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给你脸色看了吗?”
“当然。你是院长,医院里每个人都在看你的脸色行事,特别是那些不琢磨事专琢磨人的人,一年到头就在琢磨你这个院长。”
周斯绵哑然失笑:“琢磨我干什么?我有什么好琢磨的!”
“当然要琢磨你了。很多人可以从你那里得到好处,得到利益。他们眼里,谁能给他带来好处,他就琢磨谁。把心思放在领导身上最大的好处就是,领导会把他当成自己人。”
“你的眼光能不能宽阔一点,思路能不能再理理?”周斯绵问:“不是每个人都这么看问题的吧?”
“你高高在上,说个话有人帮你写稿子,只要照着念就行了,出个差有人帮你把机票买好,还要有人陪你一起去,给你搞服务。”
周斯绵感到李劲柏说的话,虽然有些刺耳,但也是实情。他从最初的不用稿子到现在习惯了念稿子,从最初的一个人出差到现在习惯带两个人一起出差,从最初的开会自己做笔记到现在要求别人做笔记。这些变化,都是悄悄的、不知不觉的。
“难道你认为我是个官僚吗?”周斯绵问。他现在已经很在意别人的评价了,不知道什么时候开始,他刻意追求所谓的口碑。
“也许,这是你们的游戏规则,我不懂。”
“好吧,我接受你的这些不带主观意见的批评。”周斯绵说:“每个人都在自己认为正确的方式里生活,根本没想到自己会悄悄变化从别人眼中的另一个人。”
“我也不想说这些。可是,我总感觉你会成为第二个刘志和。”
李劲柏不经意蹦出的这句话,让周斯绵惊骇。没想到,自己在他眼中,会有成为第二个刘志和的危险。他想起自己的导师曾经告诫他,说他不是搞行政的料。
导师的话,他一直铭记在心头。
“我不会成为第二个刘志和的!但是,你千万不能成为第二个胡工珀!”
“你会不会成为第二个刘志和,现在这个话还说早了。我不会成为第二个胡工珀,我现在可以这样说。”
“这句话倒过来说,就是你一直认为我已经成了刘志和式的院长?迟早有一天,我会出事?”
“我没这么说。但从你的做派中,正在向刘志和靠拢。”李劲柏的话,本是大忌,但是他还是说了。他相信周斯绵能听得进,做得到。
两个人的谈话好像陷入了一种难以说服对方的怪圈。周斯绵盯着远方,一股愁绪在心里翻滚。这是一种不被信任的难受。是一种被怀疑的鞭策。
良久,李劲柏说:“我知道你今天叫我来,不是为了谈你的变化,是为了说我的变化。我只是说了自己的感受,如果你连接受批评的胸怀都没有,那我就只能和医院三千多职工一样,眼睁睁看着你堕落。”
周斯绵知道李劲柏是好心提醒。平时,没人敢跟他这样说话,更没人当面敢说这样的话。不知不觉的变化,是很恐怖。自己身上,已经沾染了一些外人看起来很大、自己却感觉不到的变化,这种变化很危险。
周斯绵说:“劲柏,我记住你今天说的话了,希望我们都管好自己,做一个让大家都放心的人!”
“我会的。肾内一科绝不会比肾内二科差。”李劲柏说:“博士坐镇,唐玲玲虽然胆子小,但是很能干,我们一点都不输王晶运。”
李劲柏的话,让周斯绵看到了一个年轻人的劲头。年轻时的自己,也有这么一股干劲、一股拼劲。
“该找个女朋友了。”周斯绵突然说:“你一天到晚住在科室,也不是个办法,总要成个家。”
李劲柏苦笑:“我好像不适合找女朋友。”
自从跟何田田分开之后,李劲柏也想过要找个女朋友。可是,一朝被蛇咬十年怕井绳,李劲柏不想自己从一个陷阱跳进另一个陷阱。人这辈子经不起折腾,年纪越大越怕折腾。
周斯绵说:“有些人分开就分开了,没必要过于担心。过好自己的日子才是最重要的。”
“现在还没心思,等医院三甲复审之后吧,如果有合适的,我会好好考虑。”
周斯绵站起,伸出手,握住了李劲柏的手。他看见,李劲柏的脸上露出了一丝微笑。这种微笑,透露出坚定自信,在夕阳的照耀下格外俊朗。
得不到父母祝福的感情,是尴尬得没有面子的事情,好像一国之君的位置来得不明不白,既不是自己打下的江山,又不是从父辈继承下来的,总有点别扭。
何达兴跟朱怡瑾商量,我再去一趟你家吧,跟你父母好好沟通一下。朱怡瑾当然同意,父母的态度有时候真的能决定两人关系的走向。但是,朱怡瑾又担心,何达兴沟通不好,反而会更加难受。
“还是我先跟他们说说吧,要不然,现在这种情况,他们真的很难接受你。”
“你准备说什么呢?”何达兴说:“你打算怎样介绍我?”
朱怡瑾其实还没想好怎么介绍何达兴,从世俗的眼光来看,论地位,他只是个副科长,论金钱,好像还负债,论长相,也是普普通通,关键是他还结过婚,有孩子,虽然孩子没跟他一起过,每月还要负担一笔生活费。
朱怡瑾知道,父母介意的是他的婚史。他离婚的原因,还有点不那么光彩,虽然不是因为偷人出轨,却是因为酒后滋事。唯一好一点的是,他知错能改,现在已经成功戒酒了。
朱怡瑾特意抽空,回了一趟家。自己一段时间没回家,父母天天发信息,问她在哪里吃在哪里住忙什么。父母对孩子,永远是真心真意,自己不能让他们伤心。那种“女大不中留”的心酸感觉,不能发生在自己父母身上。
见到女儿回来,父母深感意外。这一点,她从父母惊讶的表情中,读出了他们的孤独。岁月的孤独,需要儿女抚慰。她心中一酸,差点掉下泪。
母亲问她吃了没?怎么感觉你瘦了?是不是没吃好?
父亲则起身去了厨房,拎出一条鲈鱼,问她是清蒸还是红烧?父亲叨叨,这条鱼买了两个星期了,一直等你回来,鱼都瘦了。
朱怡瑾眼泪终于忍不住流下来:“爸,妈,我很好。你们不要太担心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