五

　　快到17点的时候，前台小姐拨通紫猫的内线电话：“有位先生，是从海口来的，他说已经和你预约了，要见吗？”

　　“燕翅？”紫猫真的吃惊了。

　　“劳驾，接进来吧！”

　　“哦，他已经……先生，先生，请留步！先……紫猫小姐，他进去了！”

　　紫猫按下前台小姐的电话，抬起头，看见燕翅真的就闯进来了！他面带微笑，手里抓着外套，一边宽阔的肩膀上挂个摄影包，热情似火。紫猫不由自主地站起来，被他一把拉进怀里紧紧拥抱。

　　紫猫从他怀里挣扎出来，推开他。她尴尬极了，唯恐被大通间里的同事们看见。有些人是很会对别人用心的，说不定，这会儿就有人给石岩夫发信息了……她甚至有些恼怒。可是燕翅的反应更厉害一些，他变了脸。为了平息他的情绪，她假装羞涩，用两个手指头牵了他的衣袖，低声说：“上班时间哦，人家不喜欢看你这样的啊，快来坐下，我给你倒水……”

　　燕翅乖乖地跟她到沙发前落座了。

　　燕翅来了，紫猫立刻有了主意。她坚持说要请燕翅去大厦顶层喝咖啡——这向来是白领们给予来访朋友的最高待遇。中城大厦顶层的咖啡，是最贵的，得肯为浪漫买单才行。

　　燕翅露出虚荣心得到满足的神情，期待地望着紫猫。紫猫又巧妙地提出了建议：要约石岩夫一起，因为他是燕翅的朋友啊，得出来陪燕翅。她要求燕翅去约。

　　好像一切都是为了燕翅，所有面子都是给燕翅的。燕翅很满意，当即抓起紫猫写字台上的电话要给石岩夫打，被紫猫按住了：“用你手机打！”

　　燕翅有些不解，他的手机到了雨城可是长途加漫游哦。但他即刻领会了紫猫的意思：石岩夫不随便接人电话的，当然还得是他燕翅出面。

　　把握了男人的虚荣心，就可以牵他们的鼻子了。紫猫很满意，抓一本时尚杂志搪塞着燕翅，她躲进公司的休息室化妆打扮去了。

　　紫猫竟然实现了自己的梦想——在清凉的子夜，在这座城市最高的楼顶——第83层上的咖啡屋，和心爱的人一道喝咖啡。

　　但除了她和石岩夫，还有燕翅，结果三个人的聊天，就有了微妙的滋味。

　　本来嘛，石岩夫是燕翅的朋友，她认识石岩夫，也是因为燕翅。如今三个人都心照不宣各怀心思，好像在演一场寓意深刻的戏剧。

　　燕翅的大大咧咧是装出来的，他宽阔的胸脯，只有的狭隘的念头。

　　紫猫的故意不语，好像在装气质，玩矜持，事实上，她真是有一腔幽怨在心底泛滥。

　　石岩夫，狡猾的石岩夫，假装不知道紫猫在闹什么情绪，假装把他们都当成自己的贵宾、心腹好友，难免一诉衷肠，总是将话题引到那个不在场的第四者——小月枝子的身上。他那常常弹奏忧郁的萧邦钢琴曲的细长手指，优雅地捏着小小的咖啡勺，对话语含蓄、古典，用哈姆雷特一般的自言自语，向燕翅叙说着小月枝子给他带来的种种感受。

　　“够了！”紫猫在心里叫着。

　　当初紫猫在电视台做节目嘉宾时认识了小月枝子，那时候她就怀疑她的身份，猜测她是日籍。她的眼神，太像间谍了——假装平庸而无辜，实际上可能是多么的危险。不过，那时候小月枝子是在图书馆工作，她给所有人的印象，是性格内向，缺少自信。紫猫莫名地喜欢上她，撇开间谍的怀疑，她的确不像公司里的那些嚣张的Ladys，她们总是有着狡猾的笑容，一有机会就要八卦一番。毫无疑问，喜欢走碎步的小月枝子是个乖乖女，紫猫准备常常约她出来一起活动。

　　紫猫介绍小月枝子给石岩夫认识，那是为了和石岩夫在一起的时候，不至于因为他有意无意的冷淡而尴尬。后来小月枝子失去图书馆的工作，石岩夫就让她去了他的公司。没想到玉树临风、心静如水的石岩夫，竟然……

　　紫猫的眼泪快要流出来了。

　　当子夜的Sexaphone如梦如幻飘扬的时候，紫猫离开咖啡屋，到露台上呼吸久违了的清凉空气，也让自己在忧伤的情绪里沉迷。

　　悄悄地，燕翅站到了她的身旁。

　　她并不看他，说：“你在看我的笑话，而他把我当傻瓜！”

　　燕翅深深地叹了口气：“甜心，乖猫，我不明白，他怎么就那么吸引你？要知道，我的有些朋友叫他什么？叫他狐少……”

　　紫猫马上产生出对抗的情绪，用力说：“你那些朋友的品味，我当然知道！一伙野人，都什么年代了还一进酒吧就嗷嗷叫！哦，不是他们，是你！你在吃醋！既然如此，当初你为什么要把我让给他，在你离开雨城去海口之前？”

　　燕翅摆出成熟男人的姿态：“喂，不要那么没理性好不好？给你说透彻些吧，人家说石岩夫不是人。我介绍他和你认识，初衷还是好的，是为了我走后有人照顾你。”

　　“你真周到，他也真的很照顾我！”

　　他听出她的怨恨，他喜欢这怨恨，这说明她曾经是多么的在乎他燕翅。而燕翅这种男人，又是那么喜欢能够左右女人的那份感觉。

　　“我介绍他给你，是很放心的，因为他可能不是人，不会伤害你，我相信你……”

　　“你才不是人！”紫猫回敬道。

　　“真的，小月枝子也不是人！”

　　想到小月枝子夺走了石岩夫，紫猫恨得牙痒：“这个狐狸精！”

　　“就是，你都知道了……”

　　“知道什么？”

　　“她是狐狸精啊，你说的。”

　　“我怎么那么命苦啊！”

　　“甜心，有我呢！”

　　紫猫又产生新的幽怨：“你玩我一阵，又该把我送给谁了！求你了，不要玩弄我了好不好！”

　　“瞧你说的，我都没说你在玩弄我呢，你倒说我！”

　　“我当初对你可是真心的！”

　　“心心，别这样好不好？boy和girl之间，你要我我要你两厢情愿，都是公平的，你不要那么心理不平衡好不好？”

　　话说至此，再挖掘下去就要撕脸了，他们都打住。

　　沉默片刻，紫猫说：“我没有出路了，如果我克服不了对他的爱，那么只好从这83层楼上跳下去了……”

　　“胡说！”燕翅伸手将她的嘴捂住。

　　见紫猫没有反感的表示，燕翅突然鼓足了勇气，将她拥进怀里亲吻。

　　紫猫没有推开他，她突然觉得自己乏软得像个布娃娃。

　　“紫猫，”燕翅在她耳边说，“爱情最重要的元素是友谊、默契和吸引力，这么多年来，我们之间，这三种元素够充足的了，你说，我们俩是不是最美好的一对？我怕再不吻你，就要失去你了！”

　　紫猫有些回不过神来。正想说几句刻薄话回敬燕翅，就听到无伴奏的《爱情故事》。他们松开彼此，站直了，回头一看，原来石岩夫将咖啡屋里的萨克斯乐手带来了，还冲着他们鼓掌。萨克斯乐手闭着眼睛，敬业、讨好地为他们演奏……

　　六

　　又一个傍晚，石岩夫、紫猫、燕翅在海边散步。

　　暮色如同纱衣，映着他们迷惘的面容。

　　紫猫还是不明白，到底石岩夫是在单恋着小月枝子呢，还是他们之间已经有了这样那样的故事。总之，很久没见小月枝子了。

　　石岩夫反复说，他犯下了此生不可饶恕的错误，将他和小月枝子毁了。他这样学祥林嫂，到底是什么意图？

　　紫猫很想知道这“错误”的内容，但燕翅不问，石岩夫也不说。

　　“她说如果再见我，她一定要杀死我。”看他们都没有反应，石岩夫补充说。

　　紫猫叫起来：“小月枝子不会那样做！”

　　“总之，她是不让我再见她了。”石岩夫发出一声声叹息，如同暮色里的潮水一般。

　　燕翅突然莫名激动起来：“你可以不见她，但你不可以不关心她！”

　　这一刻，紫猫才发现燕翅仍然是比她更懂石岩夫的。他俩，还有小月枝子，他们三人之间，一定有着她所不知的秘密。

　　为什么他们要这样对待她？

　　陆地已经隐藏进黑暗，只有远方的水面，还映着天空柔弱的霞光。

　　燕翅说：“石岩夫，今晚我要搬出宾馆，住到你那儿去。”

　　“为什么？”石岩夫说，显然他不同意。

　　“我一睡着就会露出狐蹄子……”

　　紫猫抬起头来：“你开什么玩笑？”

　　燕翅说：“是，不开玩笑。我其实是要用电脑，报社有事和我联络呢，我没带手提。”

　　石岩夫说：“可我已经很久没有回去了，一直就住在公司办公室里。”

　　“为什么？”紫猫说，“难怪你气色很差！原来是很久没回家了！”

　　他们慢慢向石岩夫的车走去。

　　沉默良久的石岩夫说：“后来，邻居打电话给我，说每到午后，就听到我的房间里有人弹琴。起初大家都以为是我，后来发现是个忧郁的女孩子。是小月枝子。我和邻居保持联系，当她在我房间弹琴的时候，邻居通知我，我立刻开车回去。但奇怪的是，打开门后，里面并没有人。”

　　他们钻进小车里。

　　石岩夫继续说：“这样已经好几次了。我只好打电话问她，她没有钥匙，怎么去了我的房子里？既然去了，她又如何隐身的呢？”（未完待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