看去,上面不同于普通玉佩,甚少花纹,只是密密麻麻的刻着许多篆字。
林剑澜将那玉佩举起,对着月光看去,方见上面写的却是一首情人分别的诗句:“绿草萋萋,水漫汀洲;十载相伴,八月别离;杨花飞舞,胡不语;长守黄泉,心如石。”
诗句又是悲伤又是绝决,林剑澜不禁将那玉佩紧紧握在手中,心中一阵酸楚和疼痛涌来,重重叹了口气,又放到怀中。却不知身后的花影中,一个身影微微发颤,半晌妙目中方滴下两行泪水,又轻轻擦去,正想悄然退去,一回头却见身后屋门旁边立着一人,正注视着自己,道:“真是巧的很,原来二位都睡不着。”
林剑澜回头看去,见陆蔓正披了一件衫子,却有一半身子隐在花丛之中,如那夜在那黑店中一般明艳动人,她身后门边则是唐子慕,二人表情都有些讪讪的,林剑澜道:“唐兄不也是一样?”
唐子慕无谓的一笑,轻轻打了个响指,便有小厮快步走来,在桌上摆了些果品茶水退去,他才走下台阶,道:“既然如此,不如秉烛夜谈,我知林公子对我有许多疑问。”
林剑澜看他开门见山,倒有些意外,道:“唐兄白龙鱼服,混迹江湖之中,胆识和气魄都实在让在下钦佩,当日丐帮中事,对唐兄来讲,恐怕都有些不得已的苦衷,在下虽不明白,但也全力帮忙遮掩,唐兄当日的承诺可不变否?”
唐子慕动容道:“自然,林公子对我并未换过称呼,我心中感激之至,以后无论出什么事情,不会做出危害丐帮兄弟的事来。”
林剑澜苦笑了一声道:“只是你自比伍子胥,又哪会平平淡淡的呆在帮中,弟子遍布天下的丐帮于你,若仅是藏身避嫌,岂不太过浪费,恐怕要加以利用,可是么?”
唐子慕面露尴尬之色,却是支吾了半天,也无法反驳,林剑澜道:“你只要没有忘记当时的承诺就好。”停了一会又道:“唐兄,现下我要你答应我,让我与那冠世墨玉决一死战。”
此话一出,不但唐子慕吃惊,就是陆蔓也变了脸色,急道:“弟弟,冠世墨玉现在可是御寇司实际上的头把交椅,你何时和他做了对头?”
林剑澜笑笑道:“蔓姐姐不必担心,里面的情由我以后说给你听。唐兄,你可答应?”
唐子慕为难道:“他……我还有求于他,现在不能……”
林剑澜道:“唐兄装什么糊涂,你不是收买了他,借他的手除去了云梦稹么?武后的心腹护卫已除,你还用到他什么?”
陆蔓惊道:“云梦稹已经死了?江湖中并不知道啊!还以为他不过是不得势了而已,没想到……”
唐子慕面色陡变,强笑道:“林公子这都能知道,当真了不得。”
林剑澜道:“不过机缘凑巧而已。在下有幸亲眼目睹,蔓姐姐也不必吃惊,你可记得花王府中那条长廊么?”
提起长廊,陆蔓脸色却有些变了,就在那里林剑澜给她插花之时,她看到了幕帘之后的万秀,鬼使神差的她竟无法对林剑澜说出万秀就在那帘后,以至今日。
林剑澜并未注意陆蔓脸色,接着道:“我后来曾又去过一次,就在那长廊尽头的花园中,鼎鼎大名的御寇司第一号人物云梦稹,在武则天的授意下死在冠世墨玉的手里,至于尸体,或许就被埋在那株名叫‘丹凤白’的牡丹极品之下,或许不是,又有谁知道呢!”
陆蔓不禁打了一个寒战,将身上的衣服掩紧了一些,林剑澜见她樱唇轻颤,似乎极冷,走上前去将外衣披在陆蔓身上,道:“唐兄还要搪塞么?”
唐子慕咬了咬牙,道:“林公子说到这个份上,我也无法隐瞒,到了今日他是武后的贴心护卫,御寇司实权人物,我不能轻易将他送到林公子手上,他是我手中一个极重要的暗棋,日后还有大用。”
林剑澜“哦”了一声道:“唐兄又怎能保证他的忠心?”
唐子慕道:“你不知道,云梦稹我也试图收买过,却不行,你知道为何?”
林剑澜摇了摇头,唐子慕苦笑道:“在蔓姑娘面前说这些有些不敬,因为云梦稹与我祖母,有着不一般的关系。做男人的对曾与自己有过些关系的女人总是无法狠心做什么太过分的事情。”
林剑澜知他无法直接说云梦稹便是武则天往日的情人,说到这里已经极为为难,但云梦稹却不是像唐子慕所说的那种重情重义的人,从他对有过枕席之欢的娇儿那样的态度就知道,只是他不答应唐子慕也不能算不智,孙子对于与自己祖母关系不清不楚的男人,也不过是利用后就算了,唐子慕难道还真能容下他?想到这里,便只轻轻点了点头。
唐子慕道:“你也见过他们二人,冠世墨玉即便遮掩面容,其身材气势也不输给云梦稹,我也曾想过,若是他露出真实面容来,还不知怎样俊朗,我祖母曾想过要见他真正容貌,却被他一言拒之,更别说……那个……做控鹤府里面那些男人的事情了。因此他反而没有云梦稹那种羁绊,说实话倒不是我先找的他,而是那晚他行刺年老帮主,我的那番话打动了他,事后他主动找过我一次,之后便一直为我做事了。”
林剑澜皱眉想了想,方道:“‘请阁下细想,他早已日暮西山,能挺过几个春秋,大权终究会落在谁之手上?’原来我以为是‘他’,却原来是个‘她’。唐兄这番话当真说到了点子上,不由人不心动。”
唐子慕道:“没想到林公子记得这么清楚,的确如此,虽然事及天下,我却不愿轻燃战火,这说到底是李家自己的事,若能平稳解决,最好不过,狄相生前,一切事宜已大致安排妥帖,因此此刻我还不能动他,林公子千万莫要怪罪。”
说到此处林剑澜已对唐子慕的打算有了些印象,只是没想到他肯倾囊相告,沉默良久方道:“唐兄如此看得起在下,将这般重大机密实情相告,在下只有感激,哪有怪罪,那我便静等唐兄功成之日了。”
陆蔓听他二人翻来覆去说的俱都是些自己并不关心的事情,又是无聊又是焦急,却听林剑澜轻声道:“总算都说完了。唐兄,我忍了许久,不管怎样猜测,怎样伤感,都不如亲口一问。”
陆蔓心中呼的犹如万鼓齐鸣,只自己暗自道:“他要问了,他终于开口问了,他还是开口问了。”
在一片越发响大的心跳的“咚咚”声中,终于听见林剑澜道:“阿秀为何做了你的王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