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一天,何达兴用脚步丈量大山,走了这辈子最远最难走的路,登门走访了九户贫困户,看见了在城市里想象不到的贫穷。从了解的情况来看,形势非常严峻,何达兴的心情很沉重。
到了住地,张娟娟一屁股坐在地上,动都不想动,双脚锥心地痛。脱下鞋子一看,我的天!双脚竟然起了血泡。李绅童一看这情形,赶紧扶她站起来,一瘸一拐走进宿舍。张娟娟咬着牙,忍住痛,用冷水冲了凉,又给伤口敷上药,这才觉得舒服一点。
按照何达兴的本意,他是想召集村两委和扶贫队员开会商量对策的。队员们个个精疲力竭,还要自己做晚饭,就不忍心再折腾,让大家吃完饭早点歇下来。
高强度的走访,甭说市人民医院三名队员,就是镇上和县里派来的队员,也累得要趴下了。这一天走得太急,身上的疼痛感往往会在第二天或者第三天最厉害。何达兴担心,队员们这两天走不了路。
走不了路还算轻的。第二天,张娟娟直接下不了床。全身酸痛,特别是两条腿,已经胀痛得麻木了,仿佛这两条腿是上天强行装在自己身上的,已经不听她的使唤了。
不管是擦药,还是按摩,张娟娟试了很多办法,都没有用。何达兴安排张娟娟这一天待在住地做台账资料。这里没有电,带来的电脑就是一堆废品。张娟娟只能手工登记。一户一户,将情况记录在本子上。
一个人待在住地,张娟娟恨自己身体不争气。她认真记录完昨天的走访资料,百无聊赖。她平时喜欢在网上看书,现在手机也用不了,只能眼巴巴地盼望队员们早点回来。连个说话的人都没有,不但闷,还容易让人烦。
持续的走访,让何达兴的心情越来越难受。难受,只是因为看到了难以想象的一面。这种感觉,犹如骨鲠在喉,想咽咽不下,想吐吐不出。他觉得自己都要窒息了。
三天后,他们用脚步丈量完凤仙村这座掩映在大山中的小村庄。何达兴的心里,对贫困户大致有了了解。村子里四百多户一千多人,有一百户贫困户,且处于深度贫困之中的,有四十七户。这些人,有的是因病致贫,有的是因懒致贫,就像周伍元。
何达兴有一个大胆的想法,能不能将这一百多户人家,全部集中在一起,搞一个搬迁扶贫?
他将这个想法跟村两委商量,没想到周文星第一个不赞成。他不赞成的理由主要是,这些人的工作难做。多年前,他就想做这件事了,可是村里一开会,他就遭到了猛烈的谩骂,说他是想在里面捞钱。其实,那个时候,他恰好到县里争取了一笔资金,按照每人二十五平米的面积,将那些贫困户搬迁到一起。遭到谩骂和误解,周文星一气之下,就将钱退了回去。县里领导说他开玩笑,做事没有计划,又遭一顿臭骂。搞得周文星两头不讨好,两头挨骂,心中难受了好几天。
本来是想做件好事,却背了一个骂名,谁愿意做这种费力不讨好的事?
何达兴劝道:“周支书呀,过去的事就让它过去吧!我们要向前看。”
周文星满不在乎地说:“何科长,我是好心劝你,有些事可以做,有些事难做。到时候,做了好事还挨骂。”
何达兴说:“我这几天走访的时候发现,村民们虽然贫困,但大多数人还是善良的,只要我们把工作做到位,他们是愿意搬迁的。谁都愿意过好日子啊!”
“最紧迫的事,还是先通电,”周文星提出了自己的看法,“没有电,一切的想法都是白搭。”
“对对对,”张娟娟赞成周文星的看法,“我深有体会,没有电真没法过日子,现在是信息社会,谁掌握了信息谁就掌握了先机。我觉得,还是先通电。”
李绅童和其他队员也表达了同样的意见。通电是当务之急。通电之后,其他的事情都好办。
大家发表完意见,都盯着何达兴。他是村支部第一书记,这个板,要由他来拍。
“好!”何达兴一掌拍在桌子上,“就这么定了!”
定下了突破口,余下的事情就好说了。无非不是人员分工,争取资金。
拍板好拍,项目难跑。何达兴好歹当个副院长,大小算个领导干部,好歹见过世面,电力部门有朋友,加上医院和县里都曾经承诺拿出资金支持扶贫,他心里还是没有十足的把握。
山高水长,音信难通。何达兴心里虽然着急,却没有办法。他们爬山涉水来凤仙村,不是来度假的,要想办法将这个信息汇报给领导。
何达兴向村支书周文星借了一辆自行车,赶到竿子乡,给周斯绵打了个公用电话,汇报了扶贫工作队的调研成果和想法。
周斯绵当然知道凤仙村的情况,他早就跟领导班子商量过了,让财务准备了通电的项目经费。他在等何达兴的电话,他相信扶贫队的智慧。
周斯绵却不想太早告诉何达兴医院的决定,只是给他们鼓劲,好好干,让村民们真实感受到扶贫工作能给大家带来好处。
“你知道,农民最大的期盼是一年到头能多赚点钱,把日子过好一点!”周斯绵说,“希望你们能跟农民打成一片,跟贫困户打成一片,不要让他们觉得你们是来镀金的。”
何达兴说了扶贫队员的情况,告诉周斯绵,张娟娟的脚打出了血泡,痛得走不得路。
周斯绵略微停顿了一下。显然,他是没有这种心理准备的。毕竟是多年的夫妻,谁还不会心痛一下?
“转告张娟娟,一定要注意保护好自己,”周斯绵深情地说,“让她隔一段时间,回来看看孩子。”
何达兴感受到了周斯绵的柔情。这是夫妻之间的深情。他们怎么看,都不像会离婚的夫妻。谁知道中间出了什么幺蛾子?即使是周斯绵对张娟娟要求严了点,无非不是避嫌。哪个当领导干部的,喜欢自己的家人在自己管的单位出风头?恨不得家属低调低调再低调。
何达兴又给朱怡瑾打了一个电话。朱怡瑾风风火火,说:“我还以为你失踪了呢!电话都没有一个,担心得不行!”
何达兴告诉朱怡瑾,村里没通电,朱怡瑾吓得不可思议:“你们还活在上世纪中叶?”
“所以呀,第一件事,就是要先让村民用上电,”何达兴说,“任务好重,以后十天半个月也不见得能打个电话给你。”
朱怡瑾虽然性子急,但也是深明大义的女子。她虽然无法感受到丈夫的艰辛,但平时只要家里停一天的电,她都会受不了。她反复叮嘱他,注意安全!注意安全!
隔着话筒,何达兴感受到妻子的温情,夫妻俩又说了些体己情话,温情绵绵的样子,万般不舍挂断电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