段拂缓步上前,双目中射出寒冰闪电了一般的光芒,冷冷地道:
“我现在后悔上次没杀了你,致贻今日之祸。”
司徒水照被关关一轮疾攻,胸中一口浊气始终未消,这时趁着段拂说话的工夫,吐纳两下,才咧嘴狞笑道:
“你该知道,今日之祸远不止此。你自身难保,还来说这些大话!”
“吱呀”一响,铁弓拉开。
段拂冷冷地看着他手中的铁弓道:“你以为你还能使出这一招么?”
司徒水照一怔,只见段拂中指连弹。
几点火光有如流星一般射向自己面门。
他吓了一跳,顾不上发射,挥袖拂出。
“嘭”地一声,那几点火光遇到外力,立即爆裂,登时将他衣袖燃着。
司徒水照气机陡松,左掌拍出,“呼”的一声,将火苗扑灭。
段拂岂容他有喘息之机?
十指连弹,数十点火星如同离弦之箭,向他周身上下飞至,用的全是适才打棋子的手法。
这门暗器手法在七事神功属“米字门”,乃是那邓九公亲授,司徒水照适才破不了他的棋子,现在自也破不了他的火星。
顷刻之间,火星变作火苗,火苗变作火光,不但燃着他的衣服眉毛,更在他身旁围成了一个人圈。
司徒水照做梦也想不到自己有一天会被几点星火困到如此尴尬,此刻身上火头既多,他反而不敢拍熄,因为段拂正在圈外虎视眈眈,稍有疏漏,等待自己的便是致命一击。
他急中生智,着地一滚,如一段木头般滚到四五丈,所过之处辗出一溜深沟,好似大车压过的一般,本来段拂这硫火弹中掺有黑油,最是易燃,一般挤压无济于事,可是司徒水照在“兔滚狸翻”之术上加了“千斤坠”的身法,火头抗不过这般大力,当即熄了,火圈也被他压熄了一半。
周围人众看得清楚,见他应变机警,武功惊人,俱忍不住喝彩。
司徒水照爬起身来,却是满脸羞怒之色,他以一派宗主、顶尖高手的身份,被迫用到着地滚来滚去的工夫,别人赞他应变得法,武功高强,他却自认为奇耻大辱,反手一扣,“登”的一声,气劲破空而出,带着一股骇人的厉啸。
这一箭在别人想象不到的时候,以别人想象不到的速度和角度,带着别人想象不到的力量射出,司徒水照想象不出段拂会用甚么办法闪开。
透过被这一箭射得扭曲的空气,他还见段拂动也不动,似乎已被吓呆了。
他的嘴角露出了微笑。
段拂动也没动一下,可是就在啸声距他还有数尺远近之时,一股白烟从他眼前升起,接着“嘭”的一声炸响,似是竹木爆裂之声,浑不似击到了血肉之躯上。
司徒水照不能相信自己的耳朵,也不能相信自己的眼睛,可是白烟散尽,段拂确实不见了,在他原来站立的地方,换上了一堆被炸得四分五裂的竹子和木头,还有一些其他乱七八糟的东西,依稀还可以辨认,那是段拂适才用过的木头箱子,他的瑶琴、棋盘、毛笔就是放在这箱子里的。
可是他到哪里去了呢?
司徒水照只觉自己脊背上凉飕飕的。
他素不信鬼神,他一向以为自己便是神,别人都是鬼,那些虚无缥缈的传说更是从来想都不想。可是一个人怎会凭空消失了呢?
他知道,如果真有鬼神,自己是对付下了的,如果不是鬼神作怪,段拂使的功夫一定是自己闻所未闻,见所未见的一种,自己同样对付不了。
所以他退。不是逃。而是退。
一个人见到自己未知而怕的东西,总是会不由自主地后退,他也不能例外。
可惜晚了。
地面上突然出现一双坚实而稳定的手掌,狠狠切在了他的脚后跟上。
这一下势疾力重,司徒水照纵有“止境真解”的浑厚内功护体,也自禁受不起,大叫一声,双腿连环踢出,借这一踢之势,倒翻一个筋斗,落在圈外,却是双足奇痛,一个踉跄坐在地上,只觉骨头似要折断一般。
青影一闪,段拂腾身而出。
他适才明明掩在土中,埋在地下,这时出来却好似刚从金马玉堂上下来一般,全身无一点污秽。
司徒水照气极破口大骂“他妈的!你这是甚么玩意儿,暗算伤人,不是好汉!”
他素来城府深沉,喜怒不形于色,这一次不明不白地着了对方的道儿,既感茫然,又觉害怕,素日里的心计、修养、气度全都抛到了九霄云外。
段拂斯斯文文地道:“这叫做‘盐’,乃是取自东海扶桑国一门叫做‘忍术’的功大,与‘奇门遁甲’之类的荒诞之说大有上下床之别,这一节不可不知。
当年九公传授我之时,说道以毒攻毒。
见效最著,用这种奇门功夫对待你这样卑鄙阴险之人,最为合适不过。
他老人家虽然仙去,却当真有先见之明。”说道此处,不禁有些伤感。
此刻司徒水照双足愈来愈疼,知道一时三刻之间难能复原,看来今日这场性命赌赛,自己十有七八是要输的了,不由得怒气勃发,大吼一声:
“你总归是暗算,我纵然立时死了,也是不服!”
段拂脸上闪过一丝寒意,冷冷道:
“你怙恶不悛,今日我只想要你性命,谁要你服?”
司徒水照心胆一寒,低下头去默然无一言。
哪知段拂忽地展颜一笑,道:“既然如此,我再给你个机会,否则你无弦弓中那一招‘碧海青天夜夜心’使不出来,确也太过忍心了一些。
“我让你休息一时三刻,咱俩在竹签阵内一决高下!”
司徒水照想不到竟有这种好事,心头一阵迷糊,一阵喜悦,一时也忘了问甚么叫做竹签阵,伸手点了足旁几处穴道,爬到一边盘膝而坐,五心向天。运功调息。
段拂过来检视顾湄与博洛儿的伤口,司徒水照无弦弓上的气劲果然厉害,两人臂腿各开了一个血洞,与箭射穿的毫无二致。
峨眉派两名精通医术的女尼正为他们敷药裹伤,段拂见了,又是怜惜,又是感激。
却不知说甚么好,自打遇见关关,恢复记忆之后,他与这二女的关系已不若先前那样自然亲密,那倒并非因为关关介意或是嫉妒。
相反的,关关一向颇有撮合之心,而是因为他与关关一见钟情,又共同出生入死,情苗深茁,已是不可移易,而顾傅二女既知在他心头的位置绝比不上关关,千日里也多半是避而远之,可是到了这等生死关关,还忍不住要舍生相救。
段拂见她门面带微笑,一副心满意足神色,似因能为自己做点事而至感荣耀,不由得心头震荡,一股莫名其妙的酸楚和无奈涌了上来。
“拂儿!”一声轻唤打断他的暇思,回转头来,李梦楼略带责备之**在他的身前,轻声道:
“你已重创了司徒水照,何不乘胜追击,干嘛又要给他留下喘息之机?”
段拂微笑道:“岳父勿忧,适才我以九公所传的法儿重创了他,虽说兵不厌诈,对付他这等人更不必讲究甚么?
“道义仁德,不过毕竟是不够正大光明,且他足上虽伤,双手未废,倘若负隅顽抗,临死一拼,我虽可制住他,却怕代价不菲。
“现下我已有计较,不但要堂堂正正胜他,还要万无一失,免得周围人众受害。
“岳父,这就托你联络各派掌门,请他们号令下去,众人均请退到百步开外。”
李梦楼听他说得在理,展颜笑道:“好!好!我这就去!”
拔步欲行,忽地转头道:“可是他这无弦弓的威力无穷,你有把握对付得了么?”
段拂道:“拂儿,自有分晓。岳父,六娘为救我而丧命,二娘必定哀痛,你多陪地一刻,劝她莫要过于伤悲。”
李梦楼叹了口气,道:“‘问世间,情是何物,直教生死相许’,问你,问我,问他,有谁知晓?”转身去了。
段拂呆立一旁,心中满是凄恻之意。过了半晌。
才招呼道:“关关,烦你到那一侧帮我坎几棵竹子来,削作竹签!要一百零八根罢!”
场上千余人中,惟有关关知道他意欲何为。
又知他心中不悦,温馨一笑,也不多言,转身去了。
无一时,关关用衣襟兜了一大堆尖利的竹签回来,嫣然道:
“这竹签阵你布还是我布?”
段拂见她一张俏脸因为劳作而变得红扑扑的,溢增娇艳,心里爱惜之极,伸出衣袖为她擦去颊上细汗,微笑道:
“这些奇门功夫你造诣极深,远远在我之上,那也不必客气了,有劳有劳。”
关关嫣然一笑,衣襟一抖,将竹签倒在地下,口中念念有词,东一根西一根地插了起来,没有半个时辰,一百零八根竹签俱都插好,尖头向上,锋利之极。
段拂看了一边,挑起拇指道:“妙!妙!果然是名师高徒,关关,我看你现下的造诣丝毫不弱于九公了嘛!”
关关得他称赏,歪头一笑,心中甚是甜蜜,周围众人见他俩捣捣鼓鼓的,却不知为甚么东西,只有少数精通阵法之人隐约看出一点门道,但与自己向来所学又颇为不同,究竟有何奥妙,那便想破了脑袋也是看下出了。
蓦地里长啸一声,司徒水照自地下一跃而起,拍手道:
“适才承你人情,来来来,咱们再行打过!”
段拂道:“司徒先生,你有所误会,我适才放你一码,并非是要饶你性命,而是要与你做一场公平决斗,输得你心服口服。
“在万无一失,你绝伤不到别人的情势之下,百招之内取你性命,这全是出于私心,这个人情嘛,你大可以不领!”
他悠悠醒来,司徒水照脸上肌肉抖动,被气得七窍生烟。
适才两人交手没分上下,这小子根本没办法对付自己的无弦弓,只是使诡计才伤了自己。
只隔了这么一会儿,他便不知吃错了甚么药,竟然丧心病狂,说百招之内便会取自己性命,这可未免太过离奇,也太不把自己看在眼中了。
他是一代枭雄,自有过人之处,刚要发怒,转念间哈哈一笑,竟是不以为辱,淡淡地道:
“说得好!少年豪情,果然不凡!不过百招之内若取不下我人头,你又该如何?”
段拂也是哈哈一笑道:“若百招之内取不下你性命,段拂七尺之躯,任你处置!”
此言一出,众人尽皆失色,关关虽对自己布下的阵势颇有信心,却也一颗心怦怦乱跳。
司徒水照大喜道:“好!天下英雄都在此地,可都听清楚了!”
段拂笑道:“我还混赖你不成?君子一言,快马一鞭!只要你敢入我这竹签阵来,取你人头有如探囊取物!”
司徒水照怒气又生,旋即抑住,冷冷地道:“看你不出,嘴头上的功天倒也不弱,在我门下时倒也不曾显露。
“这竹签阵无非是依三十六天罡,七十二地煞而布,内含九宫五行,也没甚么了不起!待我破了它,再跟你说话!”
绕行几步,飞起一脚,向当头一排竹签扫去。
他本来不务这些杂学,两年前三大巡使在金华府受挫,曾将情形详细禀告于他。
意外之余,他也不由想到自己不通这些奇门之术,将来动起手来未免吃亏,这才自行研习。(未完待续)